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一個紀錄片《柴米油鹽之上》。
女主叫張琳，九六年生人。
在15歲那年，家裡走進一個媒婆，說給張琳找到了一個婆家。
彩禮是6000元。
張琳父親沒有拒絕。
“女孩子嘛，該放就放了吧。”
這一年，張琳成為人妻。
嫁過去後的日子很苦。
張琳回憶說：5點就起床幹活，家裡的農活都是我來做。吃飯只能吃白開水泡飯。
張琳是窮家長大的孩子，受點苦，倒也能忍。
她無法忍受的，是對身體的侵犯。
有一次，丈夫跟公公在一起喝酒。
丈夫喝高了，對著她就是一頓暴打。
這是第一次被家暴。
張琳選擇報警。
但是，處理結果不盡人意。
張琳就逃回孃家，求助哥哥。
但結果更讓張琳心寒——哥哥親手把她送回了那個丈夫身邊。
家暴總是這樣。
第一次沒逃掉，就會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
最嚴重的一次，張琳被打成重傷，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月。
此時的張琳已經為人母。
她在婚後不久，懷孕產下一子。
可是，由於長年被家暴，她已無力顧及太多。
張琳只有一個想法：逃出去。
某一天，張琳找準時機，逃了。
她連身份證都沒有，只是帶著五百塊錢現金和幾件衣服，踏上奔往杭州的火車。
到站後，她馬不停蹄，找了整整四天的工作。
可是，一無所獲。
手中所剩不多的盤纏也已花光。
那天，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虛弱地走進一家麵館，問：老闆，能不能給一碗麵吃？
好心老闆同意了。
意外的是，麵館正好缺人手，在招人。
張琳就乾脆在這裡打工，站穩了腳。
半年後，張琳偷偷潛回老家，辦了身份證。
然後又迅速逃離。
這次逃離，張琳長舒一口氣。
因為她終於重獲自由，開始了有選擇的人生。
在打工期間，張琳透過快手認識了陳勳。
陳勳，卡車物流司機。
和張琳一樣，他也來自農村。為了生活背井離鄉，在大城市艱難謀生。
張琳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
她回憶第一次相識的場面：
“他開大貨車的樣子太帥了，我當時就犯花痴你曉得不！”
在張琳主動下，兩人很快確定戀愛關係。
那時，張琳曾小心翼翼地問：我生過小孩，你介意嗎？
陳勳搬用那句流行情話：“你的過去我不介意，你的未來我在意。”
兩人愛得瘋狂。
認識僅三個月，決定閃婚。
2019年1月，兩人舉行了一場特別的婚禮。
陳勳叫上卡友，組織一批“卡車婚隊”。
浩浩蕩蕩把張琳娶回了家。
可能大家會好奇，張琳不是結過婚生過孩子麼？不離婚怎麼再婚？
紀錄片沒有給出解釋。
但我按時間推算，張琳第一次“結婚”才15歲，沒有到法定結婚年齡。當時應該是隻辦了酒席，沒有領證。
所以在法律意義上，她始終單身。
新婚後，張琳坐不住了。
她想掌握一項謀生技能。
由於陳勳就是卡車司機，收入不錯，她轉念一想，要不就試試開卡車？
陳勳不同意。
“你一個女孩子，當卡車司機多不合適？”
但是，張琳性格執拗。
“你以後跑車的時候，我才不要在家給你帶娃娃！”
張琳不想成為家庭主婦。
她知道，越是來自底層的女孩，越是隻能靠自己。
考駕照是個棘手的事。
哪怕是考C1，很多人都做不到一次性透過。
但張琳是個狠人。
狂練幾個月，順利拿下大車的駕駛證，四個科目都是一次性透過。
不過，對於張琳來說，考駕照易，找工作難。
因為張琳是個女生。
二十三歲，細皮嫩肉，長得還挺萌。
再加上身高只有158，讓人難以置信這樣一個小蘿莉，能開卡車跑長途。
她面試了3家卡車公司，都被拒了。
