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瀟瀟秋雨中與我牽手十年的古鎮剝隘，有如一襲素色旗袍卓立江邊的美少女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裡，沉沒於煙波浩淼之下。雖然離開剝隘一年了，站在逝去與懷舊的江面上緬懷，感懷在心原中濺起。動筆記錄些許記憶，想起過去的一景一物，是無可替代的曾經，都是撥動心絃的琴音，溫潤了我在剝隘的每一頁人生。
一，會館
剝隘會館是我人生記憶中一段美麗的收藏。素有“滇粵關津”之稱的古鎮剝隘，水陸交通得天獨厚，古來便是粵商、晉商、徽商雲集之地，客貨棧林立，鹽巴、綢緞、生產用具、日用百貨、藥材、以及馬、牛、羊、皮張、銅、錫、菸草、煙土、茶葉、桐子、茶油、八角、三七、七醋、香料、壯錦等大宗商品由此集散於桂、粵、滇、黔及越南北部地區。當年，一些長期遠離家鄉來到剝隘做生意的外地人，長期的行走他鄉，時間久了便萌生了難捨的思鄉之情，於是，建一處“悅親戚之情話，慰良朋之契闊，以敦親睦之誼，以取桑梓之樂，雖異鄉宛若同鄉”的場所來悅灑思鄉之情的念頭便應運而生。於是粵東會館、粵西會館、江西會館、山西會館、瀟湘會館等規模不小的古代會館建築群應勢而起，成為遠離故鄉的的遊子們眺望家鄉的望鄉南樓。 依山勢分臺而建的會館錯落有致。一臺是江西會館和粵 西會館；二臺是寬敞的戲臺；三臺是粵東會館。會 館建築群每個細節都瀰漫著濃濃思鄉之情和讓人解讀不盡的文化交融韻味。又噴湧著“會館之立，所以聯鄉情，篤友誼也，四海之內，以義相投，皆為兄弟”。以及“同鄉借來斯館也，聯鄉誼，敘鄉情，暢然蕩然，相任相恤”的異鄉新情。館裡有十幾通碑碣，除了記載會館置地、建設、重修事宜外還有建館銀兩開支數目和個人、商號的捐款數目，如同現在的“財務公開欄”。也如同現在的“福布斯”、五百強，排列著富商巨賈的名次，最前面的基本是粵、晉商,粵商、晉商之富絕不虛妄。幾百年前穿著長袍馬褂的商人就是坐在這裡從容地排程著江面上南來北往的商船，精心地計算著買賣的盈虧。會館炫耀顯露的財力非同一般，足見商人的精於管理，窺一斑而見粵商、徽商、晉商健全的經營組織之身，細品那些嚴謹的號規管理，真是令人驚歎！商旅文化和精神透過會館這有形之物和無形之義存在並傳遞留存著。會館就是這樣的精神載體。
會館另一個重要的功能是議事言商。每年都要召開年會，在同行中議定行情，制定行規，調解糾紛，有時也組織壁壘，對抗苛雜，抵制外來資本壓力。僻地邊陲，攔不住晉商貨通天下的浩大商隊；曲折險灘吹不散粵商縱橫四海的豪情。舊時千里行商，路途中常有冒險之程，他們不僅要經受自然的考驗，還常常遭遇人為的劫掠。可觀的財富積累背後是別妻離子，背井離鄉甚至是生命的高昂人生代價。血淚與膽識鋪就了一條人潮滾滾的水陸商路。
在剝隘鎮工作期間，我居住的宿舍對面就是會館的戲臺。戲樓早已坍塌，只留下青石壘砌方磚鋪就的三尺臺子。站在殘留的戲臺上，彷彿聽到咿咿呀呀的古老戲腔及伴敲的鑼鼓聲。想象會館的喧囂與繁華。精明的商人們早就知道“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經營之道。在吹拉彈唱之間，樹立了與民同樂的良好形象。如今，當我站在這些閱盡歲月風雨，見證世事滄桑的會館前沉思粵商、晉商們縱橫四海的風帆之路時。不禁莫名地為這遠去的笙歌燕舞傷感，也為這片這片土地的博大精深和曾經的輝煌而欣慰。作為商人聯絡鄉誼，溝通商情，聚會議事，祭祀神明的會館，曾經彰顯粵商、晉商吞吐天下的氣概，曾經見證了剝隘的輝煌與榮耀。如今人去樓空，物是人非，只留下歷史文化在昭示後人。它是明清時剝隘商貿繁榮的重要標誌，也是當時百姓生活的樂園，她昔日的輝煌至今依然留在剝隘百姓的心中。古老的剝隘已成為歷史，但從它根基生長出來的新生命，不但沿襲著它過去的歷史脈絡，也蘊育著更有生命力的蓬勃和興旺。
