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汽車行業最常見的話題，除了電氣化、晶片、電池，我們還時常在新聞裡看到這樣的雄心抱負：從汽車公司轉型為科技公司。而事實上，真正的科技公司們已經自己來了。
當福特汽車宣佈從2023年開始為旗下汽車預裝谷歌地圖、助手和遊戲商店時，其執行長吉姆·法利（Jim Farley）表示，作為美國汽車行業和網際網路行業的兩大領軍企業，這一歷史性合作也標誌著汽車“重塑”的開始——它將成為車輪上的辦公室，將你能想象到的一切都連線起來，甚至勝過手機或膝上型電腦。
法利在CNBC上宣佈與谷歌的6年合作協議時說：“我們每一年都在不停地投入上億資金造車，卻只是保持最基本的通用體驗，遠遠無法與智慧手機相媲美。”
從雙方的利益出發，福特透過這次合作，重新鞏固了被特斯拉衝擊的、作為經典汽車品牌應有的威望，谷歌也得到了向數百萬司機和乘客展示自己產品的機會。
智慧手機大戰已經結束，谷歌和蘋果贏了。現在，這兩位勝利者又把目光轉向了汽車，亞馬遜也加入了這個新的大富翁遊戲。
製圖：Levy Creative▼
傳統車企的窘態
在過去的幾十年，汽車製造商往往需要在車輛上路前3-5年就開始設計汽車，因此很容易落後於科技創新的步伐。
ABI研究公司的自動駕駛汽車分析師詹姆斯·霍奇森（James Hodgson）表示，如今新車的技術，在到達經銷商那裡時已經過時好幾年了，而網際網路的連線性、消費者對裝置的期望則要高出很多。
這種不匹配的發展，使汽車製造商不得不將儀表盤的娛樂功能外包給科技公司，客戶能夠在駕駛時將他們先進的智慧手機與汽車系統連線。如今，幾乎所有的汽車都支援蘋果的CarPlay或谷歌的Android Auto。
汽車製造商其實一直試圖將尖端技術融入汽車本身，但多少顯得有些有心無力。於是它們也越來越渴望得到矽谷的幫助，希望採用矽谷的技術和有利可圖的商業模式，讓消費者按月訂購服務，而不是一次性花錢買產品。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是巨大的。科技公司和汽車製造商設想的未來是，乘客可以將工作、娛樂和家務無縫融合在一起，在舒適的車裡輕鬆地訂貨、安排工作會議或看電影。這些車輛上的行車資料還可以自動更新地圖，通知城市工作人員道路情況，並告訴實體零售商顧客的行駛軌跡。
考克斯汽車移動公司（Cox Automotive Mobility）專門研究自動駕駛和聯網汽車的副總裁吉姆·赫夫納（Jim Heffner）說：“駕駛不再是重點了，資料將成為核心基石。蘋果、谷歌和其他公司都想成為這一領域的主要角色。”
蘋果公司在2014年首次釋出了CarPlay，而谷歌緊接著在第二年推出了Android Auto。駕駛人可以打電話、聽音樂或播放Netflix，但所有的工作都以手機為主體，只不過是輸出在汽車的揚聲器和螢幕上。
現在，這正是他們想要改變的——為汽車本身構建軟體。
谷歌：大刀闊斧
早在2015年，谷歌和福特就已經開始討論合作事宜，將谷歌的軟體和自動駕駛汽車部門Waymo與福特的汽車製造技能配對。由於福特堅持要求該技術為其產品所獨有，交易破裂了。因為谷歌希望它也能夠向其他汽車製造商出售其自動駕駛技術。
這次談判的破裂，也導致福特當時的執行長馬克·菲爾茲（Mark Fields）下臺——他被質疑是否能夠帶領福特在自動駕駛領域取得實質進展，加速企業轉型。
與此同時，谷歌繼續擴大其用於汽車的安卓生態產品。沃爾沃、Stellantis和通用汽車都與谷歌達成了協議。
與智慧手機一樣，車企可以簡單地將安卓作業系統作為其娛樂裝置的基本軟體。但如果他們想要谷歌的一些更受歡迎的產品，如谷歌地圖或谷歌語音助手，他們必須與谷歌正式簽署合同。
谷歌為車企們提供了一個被稱為谷歌汽車服務（GAS：Google Automotive Services）的套餐，沒有單項選擇，只能簽訂整個套餐。例如，想要獲得谷歌地圖的使用權，車企就必須同意使用谷歌的Play Store和語音助手。
