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寧二年(895年)，執掌護國軍的河中節度使王重盈因病去世，眾人擁立行軍司馬王珂（前節度使王重榮之子）為節度使留後（唐朝時期的實習節度使，一般三個月轉正）。
王重盈的兒子心有不甘，便拉上了弟弟絳州刺史王瑤對王珂發起了進攻。
但由於王珂找到了岳父李克用幫忙，王珙、王瑤無奈之下去找朱溫幫忙，但十分不湊巧，朱溫在集中全力打他自己的兩位前義兄,沒工夫插手。
於是王珙、王瑤又找到了關中的無賴軍閥——李茂貞、王行瑜、韓建三位，給他們送上了厚禮,委託三人幫著說服朝廷,任命自己為護國軍節度使、王珂為陝州刺史。在被昭宗拒絕後，三人果斷帶部隊來到了長安城下。
除了李茂貞是習慣性地去秀下肌肉外,剩下的兩位其實都有著自己的小算盤，王行瑜是此前求做尚書令不成,心存怨恨,同時想將京畿地區臨近邠州的良原鎮及其駐軍搞到手裡。韓建的目標則相對純粹一點,他只想要接近華州的郃陽鎮與那裡的兵。所以三個人此來既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又是打算掙王珙個人情。
五月八日,三人聯軍抵達京師,城中市民聞訊或逃亡城外,或找地方躲了起來,長安一片寂靜,宛若空城。能跑的,基本上都跑了,有一個人沒有跑、他只是靜靜地守在安福門,等待著李茂貞的到來。
這個人,就是唐昭宗李曄本人。
身為大唐天子,長安就是根本所在,豈可輕易放棄。
更何況如今天下是這般模樣,還能去哪裡呢?
死也要死在這裡!死也要死得悲壯!
來吧!李茂貞!如果你真的沒有任何畏懼,就向朕揮刀吧!
看到親自守在門樓之上,毫無懼色的昭宗皇帝,李茂等人立馬蒙了。幾乎是條件反射,李茂貞帶頭滾鞍下馬,朝著城門處的皇帝陸下行三跪九叩的面聖大禮,問候聖安。
是的,李曄賭贏了。李茂貞等人也就是敢仗著地緣優勢欺負一下朝廷,討要些好處,但弒君這種大鍋,他們真的打死都不敢背,不然分分鐘成了眾失之的,被人滅了不說,連骨頭渣估計都不剩。
見李茂貞和其他兩將以及他們隨行的土兵們全部跪倒在地,不敢亂動,昭宗發話了：
“卿等不上表奏請等待朝廷回話,就發兵想進京城,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麼?如果你們不能侍奉朕,今天就請退位讓賢!”
昭宗的話語氣很重,威嚴感十足,震得李茂貞、王行瑜二人汗流不止,趴在地上不敢抬頭,更不敢出聲。
倒是韓建比較純粹,表現得比較正常,三言兩語簡述了入朝的理由後,便恭敬地等待皇帝發話。
場面把控住了,臺階也有了，李曄知道是見好就收的時候了。於是在簡單地又訓了幾句話後,皇帝陛下下令,賜宴。
既然來了,那就讓你們吃飽飯再走,免得又多惹事端。
不惹事是不行的,殺氣騰騰地來了,沒想到直接就給跪了,這事如果不扳回點面子就宣告結束,這厚臉皮也禁不住天下人的恥笑啊,老子們今後還要在這一片兒混呢。
李茂貞三個人一合計,認定僅是李曄一個肯定不會想到如此險招、他的背後必然有人支招。那可能會是誰呢?答案似乎很簡單,但凡沒有依附自己的高官,必是皇帝的背後支持者。
於是三人聯名上書,稱南衙北司各有朋黨,敗壞朝政。且特地點名了兩個宰相,要求朝廷追究討伐西川的決策失誤,殺韋昭度;呼應群臣對李蹊做相的反對,殺李蹊。
李曄對於李茂貞等人的無理要求直接採取了無視的態度。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李茂貞等人雖然不敢殺他這個皇帝,卻敢動宰相。
在三人上表的當天,王行瑜就帶人動手了。他帶人將韋昭度、李蹊抓了起來,在都亭驛私自殺害,而後又領兵殺死了樞密使康尚弼及數個與皇帝關係親近的宦官。
“王珂、王珙嫡庶不分,請陛下任命王珙為河中節度使,把王行約調往陝州，王珂調到同州。”
