囚犯從古至今都是人們所避諱的物件，然而有這麼一個人慈悲為懷，對天下終生一視同仁，最終得以將自己一樁美談流芳百世，他就是王伽。
劇照示意圖
奉命解送囚犯
王伽是河間章武人，開皇末年，他擔任齊州行參軍。
齊州是隋朝時山東濟南的舊稱，而行參軍則是由各地公府，如王府、衛率府和州府等自行任命的一種官職，主要參與朝廷軍事的討論執行等，官階是正八品，是個不大也不小的官。
王伽起先並沒有什麼突出的事蹟，只不過為人和善，辦事認真，當地認識他的百姓都覺得他是個好官。
王伽平日裡也不求名利，更不阿諛奉承，以至於他一直都沒有被上級長官所重視，乾的都是些出力不討好的累活。
而這些累活裡，軍營裡大家公認最難辦的差事當屬押解犯人了。
春秋或者近距離還好，要是碰上夏天或是冬天，又或者要遠距離押送，那就別提有多苦了，一路上受熱受寒，吃不好睡不好，還要當心囚犯們逃跑或有人來劫囚，說不定還會有生命危險。
然而開皇末年，隋文帝愈加暴政，當時他聽聞大將軍權武暗地抱怨法律嚴苛，暴怒之下竟六月棒殺。
被施以如此嚴刑的人在當時不在少數，更別提被判流放的人了，上至大理少卿下至無名小官都難逃流放命運。
這就苦了王伽這些行參軍們了。
一次朝廷下令流放李參等七十多人，王伽便奉齊州州府之命將這七十多名囚徒押送至京城。
生命擔保慈悲為懷
因為身份是囚徒，這一行人一路只能靠步行前往京城。
王伽與囚犯們一路經過山川湖泊，山間小路，道路坎坷不平，他自己穿著官服官鞋一路倒還好些，而囚犯們就沒這麼幸運了。
囚犯們身著粗布麻衣，腳踏草鞋，經常走個一兩天鞋底便被路上的石子磨穿了，一不注意裸露在外的腳掌便會被劃爛血流不止。
除此之外，為防止囚犯們逃跑或攻擊押解的人，他們身上都被枷鎖束縛著。
枷鎖，顧名思義，由伽與鎖兩部分組成。
犯人們頭上帶的是伽，由兩片木板組成，最長的部分有三四米，他們的手也一併被伽鎖住，手與頭處在一個高度。
他們腳上則有鐵鏈相連，中間用大鎖鎖住。
有這麼一套在身上，他們腳步根本邁不開，每走一步都要拖著沉重的大鎖，手也一直被迫舉高，時間長了血液不流通，胳膊又酸又麻，手腕還被粗糙的邊緣磨得慘不忍睹，木伽又極重，他們的肩膀和脖子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一路下來，七十多名囚犯竟沒有一人完完整整，大家都被枷鎖禁錮得苦不堪言，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深深淺淺的血跡，他們的臉上沒有一絲光亮，有希望的明天對於他們似乎成了遙遠的可望不可即的泡沫。
等王伽一行人走到滎陽即現在的河南鄭州時，王伽看著面色土灰的囚犯們，心中的惻隱之情越發濃厚，於是他便作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大膽決定。
在中途休息時，他將囚犯們召集在一起，清清嗓子大聲說道：
“你們現在這副樣子，都是因為觸及了國法，知法犯法，你們的名聲與教化已經被自己的所作所為摧毀了，所以現在被枷鎖束縛是罪有應得。但是現在你們要步行走至京城，如此遙遠的路途使得押送你們的兵卒們也苦不堪言，難道你們心中不感到愧疚嗎？”
眾人聽了，紛紛扭頭看向一路同行計程車兵們，一段日子下來，他們的確都瘦了，有好些人腳也被磨出了水泡，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看起來確實不好受。
於是他們低下了頭，對周圍計程車兵以及王伽道歉，以為王伽要藉此責罰他們，說不定還會讓他們換上更殘酷的刑具，心中不免嘆了口長氣。
王伽看著李參等人都低下了頭，言辭懇切，道歉後便一言不發，隊內氣氛一瞬間跌到了冰點，他心想這些人看著也不像罪大惡極的窮兇之徒，既然能夠及時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說明他們本質都是善良的，為什麼不給他們多一點信任呢？
