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怕熱，但是最近去朵雲軒藝術中心看《無需抱怨 可以抱我——2021年小林漫畫原作展》的觀眾好像都變得不太怕熱。上週日，很多人排了三小時，才等到和漫畫家小林（林帝浣）拍張照，籤個名。
在小林身上，能看到南方人的務實，求真還有煙火氣。他的漫畫之所以能橫掃千軍萬馬，全在於他有超級正的三觀，有著普通百姓的底色：樸實、誠懇和善良。
換件老頭T，踩雙夾趾拖，他就是南方街頭一個微胖的中年大叔，熱愛生活，熱愛給家人朋友做飯。
1．用畫筆療人愈心
“世間情薄，為你情深”“願你走過一路難堪，依然落落大方”“沒有人不辛苦，只是有人不喊疼”……和網際網路上一些“喪文化”不同，小林漫畫傳遞的不是毒雞湯，而是人間治癒術。他的公眾號開了五年，積累了忠粉無數，高考時，他推送了“錦鯉出征，高考必勝”，廣州疫情嚴重，他推送了“廣州疫情何時結束”，星期一，他有“人生很短，週一很長”，母親節，他捧出了“我最愛的那個人，教會了我……”，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小林以自己的漫畫和“戳心戳肺”的文字，始終在場，多少都市人的心靈黑洞被他的溫暖、悲憫、幽默療愈。小林自己並不曾料想，自己最終是用畫筆療人愈心。大學唸了五年醫學院，卻沒有做成醫生，為了還房貸，還兼職做過網頁設計、程式設計和平面設計，小林說，“開始，鄉里人是有些失望的。”
小林的家鄉，在南海邊一個歷史優秀的小鎮，道光年間，村裡出過粵西唯一的狀元。出於樸實的心願，林媽為新生寶寶選定了“帝”字，因為五行缺水，必須有個水字旁，林爸就去請教了村裡最有學問的大爹。“大爹喜歡杜甫的詩，書齋名叫‘浣花溪館’，於是我就有了一個很穿越的名字‘林帝浣’”。
從小跟著大爹學書法，沒上學就會寫很多字，林爸覺得兒子值得好好培養，把八歲的小林送到城裡的姑媽家借住讀書，而林爸則留在農村，咬著牙為兒子掙學費。然而，在小林童年的記憶裡，除貧窮外，仍有很多暖色。幫著姑媽去賣廢品，和收購站的胖老闆達成了某種默契，每次去，胖老闆都會容忍小林在書和雜誌堆裡翻揀很久，臨走還會額外扔給小林一兩本書，比如沈從文的《邊城》、魯迅的《故事新編》、蔡志忠的《莊子說》，甚至潘光旦譯的《性心理學》，也不管小學生能不能看懂，“但這本書讓我後來對心理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初中有個業餘愛好畫畫的姜老師，開了個興趣班，從小愛畫畫的小林激動地畫下了一張墨竹，姜老師說，畫得不錯，不過畫畫沒用，賺不到錢……轉身送了小林兩支顏料，藤黃和赭石。後來憑著僅有的四個顏色，小林在高中時開了人生第一個畫展。
高中時，小林偏科，語文數學一流，英語考過18分。最苦惱的是，班主任還就是英語老師。高二時，學校突然要求交建校費，每學期八百元，這對小林家而言，是一個天文數字。交學費的前一天晚上，小林顫顫巍巍敲響了老師家的門，哼哼唧唧和老師說了家裡的情況。老師說，知道了，你回去吧。第二天，老師若無其事，沒有提建校費的事，高三那年，老師還是沒提。之後，小林發奮惡補英語，終於在高考時翻轉劇情，考出了中學六年裡的最高分，如願考上了中山醫科大學(現中山大學醫學院)。這位曾經口頭禪是“God damn you啊”的英語老師叫黎光寧，就是2019年高考作文選用的小林漫畫裡說著“你們再看看書，我再看看你們”的老師原型。
如果能在少不更事時，就懂得人生的苦，誰說不是一種幸運呢？小林說，我從沒有覺得人生是虛無的，我一直覺得人生很真實。學過醫，讓我覺得要去照顧好自己的肉身；受過窮，我覺得必須照顧好我們的精神。人生不過是要解決肉身和精神的困頓，解決這些麻煩就實現了個人的成長，成就了人生的抉擇。總是記著曾經被善待，他看待世界的眼光溫柔，“我畫的是時代，更是世道和人心”。
2．做飯比漫畫更治癒
這個從粵西貧窮家庭走出的少年，困窘過，但並沒有被瑣碎的現實消磨去自我。當然也有出自廣東人天性的樂觀和豁達，“吃頓好的，這是許多人生大問題的解決方案”，這句話，小林說得理直氣壯。說可能因為是小時候家裡窮，練就了舌頭對食物異常敏銳的感知，以至每次吃到美味，就會有“驚天地泣鬼神”般的幸福感，說到美食，小林的眼睛似乎特別有光，“對我來說，做飯是比漫畫更治癒的事情”。