面對王行瑜士兵們血跡未乾的軍刀,李曄不得不選擇了屈服,批准了這一意見。
李茂貞等本來已經制定好了預案,準備廢黜李曄,改立吉王李保。但他們突然得到訊息,稱李克用已然起兵河東,有意來長安覲見。
這就不好玩了,李茂貞、王行瑜當即各留兩千士兵打著宿衛京師的旗號,看住了皇帝,然後便與韓建急忙告辭,各還本鎮。
李克用的確起兵了,因為他聽說鳳翔等三鎮兵進犯京師,十分擔心皇帝的安全。
雖然朝廷一直都把自己當成亂臣賊子，還聽信讒言出兵討伐過自己，但自己永遠都會護著心愛的大唐，如今皇帝有難，他不能坐視不管。
李克用馬上派出使者去各地徵調部隊,約定下個月渡過黃河進入潼關。
而在向南開進的路上,他還給朝廷上了一道表,大致意思是我聽說王行瑜、李茂貞、韓建進犯京師,且殺害了大臣,如果朝廷有意征討,儘管說話。
與此同時,李克用還向三鎮發出了檄文,歷數李茂貞等人的罪行。
李茂貞們嚇得不行,趕忙修葺城池,訓練軍隊,準備抵擋李克用來攻。
他們被騙了,事實上,這只是一波煙幕彈,李克用真正的目標,是絳州。
絳州的守將是刺史王瑤,閉門固守了十天,就被李克用攻破了城池。李克用對王重盈沒什麼感情可談,所以在擒獲了王瑤後,直接就叫人拖出去在軍門砍了。
殺掉王瑤後,李克用進軍渭北,因為在前方等待他的,還有王行瑜的弟弟王行約。
王行約的膽子可比他哥哥大得多,面對大名鼎鼎的李克用居然毫不畏懼,帶兵就上。
初生牛犢不怕虎,往往只是不知道老虎的可怕。王行約和李克用交手沒一個時辰的工夫,就被沙陀騎兵砍得四處跑,而王行約還是跑得最快的,直接就跑去了長安。
王行約這種量級的對手,李克用真沒興趣追,因此在朝邑擊敗敵人後,李克用揮軍直抵河中。
七月一日,河東軍到達河中,王珂親自在城外的大道上迎接。就在翁胥二人就當時的形勢以及以後的安排做進一步的規劃時,一個誰也未能預料的陰謀正在長安城中孵化。
戰敗後的王行約算是真正刻骨銘心地體驗到了李克用與沙陀騎兵的可怕,而他之所以連同州的根據地都放棄了,直接跑到長安,就是由於他確信,即便是鳳翔、靜難、鎮國、匡國加上秦成五鎮兵馬一起上也未必是李克用的對手。因此王行約的意見是,趕緊向西撤離,他計劃的重點是帶上皇帝一起撤到邠州去。
他李克用就算再厲害,也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向有皇帝的軍隊或城池發起進攻，所以只要有昭宗皇帝在手,邠寧無憂。
王行約的弟弟王行實,時任左軍指揮使,就在長安,手上有兩千人馬,當王行約定下計劃,王行實立即找來了樞密使駱全璀商量具體的執行步驟。
按王行約兄弟的想法,像以往的玄宗、僖宗時那樣跑他個冷不防,等李克用打來了,京城裡的這幫傻貨不明情況,說不定還能頂會,為自己爭取跑路時間。
然而意外發生了,李茂貞的義子、右軍指揮使李繼鵬不知從哪兒得到了訊息,他緊急找到宮中的自己人、神策軍中尉劉景宣,經過短時間磋商,二人決定搶先下手,派兵控制住駱全璀等人,然後奏請(劫持)皇帝去先帝常去的鳳翔轉一轉。
於是左軍和右軍幾乎是前後腳出現在承天門街,兩邊誰也不是白痴,一對方的陣勢,就知道打的都是什麼主意。
王行約的反應要快一些,因此他先帶領左軍發起了進攻,同時命人往門樓處護衛,做出保駕的樣子。李繼鵬一看怒了,馬上領兵還擊。宮門外的喊殺聲響成一片,不驚動皇帝陸下是不可能了。在瞭解了外面發生的事後,李曄先派太監向門口鬥毆的雙方傳達了自己的意思,大致內容是這樣的：
“朕收到了李克用的奏表,他目前還駐軍河中。即便沙陀兵馬來了,朕也自有辦法應付他,卿等只要各自安撫好自己的軍隊,不要讓他們聽信謠言,惹出亂子。”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死傷這麼多人,你好意思說不走。
李繼鵬怒了。
估計是被怒氣衝昏了頭腦,他竟然幹出了一件膽大包天的事:向出現在城門樓上的李曄射箭,並下令縱火焚燒宮門。