本田、沃爾沃和當時的雷諾-日產-三菱聯盟都同意使用該套餐，而克萊斯勒、吉普和普利茅斯只使用安卓作業系統，另外選擇了亞馬遜的Alexa作為主要的語音助手和TomTom作為導航。
通用汽車同樣採取了折中策略，將從2022年開始使用谷歌。而在早期的型號中，通用基於Mapbox自己開發了導航系統，名為Maps+，Mapbox是谷歌僅存的幾個地圖競爭對手之一。
最後，福特也終於在新任執行長法利的領導下籤訂了協議，讓汽車製造商的工程師直接與谷歌的軟體設計師合作，將技術嵌入到汽車中，同時創造出自動駕駛汽車。他們把這個合作稱為“高速擋團隊”（Team Upshift）。
已於2016年成為谷歌母公司Alphabet旗下獨立品牌的Waymo，開始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郊區的錢德勒提供自動駕駛出租車服務。2021年夏天，這項服務已經擴充套件到了舊金山。Waymo精心挑選的乘客，透過一個應用程式申請服務，可以穿梭於城市的大部分地區，當然，不是市中心。
這家自動駕駛公司還與沃爾沃、克萊斯勒和捷豹路虎建立了合作關係，將其技術融入到他們的汽車中，不過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推出相關產品上市。
谷歌對汽車生態系統的參與正變得越來越廣泛，以至於互聯汽車系統聯盟——一個領先的行業標準組織，在2021年10月宣佈為汽車與安卓系統的軟體整合制定國際基準。
蘋果：雙管齊下
目前市場上有來自多個汽車製造商的600多種相容CarPlay的車型。蘋果無疑是車載智慧系統的佼佼者。
據報道，蘋果正計劃與汽車製造商合作，升級CarPlay，擴大iPhone在汽車中的應用範圍，包括控制空調和調整座椅，以及訪問速度表、溫度和溼度感測器讀數。蘋果公司內部將這一舉措稱為“IronHeart”，整個專案仍處於早期階段。
與此同時，蘋果很顯然有更大的抱負，透過自己的造車專案“泰坦專案”突破汽車領域。該專案自2014年開始到現在，在構建自動駕駛軟體和完全自主車輛之間搖擺，光是專案負責人就已經換了好幾次。人們對這一專案知之甚少。
此前網路披露顯示，蘋果已經申請了幾十項與汽車有關的專利，包括內部氣候控制、旋轉式座椅、手勢駕駛、車對車充電以及車身顯示屏等。
據報道，多年來，蘋果先後與現代、日產和豐田進行了洽談，作為合作伙伴幫助其製造汽車；2020年初，蘋果還與電動汽車初創公司Canoo進行了收購談判——這些談判都以失敗告終。
ABI的霍奇森說：“蘋果總是不太願意將品牌委託給別人。他們希望擁有端到端的體驗。”
亞馬遜：步步為營
電子商務巨頭亞馬遜對聯網汽車也饒有興趣，既能夠更近距離接觸消費者，也與自己的送貨需求相吻合。
2014年，該公司試圖透過Fire手機進入智慧手機市場，然而遭遇潰敗。雖然Fire像一場商業災難，但該專案的其中一個部分得以倖存，並最終成為亞馬遜進攻汽車領域的關鍵鑰匙——Alexa。
Alexa Auto是亞馬遜為汽車提供的語音助手的最早期版本，是一個透過蘋果Car Play或谷歌Android Auto與汽車相連的智慧手機應用程式。但透過蘋果或谷歌訪問汽車系統，意味著Alexa所能提供的功能將被限制，因此亞馬遜改變了策略，開始直接與汽車製造商合作。
寶馬和通用在2018年首次推出了Alexa，此後，包括奧迪、吉普和路虎在內的更多汽車製造商都配置了這個語音助手。
透過內建的Alexa，司機可以遠端鎖閉或解鎖車門、打開發動機或透過家中的智慧揚聲器檢查油量。同樣，車裡的Alexa可以檢查家裡的恆溫器、開/關燈、提供天氣資訊以及幫助使用者在亞馬遜或其子公司Whole Foods購買產品。
對於沒有內建Alexa的汽車，亞馬遜現在推出了一款頗受歡迎的車載Echo音箱，只有口袋大小，可以安裝在儀表盤通風口上。
亞馬遜發言人弗蘭基·託賓（Frankie Tobin）表示，Alexa能夠與福特、寶馬、通用和奧迪等汽車製造商建立的語音助手一起工作。
託賓說：“我們認為，語音代理應該在單一裝置（或車輛）上具有互操作性，支援語音的產品應該支援多個同時喚醒，這樣客戶就可以輕鬆地與他們選擇的語音服務進行互動。”