二，碼頭
剝隘商埠發育於宋代，成熟於元代，鼎盛於明清。會館、碼頭是老剝隘的標誌性建築，是悠久的歷史文化結點，是見證古鎮興衰的物證。剝隘因地處那馬河、馱娘江交匯處狀如“牛彎擔”的天然渡口而得名。是茶馬古道和邕州古道的連線點，是滇銅外運，粵鹽入滇的節點；是雲南通江達海的黃金水道。碼頭成了黃金通道的大跳板。因為江水水位汛期落差大，剝隘的六個公用碼頭均是斜坡式的臺階碼頭。其實，臨江的臨江路、和平巷的住戶人家盡枕河，家家臨水，戶戶通舟，大戶商家都有私家碼頭。碼頭的街面寬三至四米，兩側是密密相連的店鋪和住宅連在一起，前店後居，店店相連，只是通向河埠口才有空缺。每當從江邊的碼頭拾級而上，穿越狹長綿延的古巷，腳步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身邊閃過的是明清時期的古屋老宅，被強大的文化力量感染著，震撼著。剝隘的碼頭最具有代表性就是大碼頭，於道光十二年（1832年）修葺，全長四十餘米，寬約四米，共有八段七十七臺階，有典型的青磚砌就的粵式牌樓，門頭有凹形匾，上書：大碼頭，匾上方雕塑一飛蝠口中銜環上書“博愛”，寓意：福從天降。碼頭背面書有題額“滇粵關津”，碼頭相連的街巷有“蘋步康衢”、“蒲崗福地”、“望江樓”、“聽濤閣”、“德盛昌商行”、“如意居客棧”等匾牌和官鹽、布莊、兩廣商行等老字號，在尋常老宅的庭院、門楣、山牆上面都可看到名人雅士的墨寶，行走其間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撲面而來，彷彿聽見夕時摩肩接踵的人流和商賈吆喝招徠聲。使你感受到歷史脈搏跳動的韻律。與現在的房地產商動則“至尊”、“豪宅”的命名是兩個極端的比較和截然不同的效果。
剝隘這個名字是船老大撐出來的，是馬幫馱出來的。馬鍋頭和船老大馱載著金銀馱載著風險馱載著驕傲，馱載著九州的方言和風俗，馱載著南來北往經濟血脈的大流暢。可以想象上千匹騾馬出現這個小鎮上的時候是什麼情景。這是一個進出要道，多種激流在這裡撞合、喧譁、捲成巨瀾。剝隘人在家門口的碼頭就可以觸控時代的脈搏。茶餘飯後很多老剝隘人津津樂道屈指數著剝隘的文山之最：最早的捲菸廠、最早的發電廠、最早的鄉鎮電報所、最早的女子學校、最早的女共產黨……這裡不僅接納商賈、馬鍋頭、大煙吸食者，還接納著帝王、平民、革命者。公元1652年明永曆帝朱由榔及文武官員和僕從就是從這裡踏上富寧，受到了壯鄉人民優厚的禮待；著名的護國軍將領李烈鈞從這裡拉開了護國軍出滇入桂粵之戰的序幕：紅七、八軍將士從這裡轉戰南北，奔赴抗日前線；陳賡率解放大軍從這裡踏上雲南，夜襲蒙自機場，解放雲南；剝隘先民從這裡沿右江而下，奔走四方，去實現貨通天下，四海皆兄弟的豪情。這裡的風物和史蹟，萬言難全。只留下江邊靜寂的青石板，記錄著久遠的過去。
三， 觀音廟
曾經發達的貿易，曾經繁華的客商雲集之地，給古鎮留下了眾多的古蹟：會館、廟、亭、明清建築，繁華逝去後他們完好地留下來，使剝隘成為了一個青磚、黛瓦、白牆的古鎮。這些如同深藏歲月深處的明珠，只要你走近就能感覺到奪目的光彩。
