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村裡來電話,說村裡一個孤寡老人病逝,村委會組織的喪事,簡樸隆重。村裡的事兒終究有人管了,百姓之福,感慨之餘,讓我想起祥叔一家。
祥叔是被雷劈死的!他的屍體是被早起挑水的村民發現的,身體已僵硬,早沒了呼吸,身體保留著向前爬動的姿勢,顯然他想回家,他想回去再看看母親;他是傍晚去外村為母親請大夫,返回途中遭遇雷電不幸的。
祥叔是個恓惶人(可憐人)。小兒麻痺留下後遺症,走路顛簸,走起路來,一隻腳在地面上一點一點的,身子便隨之起伏,幅度很大,遠遠的望見他,就像一個跳躍的小黑點,再近點,單薄的身體就像風雨裡飄搖的樹葉。對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挑水路上,他雖成年,但比一般成人要瘦弱,所以父母為他量身定製特製版水桶,比普通的水桶要小一圈,所以他挑水要比其他人多挑幾趟;上學路上都能看見祥叔挑水的身影,他挑水很吃力,路上不太愛跟人說話,碰見鄰居打招呼,“祥子,挑水呢!”,他也就“嗯”的一聲,繼續趕路!
祥叔家住在村子的中間略高位置,是典型的北方土樓;土樓正面五口磚掛麵窯洞,窯洞頂上是閣樓,窯洞兩側是磚瓦結構廂房,門口的門樓比較高大;門樓除了比一般人家高大以外,非常厚實,磨得光滑的門檻外,左右各有一隻石頭獅子,這儼然體現了主人的身份地位,門樓上有木刻畫,有蝙蝠,有福壽,有獅子滾球球等等;村裡老人講,這家以前是地主,院子要遠比現在大,院子與隔壁幾家是一體的,除了居住外,還有染坊、油坊、麵粉加工等作坊,土改的時候,地主被被打倒了,房子一分為三,祥叔爺爺就分到了一處。
祥叔父親上過私塾,寫的一手好毛筆字,在方圓十里也算得上是有名的文化人;臘月近年,大家都要在他家門口排隊,討一副春聯;說是討,其實也不是免費的;拿到春聯後,祥叔的母親就“黑”著臉嚷嚷:“這紙筆也不是免費的,還是要留個辛苦潤筆費的,這不,也得給祥子攢點娶媳婦的錢不是。”他母親有點像魯迅筆下的圓規楊二嫂,凸顴骨、薄嘴唇,說起話來嗓門高,頗有震懾力;為此,村民也就有了行規,自然拿出一二毛錢放在門口的簸箕裡。家裡良田,母親還做點小買賣,守著有文化的爹,祥叔童年是幸福的。要說他恓惶,也就是成年了沒有娶上媳婦,年復一年,在村裡就成了大齡光棍;到後來,村裡已經很流行“打工”一說了,十里八村的姑娘外出都是見過世面的,祥叔家雖“殷實”,無奈,姑娘看見他那又黑又小的顛簸樣子,也就沒了興趣。
中年的祥叔瘋了。他把家裡養的母雞給起了好聽的名字,經常有人看見他對著母雞發呆,嘴裡念念叨叨,他的世界裡,這些都是他的“愛妻”,有二丫,有小花,有春水。村裡人看見,他拖著顛簸的腳,滿村追著一隻公雞打,邊追邊喊“讓你欺負我媳婦,讓你欺負小花,讓你欺負二丫”,那次開始,村裡人覺得他瘋了。
讓祥叔徹底瘋了,還要說他的秘密被人發現了;幾個搗蛋的孩子躲貓貓,祥叔家門口三角帶裡,扒開蒿草叢生,孩子們愕然的看見祥叔抱著他的“愛妻”,這不可描述;被驚嚇的祥叔,來不提起褲子,怔怔看著一群好奇的毛孩發呆,紅色布條的褲帶在風中凌亂,孩子們嬉笑散了;孩子們不知道祥叔在做什麼,但是抱著母雞的樣子很好笑,話像瘟疫一樣傳開了;走過碰面,指指點點,有人向他吐口水,有婦女說他不要臉,他瘋了,瘋的不可理喻,村裡人再沒人跟他說話,挑水的路上也沒人再打招呼;家有孩子哭鬧,大人就說,再鬧把你跟祥子關一起,孩子就安靜了。
祥叔一直瘋在他孤獨的世界了,沒有人知道他想什麼,他一直守著他那群“愛妻”,只到他父親病世,都沒有正常。奇蹟是在他母親重病後,他變得勤快起來,變得孝順了,開始給母親四處求醫問藥,他殺掉家裡所有的雞給母親補身體;命運給他開了個天大玩笑,他走在了母親前面。
祥叔死後,母親便無人照顧,病痛聲嘶力竭的嚎叫,驚動了親戚;有人掩著鼻子進門送飯,看見蛆蟲從她左鼻孔出來,爬進了右鼻孔,炕上已經面目全非;她死後,屍臭覆蓋了全村,最後是本門親戚給草草掩埋的;料理後事,席炕下發現三千六百元錢,除了喪葬支出,剩下就親戚就瓜分了,那可能老母親給祥叔攢的娶媳婦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