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行儀仗

公元1803年的4月11日，即嘉慶八年閏二月二十日，嘉慶皇帝愛新覺羅·顒琰從圓明園起駕回宮。

當嘉慶皇帝回宮的隊伍進了神武門的時候，西廂房南牆方向一個男子掙脫了攔阻，在圍觀百姓的眾目睽睽之下，直衝向嘉慶皇帝的御駕。

事發突然，負責安保工作的侍衛隨從們竟然都沒有及時發現，等到這條大漢衝到眼巴前，才發現他手中握著一柄短刀，表情兇狠猙獰。

人群中發出的驚呼聲，讓距離刺客最近的定親王綿恩立刻反應過來。他迎著刺客，伸開雙臂阻攔，企圖攔腰撲倒刺客。

高速衝來的刺客舉刀就刺，綿恩本能的一慫，使出了閃避技能，以衣袖被刺破的代價，保全了自己——當然，也放過了刺客。

這時候，緊隨御駕的固倫和靜公主的丈夫拉旺多爾濟一招手，身邊的大內侍衛丹巴多爾濟等幾個人就立刻衝了出去。

事發之時，這位駙馬爺拉旺多爾濟年近半百，論反應速度和護駕的姿態，依舊對得起他承襲的祖上王爵封號——超勇親王。

初代超勇親王策稜

不說這些親王自小也是弓馬嫻熟，能入選大內侍衛的又有幾個等閒之輩？然而這個刺客竟然和護駕的侍衛們打了個有來有回，將衝在最前的侍衛丹巴多爾濟連捅三刀，被侍衛們拼死奪下武器後，當場生擒。

堂堂一國之君，在自己家門口遇刺，刺客扎爛親王的衣服，捅傷了御前侍衛，距離皇帝的御駕咫尺之遙！行刺之人究竟是誰？和嘉慶皇帝有多大仇？是否有人幕後主使？

審！必須嚴審！審他個水落石出！

嘉慶皇帝愛新覺羅·顒琰

嚴刑拷打之下刺客招供，說出身份讓嘉慶更加迷惑

遇刺的人是嘉慶皇帝，然而或許是皇上的御轎隔音技術過於先進，嘉慶竟然表示，你們沒告訴我，朕都不知道還有這事兒呢！

不過，膽敢行刺九五之尊，實在是膽大包天！當天嘉慶就下旨，要求軍機大臣召集滿漢大學士與六部尚書，會同刑部人員嚴審刺客。

清代戴著枷鎖的犯人

進了大清最高級別的監牢，又什麼都不肯說，自然啥套餐都享受了一遍，最終架不住打，那刺客還是開了口：

原來這個行刺的男子，名字叫做陳德，今年47歲。他出生在山東，祖籍卻在京城。父母都是八旗老爺的家奴，長大後因為主家沒落，陳德輾轉多地給大戶當差，乾隆末年送走了父母以後，和妻子一塊舉家進京，在一個姓孟的人家當廚子，寄住在主人家。

在孟家幫廚第五年，同在孟家打雜的妻子病故，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子和臥病在床的八十岳母，全靠陳德的微博收入餬口。

妻子一亡故，孟家就少了一個僕役，陳德家幹活的就他一個，吃飯的卻是四張嘴，於是辭退了陳德，將他一家人掃地出門。

八旗子弟大部分整日沉湎聲色

屋漏偏逢連夜雨，作為丈夫、作為父親、作為兒子，如今責任未盡到，卻要揹著不能行走的岳母、和兩個小兒子抱著妻子牌位四處投親靠友遭人白眼，陳德的腦子慢慢滋生可怕的想法：何苦活著受罪！

