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特殊的日子

100年前的11月4日，土耳其黨在議會上宣佈正式解散，標誌著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徹底失敗。96年前的今天，奧斯曼帝國最後一任蘇丹穆罕穆德六世被廢黜，奧斯曼帝國宣告滅亡。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來看看巴勒斯坦戰役之後發生了什麼。

二、和平協議

1918年無疑是為同盟國敲響了喪鐘，義大利人終於取得了大捷，擊潰了盤踞在阿爾卑斯山的奧匈帝國，同盟國在西線發動了凌厲的百日攻勢，甚至在亞眠迫使德軍成建制投降。在南線艾倫比將軍率領的埃及軍團，在短短半年之內，突破了加沙，佔領了耶路撒冷，攻陷了阿勒頗。而在馬其頓戰線，協約國聯軍也擊敗了保加利亞人。

保加利亞隨即爆發了兵變，直接反噬了政府，9月30日，雙方簽署停戰協議。由於保加利亞退出了戰爭，德國和奧斯曼帝國的鐵路線便被切斷了，很快三位以塔拉特帕夏為首的聯合派內閣於10月8日集體辭職，乘坐德國軍艦逃離了自己的祖國。整個帝國內部群龍無首，一個星期裡竟然無法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或者軍事長官來領導眾人。最終，高加索戰區指揮官艾哈邁德·伊澤特帕夏同意組建新政府，和協約國簽署停戰協議。

他們派出了當時被俘英軍中最高級別的查爾斯·湯森少將，前往萊斯沃特島。10月30日，雙方在利姆諾斯島旁的HMS·阿伽門農戰列艦上，終止這場恐怖的戰爭。這個地方無疑是英國人為了噁心奧斯曼人所設定的，在第一次巴爾幹戰爭中他被劃給了希臘，而後這裡又作為一個軍事補給站支援加里波利的英軍，而這艘戰艦還是參加過加里波利戰役的船隻。

HMS·阿伽門農號戰列艦，在簽署停戰協議之前，她還參加了最後一次針對奧斯曼海軍的軍事行動——伊布羅斯戰役

停戰協議並不苛刻，在此將他們一一列出：

完全開放達達尼爾海峽、博斯普魯斯海峽予各國船隻，清除設定在金角灣的水雷。
協約國可以徵用奧斯曼帝國的商船、海港、鐵路等設施。
奧斯曼帝國須和其他同盟國斷交，德意志帝國及奧匈帝國的官兵需在一個月內離開小亞細亞。
奧斯曼帝國需解散其武裝部隊，並將其戰艦移交協約國。
如帝國東部省份暴亂，協約國可進兵佔領之。
協約國亦可在認為本身受威脅時派兵進駐土耳其的軍事重鎮。
奧斯曼帝國軍隊需退回1878年柏林條約所規定的邊界。
所有的戰俘和亞美尼亞人將被轉移到伊斯坦布林進行集中釋放，而奧斯曼戰俘將被繼續關押，直到簽署和平協議。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奧斯曼帝國能夠堅持這麼久，戰爭就此結束了，士兵們可以回家了，無需再沙漠和烈日中進行著非人般的生活與戰鬥。政府和大多數公眾都保持著樂觀的態度，最重要的是戰爭結束了，這給了他們一種解脫和希望。在代表團返回首都後，拉烏夫貝伊聲稱停戰不構成投降，伊斯坦布林不被佔領，也沒有任何政治條件。外交部長穆罕穆德貝伊甚至樂觀的寫到“停戰條款相對溫和，不會違反奧斯曼帝國的主權。”拉烏夫貝伊在日記中這麼回憶停戰的感受：

停戰的條款很嚴厲。然而，我們將堅定地努力實現它們。同時我們相信英國政府忠於他們所做的承諾，這種信念鼓勵我們承擔並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雖然它將落在我們的肩上，但我們相信，這個偉大的國家及其盟國對其承諾能言出必行。
——拉烏夫貝伊 君士坦丁堡

三、誓死抵抗

雖然奧斯曼帝國已經宣告停止抵抗，但是還有一支部隊沒有投降。那就是法赫裡帕夏率領的奧斯曼漢志遠征軍，自從主力部隊在加沙潰退之後，他們就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同時侯賽因和勞倫斯的起義軍炸燬了漢志鐵路，他們的補給都被切斷了，雖然麥加的守軍早早就放下了武器，但是法赫裡並不甘心，他堅守麥地那直到戰爭結束，期間他還將大量的文物和手稿轉移到了君士坦丁堡，其中一些今天還在伊斯坦布林展覽。

當英國官員前來勸降他的時候，他卻斬釘截鐵的回答

“我是一名奧斯曼人，穆罕穆德的後裔，巴里貝伊的兒子，一位奧斯曼帝國軍人，我絕不投降。”

