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雲南省紅河州瀘西縣人武部任部長時留影。
幾度血戰攻克越南轉田據點
王朝貴
我們雲南省軍區邊防第13團3營8連，剛於3天前的1979年1月15日完成了團賦予的“熱帶山嶽叢林地步兵連進攻戰術”示範演練任務，連隊正處於緊張有序的臨戰訓練熱潮中，1月18日，3營營長楊再榮、教導員楊棟成和副營長陶定柱，就帶著我們3位連長——7連連長朱樹友、9連連長熊世生和我，我是8連連長，一行6人，從河口縣南屏地區的小河口偷渡紅河，潛入越南前沿，抵近偵察越方轉田地區的敵情和地形，初步研究了攻打轉田的作戰計劃方案。
1月20日回到境內。回來後，我將此行情況和營首長初步確定的作戰計劃方案向我連指導員普家儒交換了意見。我們都為營首長將攻打轉田的主攻任務賦予我連感到興奮不已。
1979年2月6日下午2點鐘，我連奉上級命令，全副武裝從連隊駐地屏邊縣玉屏公社大隊知青點乘車出發，開進到河口縣五道河邊，換乘渡船渡過紅河，進入金平縣馬鞍底公社下卡房村，再行軍到卡房大隊上卡房村宿營。
2月8日，在卡房召開了連隊黨支部委員會，進行了任務分工。我主要負責連隊作戰和臨戰前的作戰準備工作，普家儒指導員主要負責連隊的政治思想教育和戰鬥動員。
普家儒指導員。（普家儒供稿）
我們召開了連隊軍人大會和誓師大會，學習了對越作戰《10條戰場紀律》和我軍對越南群眾、俘虜等的有關政策，進行了戰鬥動員。
2月10日，上級命令我連，從上卡房推進到距離國境線更近的石頭寨。我們的心情更加激迫起來，這已經意味著維護邊疆安寧、捍衛祖國尊嚴的戰鬥就要打響了。
據上級通報，轉田公安屯守敵80人左右，有一定的實戰經驗。越軍依託轉田無名高地山腰陣地，構築了密密麻麻的暗堡、環形戰壕、交通壕，易守難攻。
為了更周密地掌握敵情和地形，2月13日至15日，連隊派出副連長蔣俊文帶領的3人偵察小組，從界河清水河偷渡過去偵察地形。
依據他們偵察的情況，我和普家儒指導員進一步制定了我連主攻作戰、向轉田無名高地穿插行動的路線和佔領衝擊出發陣地的計劃方案，並召集各排排長、班長等戰鬥骨幹部署安排，要求大家記住我們剛剛向團首長和兄弟單位彙報過的連進攻戰術要領，堅決打好攻佔轉田的第一仗。
作者1978年12月從滇西部隊調往紅河前線任連長時留影。
1979年2月16日下午，我連線到上級戰鬥命令：從石頭寨出發，穿插主攻轉田無名高地；務必於2月17日凌晨5時，穿插到指定位置，包圍轉田守敵；要一舉殲滅轉田無名高地守敵，確保我軍主力部隊向敵縱深發展。同時命令，調我連2排6班喻偵偉班長，率該班10名戰士到營前指，擔任警衛任務。接到命令後，我和指導員迅速安排檢查，認真做好一切戰鬥準備。
2月16日晚上6時30分，吃過晚飯後，全連進入戰鬥狀態，整裝待發。我們以2排4班擔任連隊尖刀班，全連從石頭寨出發到大路腳東側凹部，與營部匯合。
到我營靠前指揮的範德貴範副團長和楊再榮營長、楊棟成教導員先後下達戰鬥命令，作簡短的戰鬥動員。營黨委安排副營長陶定柱到我連靠前指揮。
2021年，3營老營長楊再榮（右）與老部屬李正邦（中）、陳正才（左）在一起。（胡寶乾供稿）
晚上7時30分，我連加上配屬的友鄰部隊共145人，從大路腳東側凹部出發。全連幹部戰士鬥志昂揚，滿懷必勝報國壯志，邁著堅定的步伐奔向戰場。我們要穿插到敵後叢林地帶，山高坡陡，我們要遇山登山、遇河過河。