一個失業的廚子？一個廚子受了氣，為何要撒到皇帝身上？別說審案官員一頭霧水，嘉慶自己也想不明白。

“吃飽了就罵廚子！”這是如今北方人常用的一句調侃之語，不過放在嘉慶身上更不對了。且不說嘉慶是不是這種人，他和陳德根本就沒有交集啊！

陳德是廚子，可又不是他家的御廚，嘉慶沒吃過陳德做的飯菜，自然也招惹不到陳德，那麼陳德為何要行刺嘉慶皇帝呢？

原來，陳德是為了死得轟轟烈烈，天下皆知。

嘉慶八年閏二月十八日，即案發前前兩天，陳德託人把在外地當長工的十五歲長子陳祿兒匆匆喚回，說什麼許久不見團聚幾日。

雖然滿腹狐疑，但陳祿兒還是回來了。殊不知他的父親陳德，腦中正在醞釀著一個必死的計劃：行刺皇帝老兒，死得天下皆知！

最初想要尋短見的陳德，認為那種死法太過窩囊，不如干票大的，教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死了。

二十日早晨，陳德喚醒長子祿兒，要他一塊去集市。兒子問他去買什麼？陳德說要給兒子在附近找個做工的地方，免得總是這樣離家奔波。

大早晨的，腹中空空，按理說父子倆應該找個地兒喝一碗炒肝兒、豆腐腦什麼的，結果陳德卻帶著兒子徑直走向了一家酒肆。

陳德當著滿臉問號的兒子面兒，連幹三大碗，然而帶著兒子走進了東華門。

晚清時的東華門照片

在路上，酒勁兒上來的陳德終於說話了，卻讓祿兒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一會兒爹要死了，切莫收屍。”

心急如焚的祿兒再三追問，陳德也不發一言，不顧兒子的攔阻，走到了神武門前。

現場已經有皇帝的護衛人員在維持秩序，道路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都想觀摩一下皇家儀仗，甚至渴望一睹這位天子的容顏。

當然了，陳德和他們可不一樣。不等兒子反應過來，陳德就從懷裡抽出短刀衝向了嘉慶皇帝的御駕，在越過一個親王，捅倒一個大內高手之後，被壓倒在地大罵不止。

影視劇照

嚇得呆若木雞的祿兒，眼看大事不好，當即悄悄離開人群。

不過還沒等到陳祿兒舉家逃遁，官府的人就把與陳德有關係的一干人等都給抓了起來。既有陳德的兩個兒子、房主黃五福、街坊四鄰、原來的僱主孟氏。

然而，這些人顯然都不知道陳德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竟會幹出襲擊聖駕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主審官們發現，陳德手持利刃有備而來，對嘉慶回宮的時間以及守衛的薄弱環節瞭如指掌。為了弄清楚，區區一個廚子為何異常熟悉宮廷的情況，主審官們仔細排查著任何一個有嫌疑的人。

果然，陳德曾有一個僱主叫做達常索，此人是內務府的一個包衣，進宮送貨的時候，常叫陳德隨行。宮中的太監楊進喜，因為陳德辦事周全，還曾經安排陳德幫助宮中添購雜項貨物。

把達常索和楊進喜召來一審，兩人都表示，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他們和陳德再無交集，陳德也好多年沒有再進宮辦事了。

嘉慶遇刺案的偵破陷入了僵局，陳德雖然招供，但上到嘉慶下到百姓，都沒有相信，陳德只是為了尋短見拉個大人物墊背，這事兒水可深著呢！

清末內城外的街景

陳德口供一改再改，否認自己是和珅餘黨

根據陳德的交代，他確實也好多年沒有入宮當差了，至於行刺皇帝，那純屬是機緣湊巧。

前幾日，陳德一心尋死，但又覺得窩窩囊囊地死去非常不值。正在他苦惱時，卻看見宮門之外有人在議論嘉慶回宮的事情。

這些百姓怎麼知道嘉慶皇帝的行蹤的？原來，在嘉慶回宮的路上，有些路比較泥濘，每逢嘉慶回宮，都要安排人修補路面。

一張皇家儀仗隊伍行進在京郊泥土路上的老照片

因此，雖然嘉慶的行蹤保密級別高，但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只要宮裡一開始僱人修路，那八成就是皇上要回宮了。陳德在行刺前幾日還來過東華門踩點，從守衛那裡套出了嘉慶回宮的具體日子。

作為大清國最重要的人物，嘉慶皇帝的行程安排的保密級別似乎也不高，不但宮門守衛都知道，而且根本不放在心上，隨便就告訴了一個百姓。

“你有沒有同黨？”