觀音廟就坐落在蒲崗山腰，傲立千載風雨，俯視芸芸叢生。站在廟前，在藍天、白雲、夕陽的襯托下。江對面的東樓村、龍芽村掩映在翠綠的竹林和扁桃樹中。江面漁船來往，這時小鎮典雅、靈秀，景色渾然天成，宛然一幅風景畫，一首凝固的詩。大自然的傑作玉成了她的清秀與靈氣。這裡就是史書裡記載的勝景：“楠溪畫艇”。《廣南府志》記載：“楠溪畫艇亦稱蒲崗畫艇。剝隘又名蒲崗，高數百級，上則翠髻籠雲，下則清流送艇。羊城賈客貿易於此，貨艇絡繹溯流而上，黃昏始歇，篙聲帆影，漁歌互答，無異東南繁富之區，乃探幽選勝佳境”。清詩人溫如春賦《楠溪畫艇》：“楠溪一水碧如油，俯欄閒看小艇遊。脫履朝牽青雀舫，插篙夜傍白蘋洲。人依雁鶩爭眠食，客借魚蝦供膳羞，三五連檣燈數點，漁歌野調起船頭。”足見當年商賈雲集、商船瀕泊的情景。“天下美景僧佔多”，寺廟建設其核心的理念是天人合一，整體設計講究風水，即廟依山林又開闊雄奇，集山川靈氣。觀音廟也不例外，如此美景為心靈洗禮而來的人們肯定會忘記世間的煩惱與塵囂，心裡湧動的只會是感動、是神聖。據記載原來寺廟大殿寫著“八面祥光耀博愛，雙溪雲影煥蒲崗”的對聯。殿裡觀音是從粵地請來的能工巧匠雕塑的，可惜六十年代遭到破壞，現在我們看到的已是金身再塑了。無論是人創造了神，還是神在支配人，人終究都是需要信仰的。寺廟凝聚了古鎮人對神靈的信仰和崇拜。在這裡虔誠散發著人性最善良的光芒，宗教的意義使得這裡充滿了神聖的光環，似乎能與虔誠的觀者進行心靈的對話。為塵世的信徒們提供一方心靈的淨土。有多少凡夫俗子、達官貴人在這心靈朝聖者的殿堂裡默默祝福，在觀音慈悲的目光裡，在彌勒坦蕩的笑聲中得到永生。其實，每年在這裡舉行瓏端活動、廟會等活動，就是在廟前的廣場上進行的壯劇展演、農產品集市交易。信徒在這裡三叩九拜，祈求觀音驅疫降福，消災解難，祈禱生意興隆，親人安康。發揚佛教慈悲關懷眾生，無私無我地普濟蒼生的偉大精神，以促進社會和諧，人生安祥，這就是寺廟的另一個社會功能。如今，見證了繁華落寞交替的世界，紫陌紅塵輾轉的輪迴的觀音廟，遷建後仍然聳立在大碼頭邊。
四，臨江路
剝隘從宋朝開商立埠之後，就展開了這座古鎮如詩歌畫卷般優美的歷史，時光荏苒，經過一千多年曆史浸潤的小鎮，染上了時代的銅鏽和古銀的光輝。只有走進臨江路，穿街過巷，近距離地審視這個滄桑的古鎮，貼近他的肌膚，觸控他的脈搏，撫摸著歲月的痕跡，體味怦然心動的感覺。你才算走進了剝隘。多少名家以靈動的文字勾勒出山水長卷，以煥彩的圖片講述小鎮的風采，畫家把這裡的風情收諸筆端便是一幅很好的作品。在生生不息的時光流變中，在深深庭院的殘垣斷壁裡，凝結的是小鎮千年的品格。古鎮早已湮沒於歷史塵埃的深處，唯有彌久不衰的人文故事餘韻悠遠，讓人心生無限感喟。清廣南知府詩云：“見說楠溪景最幽，家家都築望江樓。”千年的歷史沉澱，生成了深厚的文化底蘊，物化成燦爛的人文景觀。徜徉在東西走向的臨江路，一街古風古韻頓時撲面而來，街道兩旁全是穿鬥木結構式的青瓦房，讓人頓覺走進了一個撲簌迷離的時空隧道。吊腳樓式的陽臺，臨江、臨街面煙熏火燎過似的，給人無盡的滄桑之感。讓人驀然回首到了幾百年前的明、清。古老的河卵石、青石鋪成的街面與古老的民居相映成趣，不經意間流出濃濃的古韻情意。靜靜地閒坐於江邊的吊腳樓上推開臨江的雕花木窗聆聽江水流蕩，坐看花木搖曳。隔一簾精緻的小窗啜茶而思。那是一種清心濯志的精神洗禮。腳下是滔滔的江水，清風徐來，幽溼的氣息裡，水聲嘩嘩，槳聲誒乃，從容如千年的古鎮，聽著江邊清濤拍岸，看著對岸山剪夕陽。今生何其有緣能夠讓最美的東西被自己遇到。是啊！我有幸嗅到一股來自遠古的散發著米醋醇香的晉商氣息，目睹了將要被歷史的風塵和現代工業文明湮沒的宋代綠洲。這裡節奏很舒緩也很愜意，人們可以在自己住了不知多少代，已有多少年的老屋門前聊天。傍晚，老人們坐在門口光滑的石墩上慵懶地搖著竹扇是在醞釀心緒，還是在回憶陳年往事？古鎮不屬於現在，它屬於過去，屬於歷史，屬於剝隘老百姓對自己，對往昔，對沉積於胸上千年的情感之核的深情的眷戀。
