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納蘭性德〔清代〕
塞上得家報雲秋海棠開矣，
賦此六曲闌干三夜雨，
倩誰護取嬌慵。
可憐寂寞粉牆東，
已分裙釵綠，
猶裹淚綃紅。
曾記鬢邊斜落下，
半床涼月惺忪。
舊歡如在夢魂中，
自然腸欲斷，
何必更秋風。
納蘭性德在塞外收到家書，得知園裡的秋海棠開了，於是寫了這首小詞。若拋開小序，這就是一首普通的詠物詞：看到海棠花開，想起某個故人，思念便成了詩。可是，加上小序，那種思念就蒙上了一層溫柔的紗，還透著濃濃的舊時情味。
塞上，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雄壯，或許還有千嶂環繞、孤城緊閉的蒼涼，唯獨少了海棠花在風中一低頭的風情。而這封家書的到來，正好彌補了這種缺憾。我們猜想，納蘭性德或許在看到秋海棠三字的時候已落下了滾燙的眼淚。此時，他身處塞外，心卻早已飛到了家中。
“六曲闌干三夜雨，倩誰護取嬌慵”，家裡下了三夜的雨，那“六曲闌干”邊的秋海棠還好嗎？多想請一個人去替我保護這嬌若的花朵啊！可誰才能擔得起這護花的重任呢？
無人護取，秋海棠只能待在粉牆東畔，獨自承受寂寥。“已分裙釵綠，猶裹淚綃紅”，這是一生她最美的時候，綠葉已分，像美人的綠羅裙；紅花帶雨，像拭淚的美人面容。“嬌慵”、“裙釵”、“淚綃”，這是擬人化的海棠，也是作者心中惦念的人物形象。
到了下片，人物形象逐漸清晰起來。“曾記鬢邊斜落下，半床涼月惺忪”，原來他們之間有過一段旖旎的海棠情事：在某個月照半床的夜裡，她忽然醒了，睡眼惺忪著，鬢髮疏鬆著，頭上斜插的海棠已經落下……
“舊歡如在夢魂中”句，陡然一轉，將前面的美好幻想擊破，現實是舊歡已逝，只留存於夢中，待夢醒來，一切都消失不見。“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末兩句又轉回秋海棠，言 我想象到秋海棠較弱的樣子，已經肝腸寸斷，你秋風又何必故意撩撥，更增我的愁苦呢？
很巧的是，秋海棠別名“斷腸花”，如此一來，“自然腸欲斷”中“自然”二字就有了新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