陳德矢口否認，堅稱沒有同黨，都是他一人所為。行刺嘉慶也不是早有預謀，而是臨時起意。陳德也知道大內侍衛武功高強，嘉慶的聖駕守衛森嚴，自己手持短刀行刺，幾乎沒有得逞的可能。

“那你為何行刺？”

陳德的回答叫人瞠目結舌，他覺得行刺皇帝，驚擾了聖駕，自己會被侍衛們亂刀砍為肉泥，自己血濺當場，還有這麼多百姓圍觀，死得何等暢快！

這簡直是大無語事件，嘉慶那邊自然難以交代，只好繼續加大拷問力度。陳德經不住打，又換了個說法，說自己是因為做了一個夢，很快就要黃袍加身，因此必須殺了嘉慶，才能取而代之，自己沒有同黨，這一切乃是上天的指示。

反清復明？和珅餘黨？

案件遲遲不能審結，嘉慶遇刺之事已經傳遍全國。京城的街頭巷尾，人們都在暗自猜測陳德的背後主使以及行刺皇帝的動機。

影視劇照

有人覺得陳德乃是反清復明的義士，還有人到處傳，說陳德是和珅的餘黨，專找嘉慶復仇。

和珅是清朝鉅富，當時倘若有世界首富排行，除去乾隆，和珅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不過，在太上皇乾隆駕崩以後，和珅就完犢子了，這個紅極一時的權臣，最終淒涼退場，新皇帝嘉慶大獲全勝。

因此，民間有俗語說“和珅跌倒，嘉慶吃飽”，如今還有人調侃，和珅是乾隆送給兒子嘉慶的新手大禮包。

失勢的權臣和珅自盡於嘉慶四年，距離現在不到四年，陳德可能是和珅餘黨，這個猜測也不無道理。然而陳德卻矢口否認，表示自己絕非和珅的餘黨，也不存在任何餘黨，刺殺嘉慶乃他一人所為。

和珅最深入人心的影視形象

案件偵辦進退維谷，嘉慶旨意：到此為此

陳德這邊越是咬定自己是一人無朋黨，審案的官員就越發不敢相信。朝野上下關於誰是陳德幕後主使者的傳聞沸沸揚揚，有說是和珅的，還有說是當朝某些大臣的，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對付陳德的嚴刑拷打已經難以奏效，負責審案的大臣們進退維谷。

繼續加碼動大刑，把陳德打死了，一來嘉慶那邊難以交差，二來會進一步激化謠言。這第三嘛，更可怕，你就是幕後主使者，所以藉著審案的機會滅了陳德的口。

這是一個進退維谷的死局，案件偵辦再也沒有什麼進展了。

朝中官員更是人心惶惶，生怕陳德吃不住打，隨口胡謅幾個大臣的名字，誣陷他們是自己的同黨，到時候抓一個牽連百個千個！

晚清大臣老照片

有大臣上奏表示了朝臣之中人人自危的憂慮情緒，最終嘉慶出面當了個和事佬，下旨要求到此為止，將案件儘快審結，有罪者罰，有功者賞！

最終案件審結的卷宗得以透過，陳德被論罪處以凌遲酷刑。

倒黴的兩個孩子也受到了牽連，都被判處絞刑。臥病在床的岳母因為年齡被免於問罪，可是僅存的一家四口一下子沒了仨，老人家也旋即撒手人寰。

影視劇照

護駕有功的定親王綿恩、超勇親王和幾個大內侍衛等人都受到封賞，而守衛失察的一批官員都則受到了撤職查辦。從此，嘉慶的行蹤更加保密，守衛皇帝儀仗的人再也不敢有絲毫懈怠了。

陳德行刑的那一天，外頭被圍觀的百姓擠得水洩不通，比新年廟會趕集還要熱鬧幾分。

人人爭相趕來，並不是因為和陳德有什麼交情，更不是覺得他是個行刺滿清皇帝的慷慨義士，純粹的就是好奇心使然，想要看看這個敢對皇帝動刀子，還捅傷了大內侍衛的廚子，到底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犯人旁總是擠滿了膽大的看客

草草結案，陳德行刺事件成清宮懸案

嘉慶皇帝親自授意審結此案，為的是避免掀起更多朝野風波，順便體現一波自己的仁政。然而如此倉促了結，給陳德蓋棺定論，無疑激起了當時乃至後世更多人的猜測和議論。

數百年來，陳德在口耳相傳之中，形象不斷演變。從一個包衣奴才變成了嘉慶御廚，從手持短刀捅傷侍衛後被擒，變成了數十位大內高手血濺皇城，嘉慶差點身首異處......