被突然飛來的箭矢嚇了一跳的李曄也急眼了,他當即下詔,召鹽州六都兵入衛。
鹽州六都兵是當時按照慣例駐防京師的,由於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鹽州六都是抗擊吐蕃(後來是党項)東進的重要陣地,因此鹽州兵馬一直保持著極為強悍的戰鬥力,也素為左右兩軍所忌憚。皇帝召這批人來,用意很明顯,就是鎮住李繼鵬和王行約的手下土兵。
雖然鹽州六都兵最終殺退了兩方人馬，但此時城中已然大亂,各軍隊互相剽掠,無法呵止,李曄只得帶著諸王前往定州將領李筠軍營中暫避。
然而李曄只在李筠處待了幾天就必須離開,因為路邊社傳來最新訊息,說是李茂貞、王行瑜打算親自帶兵來“迎車駕”。不管被他們之中的哪個迎走,李曄恐怕都難逃漢獻帝的下場,於是經過認真考慮,李曄準備預先轉移。
七月六日,在護蹕都頭李居實和李筠所部的護衛下,皇帝一行出啟夏門,趣南山,最後在莎城鎮落腳(不久,改為駐蹕石門鎮)。
雖然長安城有嗣薛王李知柔與知樞密院劉光裕負責守衛宮禁,但如果李茂貞他們真的帶兵來了,長安城與石門鎮的抵抗估計加起來也不過幾天,當務之急還是要另尋良策。恰好就在皇帝和大臣們為安全問題大傷腦筋的時候,李克用麾下的節度判官王瑰來代李克用入京,奉表文問候起居,皇帝陛下當即決定,就拜託李克用了。
七月十二日,李曄遣內侍郗廷顯攜帶詔令前往同州的李克用軍中,命令李克用與王珂分別派發一萬騎兵,一同趕往新平討伐王行瑜。同時李還另傳旨給彰義節度使張鐇,命他以所部涇原兵想盡辦法控制住鳳翔。
李克用早有心為自己的女婿出口惡氣,得到詔命後,他當即領軍就奔華州。
韓建是瞭解情況的，所以李克用的兵把城一圍,他就急了:老子又沒有陰謀劫持聖駕、而且皇帝陛下的命令講得很清楚,是讓你去打王行瑜,你李克用來華州、我找老子作甚？
既然你想要個理由,那就給你一個理由。
李克用是這麼派人回覆他的：
“你是大唐的臣子,卻逼迫並驅趕皇帝,如果你這樣還算有禮,那麼天下還有無禮的人嗎?"
韓建無話可說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克用不久居然主動撤兵了。原因很簡單,李克用得到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情報:李茂貞領兵三萬行至盩屋，王行瑜駐軍於興平,都聲稱想要迎車駕,避騷亂。
打華州隨時可以,但如果皇帝在此期間被擄走了,那就麻煩了。於是李克用急忙下令趕往渭橋駐紮。
八月初五,河東軍抵達渭橋,在這裡,他並沒有見到所謂的敵兵。李克用從來不是等仗打的將領,見敵人末到,那當然是主動出擊了。於是李克用先親自率軍攻下了永壽,然後派義子李存信、李存審領一支偏師去協助保大節度使李思孝進攻王行瑜的黎園寨。
沙陀騎兵果然厲害.到了前線不久就攻破了黎園寨,生摘了王行瑜的部將王令陶等人。
親眼見到王行瑜被打得接連後退,幾乎潰不成軍,李茂貞害怕了,他找來養子李繼鵬,一刀斬下對方的人頭,派使者火速送在皇帝處請罪。與此同時,他還讓人帶了大量財物去找李克用求和。
從事後的發展來看,李曄應該是低估了李克用的實力,因而他答應了赦免李茂的罪狀。並派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為特使宣諭李克用,令他聯手李茂貞先討平王行瑜。當然了,皇帝陛下並沒有把話說死,他講得很清楚,等滅掉了王行瑜,再與李克用從長計議。
皇帝的面子是要給的,錢的面子也是要給的。於是李克用同意了,於是王行瑜死定了。
八月十四日,朝廷宣佈罷黜王行瑜的所有官職爵位。
十九日,皇帝下詔任命李克用為邠寧四面行營都招討使、保大節度使李思孝為北面招討使、定難節度使李思諫為東面招討使、彩義節度使張鐇為西面招討使,四面出擊,剿平邠寧。
在李克用騎兵的沿途護衛下,八月二十七日,昭宗回到了京師。李曄十分高興,於是大筆一揮任命李克用為行營都統。這是提拔,也是催促,李克用懂，他當然不會讓朝廷失望。