在他對蘇丹與先知清真寺忠心耿耿，他絕不向英國人屈服，同時他向部隊下令

士兵們！我的見證者，我以先知的名義呼籲你們：無論敵人的多麼強大，我要求你們保衛這座城市直到最後的一槍一彈，願真主保佑我們，願先知與我們同在。
——法赫裡帕夏 第十二軍司令部

然而這已經是徒勞，除了他自己陷入了狂熱之中，其他計程車兵們都已經無精打采，飢腸轆轆。

在停戰的第十週，阿拉伯部隊威脅硬闖麥地那，而法赫裡便把自己將大量彈藥儲存在先知清真寺的訊息放出，他寧可和整座城市同歸於盡，也絕不投降。奧斯曼戰爭部長下令投降，他對此不屑一顧，蘇丹穆罕穆德六世將他撤職，他對此不聞不問。最終在1919年1月9日晚上，士兵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將他綁了起來，送給了城外的敵人。當晚，他在眾人的勸說之下，選擇了投降，1月10日，最後一支奧斯曼軍隊投降了。

圖：法赫裡帕夏，奧斯曼第12集團軍指揮官，被譽為“沙漠中的老虎”，他是傑馬勒帕夏的心腹，對命令保持著絕對服從，清剿了大批阿拉伯起義軍。日後他跟隨凱末爾，成為了內戰中的重要將領。

阿拉伯士兵被留了下來，編入了起義軍，而土耳其人則被轉移到了埃及戰俘營，埃米爾阿卜杜拉的軍隊卻並沒有展現出勝利者應有的風範，阿拉伯軍隊搶劫了這座城市12天，總共4,850所房屋掠奪，大量的財物被搶劫一空。

後來在2017年，阿聯酋外長還對事情與土耳其發生外交分歧，在他的個人社交媒體賬戶上分享了一個帖子，旨在揭露帕夏及其部隊從麥地那手中竊取手稿以及其他犯罪行為，以及在圍困期間對當地人進行糧食限制。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則嘲諷他對歷史一無所知，並在安卡拉將阿聯酋大使館的所在街道改名為法赫裡帕夏街。

四、審判與刺殺

當新政府成立的那天開始，他們就將亞美尼亞大屠殺這件事情歸咎於恩維爾等人的個人行為，極力地將它與國家撇清關係，在協約國的壓力之下，奧斯曼政府成立了委員會並設立了軍事法庭，先後逮捕了300名相關官員，其中包括總督和聯合派議會成員。雖然整個行動進行得有條不紊，但是還是有很多人缺席了審判，比如以恩維爾為首的三帕夏。

經過四個月的公審，被告們紛紛的將鍋甩到了缺席者身上，最終法庭確立18人死刑，諷刺的是，這裡面只有三位低階官員身在土耳其，其他的人早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當把這三個替死鬼送上刑場之後，法庭就開始磨洋工了，很明顯，他們根本不想追捕這些逃犯。

雖然法庭有些虎頭蛇尾，但是很明顯的是，大規模的審判不可能讓奧斯曼帝國洗白自己在戰爭中所犯下的罪行。自1919年以來，社會各界出版了大量有關於審判證詞的相關刊物，任何試圖否認青年土耳其黨政府曾經策劃組織亞美尼亞大屠殺的人都會顯得十分可笑。

土耳其人覺得這種事情就可以到此結束了，但亞美尼亞人並不打算就這麼完了。由亞美尼亞革命聯合大會組織的復仇行動就此展開。

1920年6月19日，他們在喬治亞幹掉了亞塞拜然總理，以報復他幫助土耳其人在巴庫屠殺亞美尼亞人。

1921年3月15日，他們在柏林用手槍幹掉了塔拉特帕夏，這個從1910年就開始制定計劃滅絕亞美尼亞人的屠夫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刺殺他的青年人名叫索格門，在埃爾津大屠殺中死裡逃生，德國法庭在幾周之後將其無罪釋放。

1921年7月18日，他們在君士坦丁堡殺死了亞塞拜然內政部長賈萬什爾，以報復他在1918年9月幫助恩維爾屠殺巴庫的亞美尼亞人，實質上在三月，亞美尼亞人配合布林什維克軍隊也屠殺了不少亞塞拜然人。在賈萬什爾的執政生涯之中，他把優質的德國小麥帶到了亞塞拜然，也是第一個將汽車帶到卡拉巴赫地區的人。

1921年12月5日，他們在羅馬殺死了哈利姆大維齊爾，雖然他在帝國內部屬於一個花瓶，但是他本人親筆簽署了關於同意驅逐亞美尼亞人和大屠殺的相關檔案，並且公開的掩蓋這些事情的真相。刺殺他的刺客是阿沙維爾·希雷基安。