儘管被打得死去活來，陳德也沒有胡亂咬人，從始至終都堅稱乃自己一人所為。按照陳德的說法，他就是因為生活困苦而喪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只求一死卻又想死得驚天動地，所以對嘉慶下了手。

但這樣的說法，實在不能滿足吃瓜群眾的心理，陳德一定是有幕後指使的，但他忠心耿耿，寧肯死去也要保守秘密，受千刀萬剮也沒出賣任何人。

和珅實際上魁梧白淨

就比如和珅，在嘉慶登基的時候，因為太上皇乾隆實際上繼續掌權，所以和珅的地位依舊穩固。等到乾隆駕崩，嘉慶真正手握大權，和珅及其黨羽迎來了滅頂之災。

人們都說，樹倒猢猻散，和珅死了，一大批黨羽也或死或流放，可這其中難免不會有幾個和珅的鐵桿兒，逃過了嘉慶皇帝的清算，在暗中蟄伏隨時準備祭出致命一擊。

這樣的猜測，雖然沒有確鑿的憑證，但是卻非常地符合老百姓們想象的中的邏輯。誰也不敢打包票，說陳德絕無可能是和珅的餘黨。信的言之鑿鑿，不信的也駁不倒其他人。

除了和珅餘黨一說，還有人認為陳德乃是農民起義軍的首領林清等人的部屬。

現存的天理教的宣傳物

這個林清非同一般，乃是天理教的創始合夥人，他們以宗教的形式籠絡百姓，暗中積蓄反清的力量。嘉慶八年，嘉慶皇帝顒琰在宮外遭遇陳德的刺殺，而十年之後，嘉慶離宮不再紫禁城內，林清等人竟然指揮了百餘人的天理教信徒在城內太監的幫助下攻入紫禁城。

雖然最後這批人全部團滅，但對嘉慶的震動無疑是巨大的。在他從承德避暑山莊緊急回宮的路上，他就不得不頒佈了罪己詔，承認這件事情是漢唐宋明以來未有之事！

那麼，比天理教攻入紫禁城事件還要早的陳德行刺事件，是不是也是天理教所謀劃的呢？陳德是否乃是天理教的信眾？

嘉慶十八年秋天，天理教起義被撲滅，各地官員大肆搜捕林清等人的殘餘部下。其中，山東金鄉縣令吳階在轄區內捕獲了一個叫做崔士俊的人，此人招供，他正是林清麾下的一個小頭領，早先曾經受命潛伏在京城一帶為天理教刺探情報。

據說，崔士俊的供詞裡還說自己在京城時，曾經在陳德家中落腳。因此陳德一案早已審結，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吳階沒有將此事再通報上級。

影視劇照

一個負責為天理教搞情報工作的人，必定是謹小慎微的作風，陳德何許人也，若不是深受信賴，崔士俊怎敢住在他的家中呢？因此陳德極有可能也是天理教暗中發展的信眾，甚至還是資歷老、級別高的天理教信眾。

如果崔士俊所言不假，那麼陳德在嘉慶八年的行刺舉動，個人臨時起意的可能性很小，而極有可能是天理教內部的謀劃，陳德不過是具體的實施者罷了。

刺殺當朝皇帝，無論成敗都是必死無疑的，不但自己沒有好下場，更會牽連一批親人好友。陳德不可能沒有想過這點，是什麼讓陳德不顧兩個兒子的死活，甚至不顧八十歲的老岳母，也要奮不顧身地行刺嘉慶？顯然，這應該是一件陳德必須不計代價去完成的任務。

天理教起義油畫

陳德行刺嘉慶皇帝一案迷霧重重，眾說紛紜。陳德個人臨時起意、為和珅復仇、執行天理教的任務，這三個動機，究竟哪個更合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