自九月份開始,在李克用的指揮下,河東軍向王行瑜所堅守的梨園據點發起猛烈的進攻。雖然此地是王行瑜精心打造的軍事要塞,但在河東軍的強攻下還是出現了多次危機。憑藉多年的作戰經驗,王行瑜能夠感覺得到,梨園快要失陷了。於是他不再猶豫,立即派人向李茂貞求救。
身為多年的盟友,李茂貞還是比較講感情的,得到訊息後,他馬上派出一支一萬人的風翔軍什麼招呼也不打就入駐了邠州的要地龍泉鎮,擺出要救王行瑜的架勢,而他本人則親自統領三萬人進逼咸陽,直接威脅了河東軍的側翼。
李克用怒了。在他看來,李茂貞這是絕對地不綁繩子玩高空彈跳一一作死來的。於是李克用馬上上表奏請朝廷命令李茂貞返回鳳翔,等他回去了,再免去他的官職爵位,批准自己分兵予以討伐。
李曄同意了李克用建議的前半部分,拒絕了後半部分。按照史書的記載,李曄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想要讓李茂貞感念自己的恩德,從而將這人收歸己用。
李曄太不瞭解李茂貞這個人了。李茂貞心眼小,記性好,報復心強。更重要的是,他有恩不一定會報,有仇是一定會報的。而自李曄召李克用勤王的那一刻起他同李曄、李克用的深仇大恨就已經定下了基調。
雖說出了一點點不和諧的音符,但討伐王行瑜的戰事還是很順利的,在梨園告急之時,李克用的愛將史儼在雲陽擊敗了邠寧兵,生擒雲陽鎮使王令海,不久李克用的另一名部將李存貞又在梨園北大破邠寧軍,斬敵千餘人。
至此,梨園的外圍基本被掃清,王行瑜的兵也不敢再主動出戰。
就這樣又堅持了幾天,梨園內的邠寧軍終於扛不住了,主動棄城逃跑。可惜,他們的運氣不太好,那天正是兇悍的李罕之當差,於是邠寧軍被追著打了很久,直到李罕之率部砍到砍不動,這才停止追擊。
梨園被攻下的訊息一經傳開,王行約、王行實兄弟便主動燒燬寧州跑路,寧州守將徐景遣使乞降。
王行瑜能打的部隊僅剩龍泉寨的五千精甲。
十月底李克用開始進攻龍泉寨。
如果龍泉寨完了,王行瑜可就真的完了。認識到這一點的李茂貞不再沉默,帶著五千人馬就在鎮西紮下了營。
這樣不打實在是對不起遠道而來的李茂貞啊。李克用當即授意李罕之,去把那個傢伙給我幹掉。
李罕之可沒得說,是一出手就狠打,不打到最後絕不放手的型別,在他的狗皮膏藥式地攻擊下,鳳翔兵發瘋了般往回跑,不過半天的時間就通通撤回了本鎮、且打死不出來。
乾寧二年(895年)十ー月初五,河東軍攻拔龍泉察，王行瑜又逃跑到了邠州。不過這一次,王行瑜是真的不敢再打了。
他回去之後就遣使到李克用軍中請降,李克用給他的回應是直接率兵包圍了邠寧，王行瑜哭了,是真的哭了。他一邊擦眼淚一邊望著城下的李克用,發出了自己留在史書上的最後一段話:“行瑜無罪,脅迫聖駕什麼的都是李茂貞和李繼鵬乾的，請您移師鳳翔向李茂貞問罪,行瑜願意自縛歸朝請罪。”
李克用笑了:“王尚父真是太謙遜了!我受朝廷詔命討伐你和李茂貞、韓建三個亂臣賊子,你是其中的一個,想自縛入朝,這可不是我能擅自做主的。”
說罷,指揮軍隊開始進攻。
王行瑜絕望了,絕望之際他帶族人棄城跑路。不過他沒能跑多遠,只跑到慶州境內,就被部下造了反,砍了腦袋,傳首長安。
李克用這次奉詔征討,實在是讓昭宗非常滿意,於是他為李克用準備了一份做夢也想不到的大禮。
當聽到詔書裡的內容時,李克用很激動,因為皇帝陛下給他的,是晉王的封號。
在唐代,王這個級別是皇帝能夠給予和自己完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最高級別待遇,而正是由於級別高,就連李靖、李勣這樣的超級猛人都沒有份兒(兩人的級別是國公、公爵)。有唐一代.武將能被封為王爺的,不超過五十個人,能在活著的時候就享有這一殊榮的,則少之又少。