小林說在家裡都是他買菜，他做飯，並且沉迷於創新，將各種不搭界的食材混在一起，然後呼朋引伴來家裡吃，得到的反饋總是兩種，一種是“超級好吃，超級有創意”，一種是“超級難吃，飯沒吃完就跑了”。在小林看來，吃飯本來是沒有新意的事情，因為世界上的食材就是那麼一些，如果沒有創新，吃飯就像人生一樣，是很容易懈怠的。懈怠的原因，是因為乏味，同一口味的菜系，同一款面，人生是會乏味的，吃飯也一樣，所以創新精神變得尤其重要，需要去玩一些不一樣的口味的搭配，烹飪手法的改進，甚至加入一點點文化的意味，那麼這個飯就會變得有故事，有趣味。而對於每一種食材，小林都用X光，一個個照出了寄託其上的種種悲喜和情懷。
他曾經畫過一幅生蠔，簡簡單單四小隻，旁邊配著一句“哭也哭了，酒也喝了，生蠔也烤了，也該好了”，作的註解是，“生蠔就是文藝青年的氣質，外表粗糲堅硬，內在溫和柔嫩，怎不讓人心生憐愛”。他說所有人的鄉愁，都少不了小時候家養的土雞；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這是鮮肉和春筍的緣分；他看穿了人間絕味“無非情懷半碗，溫柔幾滴，往事一勺，鄉愁少許”，但還是得意地說，“可能你有機會吃我做的兩三道菜，會比你看我一百幅漫畫還要有效。如果將來哪天我失業了，畫漫畫沒有人氣了，就開個私房菜館，一定會生意很好。”
生活雖然平淡，好在人間值得。
3．活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
2015年，小林旅行去了內蒙古阿爾山。他的每一幅漫畫讓人覺得親近，是因為這些故事和感悟來自於生活，也來自於他旅途中觀察到的風景和人。從小生活在中國光、熱資源最豐富的地方，第一次感受零下三十攝氏度的戶外，小林獨自踩著厚厚的只有野獸足跡的雪，爬上一座小小的山頭，“山那邊有什麼好風景，我不知道，能不能拍到好照片，我也不知道，然而，期待比任何風景都美”。
沒有做成醫生，但保持了在社會學、人類學、政治經濟學、哲學和心理學上的興趣，小林如今還有一個特殊身份：中山二院人文藝術治療科主任，主持這個新的研究方向，透過音樂、繪畫，包括漫畫等綜合手段，對晚期的腫瘤病人、慢性心血管病患者等人群進行藝術治療，將治療方案開展實驗，收集和整理資料，建立出一套標準體系。
人生兜兜轉轉，小林說，“所有的彎路都是最直的路”。
2018年冬至，四川大涼山區，處處殘雪。小林跟著廣東省百蹊教育基金會來到了他們常年資助的鄉村小學開展性教育公益課程，對當地學生進行生理衛生知識科普。雪地裡，孩子們奔跑的樣子，看似無憂無慮，實情讓人心疼。小林問：我們能為這些孩子做些什麼？有些家庭的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家裡只有老人在，生理期是這些女孩隱蔽而又苦澀的角落，它隱藏得很深，很難讓人看到。誰來呵護她們的青春期？“我們決定組織專業社工和醫護人員來守護這些小康乃馨”，在小林的提議下，2019年，“康乃馨健康計劃”開始實施。“我有點長大了”“我有一點奇怪”“我才不害怕”……那些女孩們最關心，卻又難以啟齒的問題變成了一本圖文並茂的書《做女孩超自在：青春期女生健康悄悄話》，所有的素材都是從實際採集的資料反饋中來，從實際扶貧公益的教學中來，這本書不是小林個人的創作，而是由實地參加過康乃馨課程計劃的志願者，包括公益團隊、心理團隊、醫學專業團隊共同合力，全綵印刷，定價只有19.9元，所有版稅收入都會捐作鄉村女童健康公益活動使用，目的是讓那些女孩知道：生得再平凡，也是限量版。
小林正變得越來越忙碌，好在人生就是一場旅行，不在於一定要去到天涯海角、世界盡頭。小林說，他對於年輕人就應該不顧一切去旅行這樣的觀念，一直不以為然。年輕人最重要的，是用全身心去學會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能把自己的技能推到自己能夠達到的巔峰，這個攀登的過程，一定能看到很多不一樣的風景。接近夢想，哪有坦途，至於小林自己，終於做成了攝影界書法最美的段子手，漫畫界文筆最好的美食家，活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文/吳南瑤 攝影/攝像 李銘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