甚至有車隊長說：
一個女孩子開啥大卡車，技術肯定不行，你駕駛證怕不是買來的。
張琳繼續東奔西跑面試。
有一次，簡單面試聊幾句後，車隊長就讓她回去等訊息。
張琳沒抱多大希望，以為肯定沒戲。
不料，當天晚上車隊長來電：今晚能跑趟溫州嗎？原先的師傅身體出了點問題，臨時取消了。
機會千載難逢。
張琳連忙答應：能能能，我現在就過去。
這是張琳第一次單獨跑長途。
她沒有怯場，就這麼一個人，一輛卡車，踩著油門上路了。
任務順利完成。
張琳正式開啟大貨車司機的職業生涯。
卡車司機這一行，做了才深知其苦。
來回跑長途運輸，吃喝拉撒都在服務區。
張琳說，服務區經常沒有熱水洗澡，冷水洗多了，會生病。
髒衣服就隨便用手搓兩下。
然後把汽車引擎蓋開啟，掛在上面晾曬。
跑長途都是晚上時間居多。
張琳說，尤其到了凌晨兩三點，人就特別困。
對此，夫妻二人都有各自的處理辦法。
陳勳是扇自己巴掌。
犯困了，伸出右手，就對著臉蛋來幾下。
張琳是吃辣椒。
“我會買一包很辣的辣椒麵，再配合辣椒一起吃。”
晚上趕路，白天休息。
卡車停穩後，用一塊深色的布蓋住擋風玻璃，駕駛室就變成了“臥室”。
張琳說：卡車開久了，都不知道在床上睡覺是什麼滋味。
跑長途幾乎整月無休。卸貨，裝貨，發車，就這樣不斷迴圈往返。
但疲憊之中，張琳也有值得期待的日子。
那就是和丈夫的重逢。
張琳跑福建-浙江，兩天一來回。
陳勳是跑泉州-荊州，三天一來回。
這樣一算，他們每週都能聚一次。
“相聚日”一到，兩輛卡車停好。
在前車燈的照亮下，兩人深情相擁，有著說不完的情話。
跑運輸的收入可觀。
一年時間，他們就買下了人生中第一輛真正屬於自己的車。
在4S店，張琳趴在汽車引擎蓋上，滿臉洋溢著笑容：
想不到我琳寶，有一天也能開上四個圈圈的車。
那年生日，陳勳問張琳願望是什麼。
張琳說，再辛苦一點，再努力一點，買個房子。
如果不出意外，以夫妻二人之勤奮，他們很快就會實現買房的目標。
生活步入安穩和富足。
可意外不期而至。他們的愛情，遇到了來自世俗的挑戰。
張琳已經離家多年。
除了辦理身份證偷偷回去過一次，中間從來沒有回過家。
現在，該回去看看了。
2020年的一天，她買好機票，跟丈夫一起前往大理。
在路上，張琳訴說了自己不快樂的童年。
家裡嚴重重男輕女。
母親說過，哪怕生再多孩子，也一定要生出個兒子出來。
所以，哥哥像被寶一樣寵著。
吃飯的時候，哥哥總是先上桌。
吃不完剩下的，才輪到張琳吃。
提及往事，張琳淚光閃閃。
但淚乾後，又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孝敬父母。
在老家，張琳幫父母購置了新衣服。
並給了他們一筆錢。
張琳也有過怨恨。
她說：“我真的想不通，他們會為了幾千塊把我嫁出去。但現在對於我來說，他們畢竟是生我養我的人，過去的事，就過去了。”
張琳最想念的還是兒子。
她打聽在哪個學校哪個班，便早早在教室門口等待。
下課鈴響了。
兒子走了出來。
張琳一把將她抱著，問：“高道宇，你知道我是誰嗎？”
高道宇沒有理會，呆若木雞，把頭扭向一側。
張琳眼淚嘩嘩往下掉。
“你不認得我嗎？你真的不認得我嗎？我是你媽啊。”
許久後，孩子才緩緩吐出一個字：“媽。”
張琳猛點頭。
上課鈴響起，高道宇回到教室上課。
張琳側著臉，繼續偷望兒子。
隨後看到的一幕，則讓張琳哭得更撕心裂肺——剛才還態度冷漠的兒子，現在正用袖子不斷擦拭眼淚。
也許，父母的恩怨，孩子已經懂了。
傍晚，孩子回到前夫家。
她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前去看望。
這一次，孩子沒有避開。
在門前的椅子上，兩人緊緊相擁。張琳不斷親吻孩子的臉頰，喃喃自語：