而親王之間也有著微妙的差別,最牛的親王封號,是用那些實際地方地名來命名的,比如秦王、楚王、齊王、燕王,以及李克用的這個晉王,相對於那些壽王、延王、丹王的親王封號,不用我講,大家一聽名字,這檔次便高下立判。即便是郭子儀這樣有再造唐室大功,位極人臣,幹到太師,連皇帝都要尊稱一聲“尚父”,禮讓三分的牛人,卻不過只是個汾陽王(郡王)。
能讓李克用這樣的狠角色頂禮膜拜的人不多,郭子儀自然是其中之一,因此相信大家可以想象得到,當李克用得知自己超越了偶像,獲封晉王時,心情該是有多麼激動。
不過李曄這回也算不上破例太多,畢竟李克用很早就被納入李唐皇族的名冊裡了。而隨著晉王的封爵一道授予的,還有一個天子欽賜的“忠貞平難功臣”的榮譽稱號,有這一認證在手,甭管什麼擅殺上級、起兵反叛、私吞臨鎮、威逼京師的黑歷史通通一次性洗白,實在是考慮周到,太夠意思了。
皇帝陛下搞得李克用很是興奮,連覺都睡不著了。於是他連夜寫了一道密表,真誠地向昭宗提議趁熱打鐵由他出兵攻取鳳翔,一勞水逸地解決關輔不寧的問題。
對於出兵風翔這事,大臣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但讓皇帝陛下真正聽進耳朵裡,並形成強烈印象的,是這麼一句:茂貞覆滅,則沙陀大盛,朝廷危矣!
是啊,李克用若一家獨大,沒有勢力可以平衡他,朝廷估計就更玩不轉了。
李曄可是還想著做復興唐朝的偉大皇帝呢!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保李茂貞。
從事後的發展來看,這個決定讓朝廷直接從可能的玩不轉一步跨向了定數的玩脫了。
得到朝廷詔令撤軍的回覆,李克用無可奈何,只能向詔使私下埋怨兩句,大致意思是他察覺到主上對他有所懷疑,這讓他很優心難過云云，並在最後預言不剷除李茂貞,關中一帶就永無安寧日。
其實,朝廷的多心也不是沒有緣由的。當時李克用駐軍的渭北一帶連續下了六十天的大雨,將土們被淋得苦不堪言,每隔幾天就會有大將來勸李克用領兵入朝,那意思是即便皇帝見不著,讓士卒們躲躲雨也是好的。
人被同樣的觀點反覆勸得多了,難免會立場不堅定,李克用也不例外,他開始起了相應的心思。這時一個人來到了李克用的身邊,簡潔明瞭地告訴他,你千萬不能那麼幹。
這個人叫作蓋寓,相當於朱溫手下的敬翔,是李克用的智囊,但其實蓋寓比敬翔對自己主公的影響力更大。憑藉著自己過人的敏銳聰慧,蓋寓很能夠揣測李克用的心意,而且他表達能力與邏輯能力都極強,往往能婉言提出建設性意見,讓李克用虛心接受,無所不從。
難能可貴的是,李克用對他絲毫沒有懷疑過,朱溫曾好幾次派人挑撥李克用和蓋寓的關係,甚至直接派人四處揚言說蓋寓已經取代了李克用,可是李克用不為所動,反而是對蓋寓更好。
事實證明,蓋寓沒有辜負李克用的信任,他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幫助李克用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比如這次。
這次李克用輕而易舉地就消滅了把皇帝整得死去活來的王行瑜,而後又強烈堅持要滅掉李茂貞,很難讓人不產生李克用欲取代二人的想法。此時此刻皇帝剛經歷大亂,返回京城,還沒睡個安穩覺,朝廷上下更是人心不安,倘若這個敏感時期。李克用領兵渡過渭水,必然難逃瓜田李下的懷疑。
因此蓋寓這次給出的建議具體說來是八個字:勤王而已,何必朝哉?
聽完蓋寓的話,李克用當即哈哈大笑:“蓋寓尚且懷疑我,更何況全天下的人！”
距離獨攬朝政僅有一步之遙是沒有錯,但距離謗滿天下、身敗名裂,也僅有一步之遙啊!
這回不了頭的一步,李克用終究沒有跨出去。
十二月ニ十九日,李克用上表告辭,引兵返回晉陽。
這一次,他確是載譽而歸,毫無爭議，昔日那個渴望成為英雄的沙陀少年終於夢想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