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跨越兩千年；邂逅，司馬遷密碼。

權力是一種普遍的人性的慾望。

在人類社會的各個領域中，都充斥著權力的博弈。

縱觀漢武帝一生，一直在和外戚權勢斡旋和纏鬥，制衡、打壓、剪除和利用……

得以繼位，因為長公主劉嫖助力以及生母王夫人的權術；登基之初，在政見上與祖母竇太后分歧，丞相、御史大夫、太尉、郎中令都遭罷免；竇太后去世，漢武帝名義上親政，拉攏和打壓以母親王太后為首的外戚干政；執政後期，平衡和剪除外戚的軍權，衛子夫衛青家族集團，李夫人李廣利家族；臨終之前，為防止外戚左右下一任皇帝，直接冤殺了昭帝生母鉤弋夫人。

制衡生母王太后為首的外戚勢力干政，漢武帝究竟是如何做的呢？以修成君為例看漢武帝的權術運用。

修成君，姓金，漢武帝劉徹同母異父的姐姐，母親是孝景皇后王氏，父親是金王孫。

當劉徹繼位為皇帝以後，王娡則升級為王太后，修成君的存在本來是皇家秘辛。豈料，太后王娡不光彩的歷史終於見光了，而且修成君還成為被制衡的工具。

是誰把太后的秘密告訴了漢武帝，漢武帝又是如何處理生母醜聞呢？這其中涉及漢武帝劉徹與母親王太后為首的外戚勢力爭奪權力。

韓嫣刨出王太后秘密

“諺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無虛言。非獨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這是在《佞幸列傳》中，司馬遷開門見山點題一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是：俗話說，“賣力耕作，不如逢個好年景；善於做官，不如碰個好官運”，這不是沒有根據的空話。不但是女子用美色諂媚取寵，就是士人和宦者也有這種情況。

司馬遷所謂好的官運是什麼呢？“以色媚”，即犧牲色相博取信用。在《佞幸列傳》，司馬遷列舉了鄧通、韓嫣、李延年的例子，他們並非才能卓著而被任用，“徒以婉佞貴幸”，而是靠婉順和諂媚得到了顯貴和寵愛。

漢朝龍陽之好比較流行。

單說，韓嫣同漢武帝劉徹為發小，兩人從小一起學習而相互友愛。劉徹從膠東王轉變為太子，越發親近韓嫣，當劉徹即位後，韓嫣更加尊貴。

司馬遷為了凸顯韓嫣尊貴異常，竟然用了這麼幾個字：“時嫣常與上臥起”。意思是，當時韓嫣常常和皇上同睡同起。

司馬遷暗示劉徹跟韓嫣已經超出了發小之間純友誼的界限，並且毫不忌諱地指出，劉邦與籍孺、劉盈與閎孺、劉恆與鄧通就是此類超友誼。

一次，江都王劉非進京，漢武帝下令他可跟隨去上林苑打獵。皇上的車駕還沒有出發，就先派韓嫣乘坐副車去察看情況。江都王遠遠望見，以為是皇上前來，便趴伏在路旁拜見。韓嫣卻打馬急馳而過，不見江都王。

江都王感到憤怒，就向皇太后哭著說：“請允許我把封國歸還朝廷，回到皇宮當個值宿警衛，和韓嫣一樣。”

“太后由此嗛嫣”。“嗛”意思為懷恨。就是說王太后雖對韓嫣心懷恨意並未爆發，畢竟涉及到皇帝私生活，況且又缺少合適的理由。

韓嫣刺探到太后對自己不滿，所以想方設法討好。當打聽到太后在民間還有一個私生女，他便覺得機會了來了。

“承間白言太后有女在長陵也”，韓嫣找機會將此事稟告漢武帝，王太后在長陵還有一個女兒。

武帝高調迎接修成君

“武帝曰：‘何不早言！’”

漢武帝對憑空多了一個大姐有點意外了，是興奮，還是幸災樂禍呢？按說皇室發生如此醜聞沒有樂意接受的，但是漢武帝卻表現得非同一般。

“乃使使往先視之，在其家。”漢武帝先派使者前往長陵探視，正好在家。“武帝乃自往迎取之”，身為皇帝親自到民間迎接一個私生女。漢武帝究竟意欲何為？

漢武帝畫像。

蹕道，先驅旄騎出橫城門，乘輿馳至長陵。當小市西入裡，里門閉，暴開門，乘輿直入此裡，通至金氏門外止，使武騎圍其宅，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史記·世家第十九 外戚》

這段內容據說是褚少孫做了補充、修葺時新增的。據《漢書》的記載，司馬遷死後，《史記》在流傳中散失了了部分內容。正是有了褚少孫的補充，我們才能更好地發現其中的奧妙。

看看漢武帝是如何迎接金大姐進入皇宮：

路上清道禁行，先驅警衛的騎兵出橫城門，漢武帝的專車飛馳到長陵。在小市的西邊進入里巷，里門關閉著，用力開啟門，漢武帝專車一直進入裡中，到達金氏門外才停下來，武裝騎兵早已包圍這座宅院，為的是避免被她逃掉，接不著。隨即派左右群臣進去呼喊尋找。

清道禁行、武騎警衛、群臣呼喊……這著實是大張旗鼓了。王太后精心遮掩多年的私密醜聞，這麼一來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雖是褚少孫如實記錄，卻隱藏著漢武帝的良苦用心。這無異於暴露了王太后的醜聞，等於狠狠地打了王太后的臉。

