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文文已是十五歲初三女生了。
第一次見她時，自己挺著大肚子，與她母親探討“養娃心得”。
冬天很冷，在她家租住的城中村院子裡，還不會走路的她搖搖晃晃站在她家賣水果的三輪車上玩耍，白白胖胖的臉龐，梳著一根朝天辮，圓溜溜的黑眼睛，見誰都露出幾顆剛長出來的小牙，一逗弄就“咯咯”笑個不停！
看到如此可愛的小妞妞，自己母愛的天性立馬爆發出來，喊她母親叫劉姐:劉姐，我也要生個和你一樣的女兒，多討人喜歡。
劉姐沒看出多大歡喜，文文上面已有一個大她幾歲的姐姐，而她們老家依然有著“重男輕女”的思想，她努嘴:算她命大，找人看說是兒子，誰承想生下來是丫頭。
我倆正說著話，文文尿褲子了，或許冬天天冷的原因，或許孩子太貪玩……而劉姐並未給她穿紙尿褲。
尿水順著棉褲流了出來，文文打著寒戰，驚恐地眼神望向媽媽，自己見狀:趕緊給她換個棉褲，冬天這麼冷，給她穿上紙尿褲吧。
劉姐無奈笑笑:穿啥紙尿褲，她姐姐一次也沒有穿過！
說完她像拎小雞一樣，把文文帶回租住不足20平米的單間房子裡。
自己並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來，跟在屁股後面，想著是不是能夠上去幫幫忙。
“哇哇哇”自己前腳還未進門，耳朵裡已傳來文文哭喊聲:媽媽，媽媽……她那時已會喊媽媽。
“下次再尿褲子，還打……”裡面傳來劉姐惡狠狠聲音。
自己怏怏不樂走回家，婆婆看見我不高興:咋啦？
“那院子租房戶的閨女文文才多大點，就不許尿褲子，是不是太苛刻了。超市裡紙尿褲也不貴啊！”把心中疑惑告訴婆婆。
“窮人的女兒穿什麼紙尿褲？以前沒生產這玩意之前，不都這麼養大了！”婆婆不以為然。
“她家還得勒緊褲腰帶，省下錢趕緊生兒子呢……”婆婆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
02
如自己所願，不久後，我也生下了一個“小棉襖”。
附近沒有與女兒同齡的玩伴，自己經常抱著女兒，去文文家。
文文的父母在附近菜市場賣水果，文文白天被帶到水果攤，晚上母親又帶她提前回家做飯。
文文母親倒是很歡喜晚上我去她家做客，女兒也很喜歡和文文玩，文文已經兩歲多，卻頗有一副小姐姐的樣子，把家裡不多的玩具都拿給女兒。
“看你生完孩子幾個月就瘦下去了，我這永遠也瘦不了。”文文母親終於做好了飯，一臉羨慕看著我。
“文文斷奶了，你就趕緊減肥吧，現在是黃金時間。”
“還減肥，你看不出來我又懷孕了嗎？”文文母親半開玩笑對我說。
因前期有了婆婆說的那些話，自己趕忙恭喜:放心吧，這次你一定能生兒子，給文文生個小弟弟。
“是的，已經回老家做B超了，這次確定是兒子。”文文母親摸著肚子，一臉幸福的樣子。
我望向文文，她和女兒玩得正歡，她不懂得，依然沉浸在兒童玩耍的世界裡。
03
如所有人所願，幾個月後，文文母親生下兒子，婆婆讓我拿著紅糖與雞蛋去看她。
“看人家，生個孩子跟母豬下崽一樣，前幾天還看她在水果攤上忙活……”婆婆一直對我一懷孕就辭職在家待產頗有微詞，這次總算有了發洩的出口。
走進低矮又黑又潮的房子裡，文文母親正在給兒子餵奶:文文，把小板凳搬過來，讓阿姨坐下。
三歲多的文文像個小大人一樣接過我手裡的東西，並拿出小板凳。
自己忍不住又誇她:文文真懂事，這麼小就有眼力價。
“出去吧，帶陽陽(我女兒的名字)出去玩，你看這家裡又添一口，簡直沒法讓客人呆，你見笑了。”文文母親依舊每次見到我都是滿臉笑容，我也知道這笑容背後意味著什麼？
文文一家租住的房子是六叔公的，上次六叔公來我家:讓文文一家搬走啊，欠了好幾個月房租。
自己給說了半天好話:六叔，你就當行善積德了，她們一家怪可憐的。婆婆也在一旁搭腔:你看看，咱們吃水果都不怎麼掏錢，每次文文媽看見我，都要送一堆。
六叔公良心發了善，文文一家沒被轟走。
屋外傳來女兒哭聲，自己趕緊出去一看，女兒不小心摔倒，把她抱回屋，文文媽又衝她發了脾氣:文文，讓你好好帶著妹妹玩，咋回事？