王伽抿了抿嘴，沉默了半晌，然後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樣重重將手中的武器放在了地上，拍了拍手，深呼了一口氣後重新開口：
“你們雖然觸犯了法律，還勞累了兵卒，但一路走來你們的辛苦我也親眼目睹。
將心比心你們也沒有使我們過多煩心，我相信你們都不是多麼可惡的人，所以想給你們去除枷鎖，然後在規定的期限內走到京城會合。
這樣既免除了士兵的勞苦，也可以使你們少受點罪，你們能做到嗎？”
此言一出，不僅是囚犯們，同行計程車兵們也都驚呆了，這可是從古至今頭一遭啊。
與王伽要好計程車兵急忙把他拉到一邊厲聲說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且不說他們都是犯了法的囚犯，單說你要解開枷鎖就已經是大罪了，還讓他們在沒有看守的情況下自己到京城，哪怕有一個人跑了你的腦袋都保不住！”
王伽聞言反而輕輕地笑了笑，鎮靜地出聲安慰：
“我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
第一，這鐐銬屬實重量不輕，他們被流放已經足夠悲慘了，何苦還要讓他們再受這樣的罪罰呢？
第二，你看這幾日大家都瘦了不少，我已經聽見許多人暗地抱怨了，走這麼長的路日夜兼程提心吊膽，確實讓人心力交瘁；
第三，這些囚犯們被判處流放而不是更重的罪，說明他們其實並沒有犯多麼嚴重的錯誤，可能只是一時失足罷了，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麼壞；
再者他們剛才都誠心道歉，說明他們還是存有一絲善念，是值得我們相信的。”
說完這番話後，王伽看朋友有些被打動了，又拍了拍他的背繼續補充：
“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出來什麼差錯上面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心甘情願，斷不會連累到兄弟們的。”
看王伽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好友也沒有更多反駁的話可說了，搖了搖頭只能作罷。
而囚犯們聽見王伽要為他們解除枷鎖的話，起先是不相信的。
自從他們被判流放以來，親人們紛紛都離他們而去，更別說所遇到的官員士兵們了，個個都將他們視為過街老鼠，走到哪裡都會受到輕視和不公的待遇，內心似乎早已千瘡百孔，變得異常冰冷對這世事不報任何希望了。
所以他們聽了王伽的話後還是低著頭一動不動，以為這只是又一次拿他們取樂的玩笑罷了。
王伽自然是明白他們在想什麼的，於是他微微一笑，又開口大聲說：
“我這番話並不是玩笑，而是真心信任你們才敢以姓名為擔保，希望你們能對得起我的一番好意，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到達，如果有一人逃跑，那麼我都會為你們擔當死罪。”
一番話激起千層浪，囚犯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眨巴眨巴眼，一時間大家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似乎都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好訊息。
幾分鐘後不知道誰先大喊了一聲：“感謝大人的大恩大德！”，人群一下沸騰起來了，紛紛自發跪下大聲感謝王伽的善舉，歡呼聲響徹雲霄，有些人甚至還情不自禁留下了淚水，打溼了胸前的衣襟。
王伽看著眼前跪下的囚犯們，微笑著說：“你們不用下跪，能夠按時感到京城回合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
李參等人聽後仍然不肯起來，只是齊聲說：“定不毀約！”
於是王伽便信守諾言，真的將囚犯們的枷鎖解開，然後就地讓士兵和囚犯們一同解散了。
隋文帝不怒反笑