修成君家人驚恐萬分，將其藏在內屋床底下。最終被找了出來，拉她出來拜見漢武帝。

“武帝下車泣曰：‘嚄！大姊，何藏之深也！’”對這句話應該很好的理解：其一，漢武帝是真的激動流淚，還是假惺惺地流淚呢？其二，“哎呀！大姐，怎麼藏得這麼深哪！”感慨現在找到很費事？還是感慨此前不露聲色呢？

“詔副車載之，回車馳還，直入長樂宮”，漢武帝下令副車拉著金大姐快馬加鞭返回長安，直接進入了長樂宮。

對太后驚喜還是驚嚇

“行詔門著引籍，通到謁太后。”武帝在返回途中就詔令看守宮門的人，把自己的名帖向太后通報，車一到就去拜見太后。

“太后曰：‘帝倦矣，何從來?’”太后看到一臉疲倦的漢武帝，便問：“皇上疲倦了，這是從哪裡來呀？”言外之意，漢武帝去接金大姐並沒有事先通報王太后。

“帝曰：‘今者至長陵得臣姊，與俱來。’顧曰：‘謁太后。’”漢武帝說：“今天到長陵找到了我的姐姐，和她一起來了。”回過頭來對姐姐說：“拜見太后！”

最終，太后母女相認，相對落淚哭泣。

漢景帝畫像。

武帝捧著酒到跟前來為太后和姐姐祝賀，拿出一千萬錢，三百名奴婢，一百頃公田，上等宅第賞賜給金大姐，並賜她的封號為修成君。

對於王太后來講，金大姐的出現究竟驚喜，還是驚嚇呢？我以為驚嚇更多一些。畢竟掩蓋多年的秘密被揭開了，其中滋味或許只有王太后知道了。或許是一種痛苦，不亞於狠狠地撕裂陳年傷疤。

然而，王太后並未因此而收斂干預政事。所以，揭開傷疤的第一責任人韓嫣下場挺慘！

“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后”，這句話意思是：韓嫣侍奉皇上，出入永巷不受禁止，因為姦情被太后知道，被皇太后賜死。“皇太后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嫣遂死”，漢武帝雖然替韓嫣向太后謝罪，最終沒被接受，韓嫣最後自殺了。

關於“以奸”，是指漢武帝與韓嫣的關係，還是韓嫣與漢武帝后宮的關係呢？雖然未明確但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王太后想殺掉韓嫣。“天子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對比《李廣列傳》中這句話可以明確，漢武帝與韓嫣的“戲”應該是“以奸”的藉口。

所以，漢武帝替韓嫣向王太后謝罪並未得到原諒。如果純粹是武帝與韓嫣曖昧關係，不至於賜死。“而案道侯韓說，其弟也，亦佞幸”，韓嫣之弟韓說也是武帝佞幸之一卻沒有受到懲處。由此推測，王太后賜死韓嫣，純粹是報復其揭發了金大姐！

拉攏與打壓外戚勢力

田蚡在王太后力薦下，不僅封了侯且又位居丞相，可以說是志滿意足。漢武帝挑起田蚡與竇嬰之間的爭鬥，最終竇嬰落敗，這標誌著竇太后外戚勢力消解。

而酷吏張湯是由田蚡舉薦，“治陳皇后蠱獄，深竟黨羽”，又將陳皇后（長公主劉嫖的女兒）外戚勢力瓦解。

田蚡被灌夫竇嬰活活嚇死

當然，田蚡究竟是小人得志，漢武帝不加限制的放任，雖然田蚡贏得了竇嬰，最終卻輸給了漢武帝。“武安侯病，專呼服謝罪”，被竇嬰灌夫的鬼魂嚇死了。

漢武帝深刻了解外戚勢力的難纏和厲害，畢竟他從經歷了後宮朝廷爭鬥中殘酷和血腥。

羅素認為，對權力的追求是人最核心的慾望之一。

對待生母王太后干政，漢武帝是如何應對的呢？

修成君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兩個孩子不出於劉氏，因此王太后憐愛他們。“修成子仲驕恣，陵折吏民，皆患苦之”，“驕恣”意思為驕橫放縱，“陵折”解釋為欺凌壓迫。

在《酷吏列傳》中，義縱被任命為長陵和長安縣令。長陵和長安權貴集中地，其子弟門客依權杖勢，違禁亂法。義縱“直法行治，不避貴戚”，對違反法令者一律嚴懲。

“以捕案太后外孫修成君子仲，上以為能”，義縱到任後，查知太后外孫所作所為，派人捕獲，繩之以法。義縱此舉不但沒有遭到批評，反而得到漢武帝讚賞，提升他為河內郡都尉。

酷吏張湯畫像。

義縱嫻於殺戮，被任命兩地縣令，漢武帝目的應該明確針對修成君子仲，懲治外孫為了示警王太后。況且，義縱還是王太后推薦的人選。

義縱年輕的時候，曾經與張次公一起“攻剽為郡盜”，即攔路搶劫的盜賊。義縱進入仕途，得益於姐姐義姁，“以醫幸王太后”。

當王太后問是否有兄弟子侄可以推薦當官，義姁誠實地回答說，“有弟無行，不可。”有個弟弟，品行不好，不可以當官。

然而，王太后太任性了，將義縱舉薦給漢武帝，“拜義姁弟縱為中郎”。

綜上，漢武帝當得知生母王太后醜聞之後，幸災樂禍的接回金大姐，無疑警示王太后把柄在。

王太后難擋權力的誘惑，不僅繼續安插官員，還逼死韓嫣，所以漢武帝藉助竇嬰打壓田蚡，派出王太后推薦的義縱懲治太后外孫修成君子仲。

這一切都是漢武帝運用權術，削減王太后家族勢力影響，減少外戚干政而絕不是漢武帝孝心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