有娃抱著，心裡就是安逸。
那天，張琳打電話給陳勳：你陪我一起見見孩子吧。
陳勳的回答出乎意料：
“我不見，你也不要見，跟你都沒關係了，去看什麼？”
張琳怔了一下，沒有在電話裡發生衝突。
“好好，我掛了。”
可是，當兩人見面，還是就此事發生矛盾。
張琳說：“我給他買點東西很正常，只是我一個作為母親應該做的。”
陳勳問：“經過我同意了嗎？”
張琳說：“我才花200塊錢，就經過你同意嗎？你不是這樣的人啊。”
······
陳勳在意的不是200塊錢。
他在意的，是張琳沒有跟過去完全撇清聯絡。
史上最艱難的選擇可能莫過於此：作為母親，你要孩子，還是要愛情？
張琳選擇前者。
三個月後，兩人決定離婚。
陳勳有解釋自己的苦衷：
我家裡也是農村的，小時候家裡也很窮，也被別人瞧不起過。
上一輩人的思想不一樣，不能承受養別人的孩子。
我不希望我的家庭來承受這些閒言碎語。
陳勳沒有勇氣為愛與世俗為敵。
張琳也無法忽視內心那份沉重的愧疚。
“我有能力把他生下來，卻沒有能力把他養大，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虧欠他太多。”
2020年10月3日，張琳在抖音更新了一條影片。
“或許我們都沒有做好，你當老公，我當老婆，就匆匆結婚了。我也退場了，再見了，我的王。”
張琳在副駕駛安置了一個大娃娃。
也許，道路漫長，沒有了牽掛的人，只能這樣消遣孤獨吧。
紀錄片沒有交代孩子的去向。
在張琳的短影片賬號，我隱約得知一些情況。
有人問，孩子撫養權給誰？
張琳說，沒有判給誰，共同撫養。
張琳是跑長途運輸。
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卡車上度過。居無定所，生活作息日夜顛倒。
根本不適合撫養小孩。
這樣來看，兒子大機率是跟著第一任丈夫生活。
而張琳的任務，就是拼命賺錢。
因為她曾跟兒子承諾：媽媽要養你，要供你讀書，讀大學。
今年7月，張琳成功透過A2駕駛證的考試。
這是載貨汽車的最高級別，被稱為“萬能駕照”。
這帶來最直觀的好處就是，張琳每月工資增加兩三千元。
張琳算了一下。
兩天來回一趟，能賺900。
一個月跑15趟，能賺13500。
平時省點用，一個月能存一萬，兩年就能存24萬。
勉強能交個首付。
如果刮颱風，天氣不好，無法出行，張琳就會回雲南老家。
因為那裡有她放不下的人——兒子。
由於參演紀錄片，張琳成了“卡車司機 ”行業小有名氣的人物。
很多男人找到她的短影片賬號，私聊加微信。
但是，張琳全部婉拒。
闖蕩江湖多年，張琳當然知道這些人的來意。
她解釋：現在無心交朋友，只想搞事業。
都說女人有兩次出生。
第一次是投胎，第二次是嫁人。
張琳知道，自己運氣不好，兩次“出生”都落入被動的局面。
她不想再靠任何人。
命運的方向盤，必須自己握著。
當初，陳勳反對她跑運輸的時候，張琳說：
就因為他們對女性的這種偏見，我說不管再苦再累，我都要堅持下來。
現在離婚了。
她依然倔強：
我要透過我自己的雙手，讓喜歡的人過上開心的生活。
我要靠我自己，買車買房！
其實，張琳一生遭遇過兩次危機。
第一次是被家暴。
第二次是陳勳勸她不要開卡車，做個“本分”的太太。
前者是侵犯，後者是誘惑。
但凡有一次妥協了，張琳後面就會陷入非常被動的處境。
要麼依附於男人，要麼就是換一個男人繼續依附。
但是， 張琳沒有。
一種純粹而樸素的信念，讓她在穿越人間風雪後，依然傲的像光——女人要靠自己。
一如紀錄片最後的畫面。
星空下，幾十噸的卡車在公路上賓士。
張琳淡定而從容，握住方向盤，也握住了自己的人生。
作者：卓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