五，牌坊
六碼頭邊的接龍橋和雕刻精美的牌坊早已丹塌，只留下無聲的幾通碑刻，藤蔓纏繞的古樹林和剝隘人叫“泓牌坊”的深不見底的深潭。水幽幽，情幽幽，詩意的那馬河渡口，悽美的愛情故事。水鳥婉轉著清脆的歌聲，細軟潔靜的五彩斑斕的河灘。不知這牌坊背後有多少個痴情女子的矢志不渝。有多少紅粉佳人為了逃避紅塵而向牌坊下的深潭縱身一跳，香消玉殞。牌坊是最讓感情發酵的地方，古道、雄關、英雄、美女構成一種古典美的深遠意境。一街美眉，滿鎮美女。歷史上剝隘美女為何如此多？一是氣候條件。海拔底處於紫外線強度最弱的地方，面板普遍白皙細嫩；二是居住習慣。剝隘境內有馱娘江、谷拉河、那馬河三大水系，當地人臨水而居，因水質好，空氣溼度大，好比天天洗桑拿；三是基因血緣的原因。剝隘在宋、明清時期是個移民城鎮，居民彼此之間血緣關係遠，後代因此聰明美麗。古鎮的美女不施粉黛，天生的冰肌玉膚，永遠含煙凝碧，豐腴的體態永遠婉轉有致。古鎮的愛情也應該是簡單而醉人的，像當年的白素貞與許仙的相遇，煙雨迷濛裡波瀾不驚卻情意動天。有多少個女子的或喜或悲的命運在這裡上演，牌坊下的深潭曾遺留多少人的夢？在那馬河與馱娘江交匯的江畔有多少個美麗的倩影可歌的靈魂在這片江水裡孕育了，消融了，最後逝去了！
一切生命的榮枯，歷代的興衰卻如草芥，再自然不過了。有多少紅粉佳麗在這裡淺斟低唱，又有多少纏綿悱惻的詩文在這裡一揮而就？有多少騷人墨客在這裡吟風弄月？一定會有很多色藝雙絕的才女在江河交匯的花舫裡在我足下的水域上，輕歌曼舞，顰眉凝思過呢？斯人已去，只有幽幽的馱娘江之水空自流，只有默默流蕩的那馬河見證了記載著！
六，馱娘江
每一條河都是造物主的神來之筆。每一條河流都是古老文明的血脈。
剝隘的一切都與水有關，它最繁華興盛時期恰恰是水脈最旺盛的時候。從馱娘江到珠江入海口全長1400多公里的深水航道形成了一條巨大的經濟帶，所經過的百色、南寧、貴港、桂平、梧州、肇慶、廣州便成了重要的商埠。江水使剝隘通江達海，富甲滇南。江水使古鎮充滿生機，成為創業者的天堂。世紀交替，歲月輪轉。西部大開發以來，剝隘古鎮更是風生水起。現代與古代文明在這裡對接，大山與大海在這裡相牽。沉睡了千年的紅土高原與世界文明突然對接起來，古老文明與現代文明在這裡交匯。在歷史與現實的相連和碰撞 中，現代文明的發展總是建立在繼承和融合古代文明的基礎上。煥發出更加璀璨的時代光彩。歷史造就的文明已經漸漸遠去，留下的碼頭、鹽路已失去了往日的功能。新一代的年輕人對於那個時期的鹽運文化已陌生了，古鎮的繁華只能留在老人們的記憶裡，或記錄在史書中。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發展的今天，事實上，困擾水利工程的最大難題不是技術，而是移民。移民是困擾水利工程的共同難題。傲然屹立右江的攔江大壩，物理構成是堅不可摧的鋼筋混凝土，精神基石則是馱娘江邊幾十萬移民的無私奉獻。歷史如馱娘江東去浩蕩不返，不斷沖刷著歲月塵埃；歷史又如營盤山巍然屹立，記載著古鎮滄海桑田的變遷，見證著為國家戰略抉擇為西部繁榮發展作出貢獻的剝隘人民。
圖：劉冰山、黃志彪、黃炳會
文：黃炳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