ABI的霍奇森說，語音控制對汽車製造商特別有吸引力，因為它們能夠在司機的手不離開方向盤或眼睛不離開道路時發揮作用。而Alexa在家庭中的廣泛使用意味著它已經積累了一個重視一體化整合的客戶群。
考克斯的赫夫納說，亞馬遜在與傳統汽車製造商的合作方面，沒有像谷歌那麼成功，因為它採取了一種“混合”方法，並把重點放在了汽車領域的新面孔上：
2019年9月，亞馬遜宣佈向Rivian公司訂購10萬輛電動送貨車，當時Rivian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名聲大噪。亞馬遜擁有Rivian 20%的股份，Rivian在2021年11月上市時籌集了近120億美元（約764.5億元人民幣），成為世界上最有價值的汽車製造商之一；
2020年，亞馬遜收購了位於加州的Zoox公司，該公司正在製造自動駕駛出租車；
而剛剛進入2022年，亞馬遜又有“新歡”——與Stellantis達成協議，訂購電動送貨車。這一訊息的公佈也引發了Rivian股價的即時下跌。
亞馬遜的目標是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送貨車隊，並於2040年前實現碳排放清零。赫夫納認為亞馬遜可能會轉向一種模式，透過直接明確地送貨服務換取交易和資料。
他說：“今天，他們連線消費者、供應商和市場。在未來，當交通只是一種從A點到B點的移動方式時，亞馬遜仍舊希望為消費者提供服務。”
品牌忠誠度 vs 壟斷？
雖然矽谷和汽車製造商對聯網和自動駕駛汽車的未來感到雀躍，但監管機構和隱私倡導者則有不同的想法。
他們擔心，科技公司很快就會像對待手機那樣對待汽車，將他們獨有的作業系統與特定產品捆綁在一起，迫使競爭對手出局，主宰全球經濟的另一塊重要領域。
公共知識組織的競爭政策主任夏洛特·斯萊曼（Charlotte Slaiman）說：“等到5年或10年之後，要補救反競爭行為就太晚了。對於許多消費者來說，購買汽車是一個長期的決定。如果消費者買了一輛要用5-10年的車，因此與某家公司的服務長久繫結，良性行業競爭將大受打擊。”
數字公民自由組織電子前沿基金會（EFF）的凱瑟琳·特倫塔科斯塔(Katharine Trendacosta)說：“這些公司擁有大量他們不應該擁有的資料，而且他們曾經不負責任地使用這些資料，有違背保障隱私承諾的前科。”
她舉例說，谷歌在2008年收購網路廣告服務商DoubleClick時，承諾不將其消費者產品的資料與廣告服務的資料合併，他們後來反悔了。
2021年年初，線上地圖供應商Mapbox的前執行長埃裡克·岡德森（Eric Gundersen）向美國國會抱怨，谷歌的限制性合同影響了Mapbox提供替代方案的能力。他說，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獨家交易將繼續給谷歌帶來潛在壟斷優勢。
福特在宣佈與谷歌的交易時保證，車主能夠安裝蘋果的Siri或亞馬遜的Alexa，但這些產品必須在谷歌建立和最佳化的環境中工作。而且，只有谷歌和福特有權訪問該系統產生的使用者資料，這些資料將被儲存在谷歌雲中。
谷歌則表示，與其他公司的任何資料共享，都受到其隱私政策和與汽車製造商的合同條款的限制。
然而，“這並不是一個真正開放的系統。”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與谷歌競爭的汽車供應商高管指控谷歌“正在透過他們的系統控制一切，包括決定哪些資訊在下游釋出。”
谷歌的訴訟處罰與承諾
谷歌將安卓系統免費提供給所有人，但對一些更受歡迎的產品使用限制性合同，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歐洲最高競爭管理機構在2018年對谷歌處以43.4億歐元（約313.4億元人民幣）的罰款，就是因為它在安卓智慧手機上使用了類似的遊戲規則，不過谷歌正在對該決定提出上訴；