圖：阿沙維爾·希雷基安，作家，亞美尼亞民族英雄，撰有回憶錄《殉道者的意志》，準確描述了他在亞美尼亞種族滅絕的經歷和他本人的復仇。

1922年4月17日，他們幹掉在柏林了巴拉丁·薩基爾博士，這個人是團結與進步委員會的創始人，也是亞美尼亞大屠殺的構想者。在刺殺時，他中了一槍妄圖逃脫，然而第二個刺客追上去將其擊斃。

同一天，阿沙維爾·希雷基安殺死了前特拉布宗總督阿茲米帕夏，他透過沒收亞美尼亞人擁有的財產和資產獲得了鉅額財富，並且喜歡把成批的亞米尼亞人逮到駁船上，然後把船隻擊沉淹死他們。同時他還開辦了一個妓院，專門姦淫那些年輕的亞美尼亞女子，並把她們殺死，這些暴行令在場的土耳其軍官們都不忍直視，死的也算是罪有應得。

1922年7月25日，他們殺死了傑馬勒帕夏和他的秘書。相信傑馬勒本人對此十分震驚，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阿拉伯人會刺殺他，因為在他統治敘利亞的日子裡，他殘酷無情的絞死了不少阿拉伯民族主義者。然而在亞美尼亞大屠殺時，他卻作為一個安置者收留了6萬亞美尼亞難民，雖然他要求後者改信伊斯蘭教。

令人唏噓的是，總指揮者恩維爾帕夏逃過了所有的刺殺，藉著共產國際的幌子跑到中亞煽動大突厥主義，最終在戰鬥中被紅軍擊斃，後來陵墓還被遷到了土耳其烈士陵園。而他的叔叔，大屠殺的執行者，哈利勒帕夏則以“庫特的英雄”這個稱號而善終，實在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五、欺騙與禍根

拋開這些瑣碎的事情，1918年11月13日，協約國艦隊駛入了達達尼爾海峽，進入了君士坦丁堡，42艘戰艦停靠在了金角灣，由英國-澳大利亞飛行員們駕駛的雙翼戰鬥機略過湛藍的天空。城內的基督徒們歡呼雀躍，各家各戶都掛上了旗幟，法國的，英國的，希臘的，義大利的。人們和士兵們稱兄道弟，把酒言歡。作為不同立場的人，德國的桑德斯將軍對此嗤之以鼻，他認為“沒人會對這些慶祝方式表達敬意。”而亞美尼亞神父巴拉基昂則穿著一身教袍，僱傭了一位船伕載他回小亞細亞。船伕在這趟行程之中抱怨恩維爾等人的逃竄行為，聲稱這簡直就是對穆斯林們的災難，而神父卻安慰他“雖然帝國的首都已經變成了昔日的巴比倫，但這樣黑暗總會過去的。”

佔領軍在君士坦丁堡進行遊行

12月，協約國軍隊在這裡展開了統治，建立了軍政府，將聖索菲亞清真寺改建為大教堂，大樓被歸還給普世牧首，希臘軍隊開始源源不斷的進入奧斯曼帝國，按照協約國的計劃，奧斯曼帝國將會控制安納托利亞北部和內部的地方，作為自己最後的保留地。西安納托利亞將會交給希臘人，東安納托利亞將會交給亞美尼亞人，義大利和法國將會佔領剩下的地區。

分割圖

這完全拋棄了威爾遜總統所講的14點原則，當君士坦丁堡被佔領的那一天起，也標誌著土耳其抵抗時期的開始，因為當盟軍立即開始佔領戰略地點時，土耳其人開始意識到：依靠外部力量來維護國家的未來是錯誤的，救贖只能來抵抗。正如外交部長艾哈邁德·伊捷帕夏在自己的的回憶錄中所寫的一樣“停戰標誌著國家自衛的開始。”

1919年5月，土耳其民眾上街抗議佔領行為

看似奧斯曼軍隊的主力被完全擊潰，但事實上並非如此。英國人並沒有好好統計到底有多少奧斯曼軍隊被俘，又有多少奧斯曼軍隊在內地被解散，整個解散的過程對英國軍隊也並沒有進行監督。這和德國能成立自由軍團一樣，奧斯曼軍隊的指揮官並沒有徹底解散軍隊，反而是到鄉下進行了重組。4年的戰爭證明了，奧斯曼軍隊是一支驍勇善戰，但缺乏武器裝備和現代化後勤的部隊，士兵們吃苦耐勞，軍官們年輕而大膽，雖然在作戰之中表現得有些遲緩，但是韌性卻極為強悍，即使是興登堡和馬肯森都對羅馬尼亞戰役中的奧斯曼軍隊讚賞有加。對這麼嚴肅的事情居然翫忽職守，這還是一個連續兩次擊敗英國人的軍隊，想必協約國的指揮官們被勝利衝昏了頭腦。

很快，一場新的大戰即將爆發，它將以土耳其獨立戰爭的名字載入史冊，而加里波利的指揮官凱末爾帕夏，將會在這場戰爭之中書寫自己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