“沒事，沒事。小孩子摔倒是常事，你可千萬別打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對文文越來越憐憫:怕她捱打，怕她無人疼愛。
有時也會苦笑自己:文文有父母，有姐弟，自己一個外人算個啥？
04
文文同女兒一起上了自己片內的小學。
每次接送女兒時，都會看到文文和比她大許多的小夥伴一起走。
她從來沒有父母接送，同齡的孩子們父母都不放心，都有人接送。
學校門口不遠處有幾個小賣部，玩具、文具、零食、漢堡等等一應俱全，放學的孩子們手裡拿著零花錢……
“文文，一起玩吧，我買的玩具。”一個比她大很多的小朋友拿著玩具邀她一起玩耍。
不知何原因，也許那玩具質量太次，到了文文手裡沒幾下就散了架。
“你賠，你玩壞的必須賠。”小朋友立馬翻了臉。
文文陪笑臉:你別喊了，行嗎？咱倆這麼好。
自己實在看不下去，買了一個新玩具給了那個小孩。
“阿姨，我沒錢給你。”文文低下頭。
“沒事沒事，咱倆誰跟誰……”
文文手裡拿著散架的玩具走了。
自那以後，放學後，幾乎看不到她在小賣部逗留，小小的背影，大大的書包，走在放學的路上。
05
“阿姨，陽陽的《草房子》《愛麗絲夢遊仙境》《昆蟲記》看完了嗎？能否借給我，寫讀書筆記。”暑假的一天，文文來我家借書。
雖然文文與女兒不同班，但暑假作業幾乎一樣，老師照樣推薦幾本課外讀物。
自己找出來，把書借給她。
女兒一臉不高興:你不會讓你父母買嗎？
文文臉通紅:過幾天我就還你。
文文走後，訓斥女兒，嘴裡卻也變成了婆婆一樣的口氣:窮人的女兒，哪能和你一樣什麼都能買？你要知足。
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起，也把“窮人的女兒”掛在嘴邊！
是啊，老師推薦的讀物，可買可不買的，窮人的女兒當然不會買。
被自己研究的一套理論頗感心酸。
06
一年又一年，文文一家變化很大。
文文搬家了，20平米的小屋實在盛不下日益長大的三個孩子。但還租住在城中村，變成了三間房子。
城中村的房子價格低廉，做生意用的三輪車能放到院子裡。
文文的父母換了生意，買了烤爐賣烤鴨、冷盤、熟食……依舊還在菜市場的攤位。
文文姐姐高中畢業不上了，大學沒考上，大專太費錢，更何況底下一個弟弟與妹妹，儘早掙錢，緩解家庭經濟壓力。
小學畢業時，文文與女兒成績差不多，中等偏上。
“文文去哪所學校啊？”去攤位買東西，問劉姐。自己也正在為女兒選擇哪所初中頗費心思。
學習拔尖的孩子重點初中搶著要，自己又不屬於重點初中的招生範圍之內。
“分到哪，算哪，操心那麼多幹啥！”劉姐頭也不抬回答。
“活動活動，找找人，花花錢，總該有辦法。”
“你家就一個，我家三孩子，哪有那些閒錢，她自己考不上好初中，也怨不得我們。”
自己無言以對，拿了東西匆匆離開。
是啊，窮人的女兒沒有機會選擇好學校，被好學校選走的又都是鳳毛麟角。
文文被分到最差的初中。
07
“文文現在學習很吃力，她媽說有幾科不及格。”婆婆告訴我。
“疫情鬧得這麼久，孩子們在家上網課耽誤了，現在初二還來得及，趕緊報個課外班補上來……”最後一句話卻噎在嗓子眼沒出來。
我知道，我的話說出來，婆婆又會拿“窮人的女兒”回我:窮人的女兒哪有錢上輔導班？
“我去喝喜酒啊，文文姐姐結婚了！”婆婆忽然一天告訴我。
自己算了算，文文十五歲，姐姐比她大不了幾歲，也就二十剛出頭。
前幾日，在菜市場看見了文文姐姐與她剛結婚的丈夫，兩個年輕人一旁嬉笑打鬧，他們暫時還沒有生活的壓力。
而文文坐在攤位前，頗尷尬，她已經懂得大人們一些事情，少年老成的她看著人來人往的菜市場，等待著顧客。
不知她在想什麼？
想起韓國暢銷書《82年生的金智英》中一句話——由衷期盼世上每一個女兒，都可以懷抱更遠大、更無限的夢想。
這世上每一個女兒也包括窮人的女兒，而窮人的女兒有夢想嗎？
或許有，或許不敢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