其實王伽做出如此驚天駭俗之舉後心裡也不免打鼓，而隋文帝對法律極其重視，至開皇末年尤為嚴苛。
有時隋文帝會將那些與他持不同意見的官員定罪為“忤旨”，之後便對他們施加責罰，而晚年時隋文帝更是將懲罰手段作為治理下臣的重要方法，而且懲罰的力度也隨心而來。
在當時，隋文帝的幾件處死功臣的事蹟傳遍了大街小巷，王伽也素有耳聞。
一是戰功顯赫的司徒王誼，隋文帝對他不僅沒有重用，還依據旁人說他意圖謀反的無稽之談就將他賜死。
二是開皇九年隋文帝聽信讒言處死上柱國元諧。
三是開皇十五年，隋文帝以“謀反”的罪名賜死於涼州總管王世積。
甚至在某一年的元旦宮宴上，隋文帝發現有些武官衣帽或佩劍佩戴不夠整齊，而御史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沒有加以彈劾，他便處死了這些御史，甚至上前勸解的官員也一併處死。
就連那些因徵晚收麥秸、庭院清理不當或者收禮的官員也都或多或少難逃一死。
這樣一比較，王伽有意放走囚犯的事足夠他掉好幾個腦袋了。
於是王伽不敢聲張，在就地解散押送隊伍後，他便快馬加鞭前往京城，在約定地點住下，每日惶惶不安地等待囚犯們的到來。
在等待期間，因為自己也不知道李參等人到底會不會信守承諾，王伽經常吃不下飯，就連晚上睡覺都能夢見自己被皇上處死，甚至還連累了家人，夜夜驚醒，常驚得渾身是汗以致於睡覺的衣衫溼透了。
而聽聞此事的旁人似乎都認定了王伽是死路一條，有些在惋惜這麼善良的一個小官竟因囚犯而難逃一死，有些人則笑話王伽痴人說夢，自己都自身難保還去憐憫別人，這下竟因為沒用的善心要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搭進去了。
殊不知王伽的這一善舉讓他押送的七十多名囚犯冰冷的心重新感受到了春天和煦的陽光，讓他們覺得，有人願以性命為自己擔保，那麼自己有什麼理由辜負真心呢？畢竟以後的生活說不定還很美好。
在這樣的想法下，囚犯們沒有一人抱僥倖心理，反而比被押送時走得還快，他們有的結伴而行，有的獨自埋頭趕路，但最終地點都是京城約定好的地點。
於是，這七十多名囚犯竟都如數到達了京城，甚至比約定好的日子還提前了不少時間，這讓王伽大受感動，更加堅信了自己人性本善的想法。
很快這一件事就被隋文帝知道了，他聽到後嘖嘖稱奇，他原本以為只有在嚴懲的手段下才能有忠臣，然而王伽的舉動讓他知道了信任與有的放矢有時會比責罰更有效果。
隋文帝便召見了王伽，與他討論了許久治臣之道以及慈悲的真理，這讓隋文帝大有所獲。
於是在與王伽討論後，隋文帝又召集了那些被流放的犯人和他們的妻兒在宮中設宴獎賞他們，並悉數赦免了他們的流放之罪，囚犯們感激涕零，攜家人們於殿中長跪不起感謝皇上的赦免。
此事之後，隋文帝感觸頗深，在諸多想法下，他寫下這樣一番詔書：
“凡是有生命的人，全都懂得好壞，明白是非。
如果以至誠治理百姓，明智地加以引導，那麼風俗一定歸化，人民都能改過從善。
從前天下離心混亂，道德滅絕，官吏缺乏仁慈之心，百姓胸懷狡詐之意，所以訴訟不息，民風浮薄。
我受命於天，養育百姓，期望遵循聖人的法則，用仁德教化人民，早晚不敢鬆懈，用意在此。
而王伽深知我的心意，誠心宣揚。
李參等人受感動而醒悟，自動趕赴官衙。
由此可以明白天下的百姓並非難以教化，而是官吏不加以明示，導致他們陷於罪惡，無法改過自新。
如果官吏都像王伽，百姓都像李參這些人，刑法擱置不用，還會有多遠呢！”
王伽因此被破格提拔為雍令，在職期間他仍不忘初心，對待下屬和治下的百姓一視同仁，仁慈寬厚，明察秋毫，基本不動用刑罰，好名聲傳遍了四面八方，被當時的百姓們奉為一代好官。
而李參等人也與王伽結成了莫逆之交，悔過自新，本分生活，從此再沒做過違法之事。
參考文獻：
《隋文帝評價》；《社會科學戰線》，1979年第2期。
《論隋文帝楊堅為政的得失》；《唐山師範學院學報》，2021.01
《白話精華二十四史 隋書 2》；現代教育出版社,2011.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