2020年，一個由美國38個州和地區組成的聯盟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起訴了谷歌，官員們指出，隨著它向汽車領域進軍，這起訴訟至關重大。
谷歌在一份宣告中說，聯網汽車市場是一個競爭激烈且不斷增長的市場。最終，製造商可以選擇在其汽車上安裝哪些語音助手，使用者也可以自由選擇安裝及使用哪些軟體。
谷歌發言人彼得·肖滕費爾斯（Peter Schottenfels）說，谷歌的汽車合作關係提供了創新產品，也為消費者帶來了新的服務和利好。
“互聯汽車領域存在巨大的競爭，我們正在與蘋果CarPlay、亞馬遜Alexa、Nuance Automotive和其他公司競爭市場份額。”肖滕費爾斯說，“安卓汽車作業系統是一個可定製的開放平臺，製造商和使用者都可以選擇下載和安裝各種各樣的第三方應用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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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美國各州強調了自己的擔憂，但他們的訴訟要到2023年9月才會開庭，加上極有可能的上訴，他們的案件在2025年之前不太可能得到解決。這一漫長的時間意味著他們大機率無法阻止谷歌或任何一家科技公司在汽車行業佔據主導地位。
斯萊曼在加入公共知識組織之前，曾在聯邦貿易委員會調查壟斷案件，他認為當下科技領域的問題之一是，即使技術發生變化，這些科技巨頭們依舊能夠保持權力。而向新技術的過渡，原本應該出現一個新的創新競爭對手，而且它有機會和實力展示一番抱負。
雖然蘋果汽車看起來是一項不錯的新技術，但對蘋果公司戰略的一種不太友好的看法是，蘋果並無差別，他們希望更深入地將消費者納入其有利可圖的生態系統。
一直以來，蘋果對其電腦、手機和平板電腦採取了一些極高限制性的維修政策。直到2021年11月，在白宮和聯邦監管機構的推動下，蘋果才推出個人維修策略，允許消費者自行維修自己的裝置。
智慧手機2.0？
蘋果在所有數字銷售中收取30%的分成，也被眾軟體開發者吐槽為“蘋果稅”，谷歌也同樣如此。而雙方在被批判後，均於2021年宣佈，年淨銷售額低於100萬美元（人民幣63.7萬元）的軟體開發商，分成比例降至15%。
包括Spotify、Tinder母公司Match和Epic Games在內的其他主要科技公司都對這些政策進行了抨擊，敦促美國、歐洲和亞洲的政策制定者打破蘋果和谷歌的統治地位。2021年8月，韓國成為第一個禁止這兩家公司強迫企業使用其支付系統的國家。
谷歌表示，根據已經簽署的合同內容，提供其地圖、助手和Play商店的汽車製造商，可以選擇提供替代的應用商店。
2021年夏天，美國兩黨參議員提出立法，迫使蘋果和谷歌開放其智慧手機，允許其他應用商店或更便宜的支付方式。但專家說，這項立法是專門針對智慧手機的，很可能不會影響聯網汽車。
專注於數字權利的進步宣傳團體Fight for the Future的執行董事莎拉·羅斯-高黛特（Sarah Roth-Gaudette）說：“科技巨頭們已經從我們的日常使用中獲得了足夠的利潤。如果他們在汽車行業立足，可能會將我們所有的行為都變成有利可圖的資料點。”
她表示，單單看美國市場，由於美國缺乏國家隱私法，反壟斷執法也相對寬鬆，這意味著沒有什麼可以阻止谷歌、蘋果和亞馬遜主導這個新市場。重要的是“我們要把這些防護措施落實到位，這樣就不會走到最壞的地步”。
羅斯-高黛特和EFF的特倫塔科斯塔都強調了眾議院和參議院正在審議的法律，這些法律將防止科技公司在汽車等新興領域挖走有前途的競爭對手以提高自身產品的競爭力。
“如果我們有規則，可以應用到他們未來所做的任何事情上，我們就會有一個更好的發展結果，更加良性的市場。”特倫塔科斯塔最後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