經過幾個小時的行軍，連隊到達轉田無名高地後山中越邊境北側山腳的清水河。這時，過河人員多，速度慢，我向後傳口令：“1排2班留下，掩護人員過河，然後快速跟上連隊。”
越過界河後，我們在一個半山腰短暫休息，等待後面的部隊趕上來。2月17日凌晨零點40分，我連再出發，向山上攀登，邊搜尋邊穿插行進。
山高坡陡，林密草深，霧大天黑，尖刀班邊前進，邊開路。行軍途中，不斷有人摔倒。配屬我連的無後坐力炮班有的戰士腳受傷、頭碰破，營部報話班副班長李成明腰部摔傷，走路一拐一拐的，衛生員李啟登及時給他們處理。傷員們都忍著傷痛，不叫苦，不掉隊，頑強地跟著隊伍前進。
幹部戰士們發揚了愛國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勇猛穿插向前行進。後半夜月亮慢慢升起，稍微能看見路了，也提高了連隊的行軍速度。
作者近照
凌晨5點鐘，全連按時到達轉田無名高地，對轉田守敵形成了包圍，並按照作戰方案快速佔領衝擊出發陣地。
我們的既定方案是：
——副營長陶定柱和我，帶領連指揮所：由通訊員謝明論（戰前是4班副班長）和張志勇、7班副班長韓忠能、報話班副班長李成明、報話員畢樹華、衛生員李啟登、司號員張家良和無後坐力炮班兵力組成。從無名高地左側向下衝擊，由北向南攻擊越軍宿舍區；配屬的82無後坐力炮班跟隨推進，聽我指揮。
——指導員普家儒帶領2排長李朝科及下屬2個班和重機槍1挺為預備隊，隨時準備支援主攻排戰鬥。
——副連長蔣俊文帶領3排長羅玉堂及下屬3個班主攻，從無名高地正下方向3號陣地、4號中心陣地發起攻擊。4排長葉志安帶領60迫擊炮班和40火箭筒班隨主攻排跟進，重點摧毀敵暗堡火力點。
——1排長周業強帶領3個班從轉田無名高地右側向下攻擊轉田3號陣地。其1班從無名高地右側快速穿插到高地東南側山脊小路，斷敵退路；並伺機由南向北前後夾擊。
——副指導員雷家林帶領戰場救護隊員，開設救護所，負責戰場救護工作。司務長陳二春率司務員孔祥源負責後勤保障工作。
對越自衛還擊作戰戰鬥打響。（網路圖片）
1979年2月17日凌晨7點鐘，我軍6顆紅色訊號彈騰空升起，團前指100迫擊炮連向轉田無名高地守敵發起炮擊。
20分鐘後炮擊停止，我連吹響衝鋒號，向敵發起衝鋒。幹部戰士們發揚了不怕艱苦、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克服了叢林地帶茅草叢深，地形複雜，坡陡霧大，視線不清的困難，英勇頑強向著越軍猛衝猛打。
但是，敵人憑據鋼筋水泥的明碉暗堡，交通壕、戰壕，上下縱橫的交叉火力，死守陣地。戰鬥打得十分艱難。
全連幹戰憑著對國家的忠誠和戰前宣誓“寧肯前進一步死，絕不退後半步生”的軍人氣概，副連長蔣俊文率領主攻3排，身先士卒，衝在前面。經過激戰，衝進了3號陣地戰壕，追著敵人又一陣猛衝猛打，終於佔領了3號陣地。
這時，3排長羅玉堂報告：“陶副營長，王連長，我們發現敵火力點。”我們正組織火力摧毀時，敵人子彈擊中他的脖頸，羅排長不幸壯烈犧牲。
陶副營長和我帶領連指揮所從轉田無名高地左側往下方衝時，又高又密的雜草擋住我們衝擊路線，通訊員謝明論和7班副班長韓忠熊等幾位戰士用身體滾草開路。
衝下山腰，插進敵宿舍區，通訊員張志勇端著步槍猛衝進敵宿舍向敵射擊，擊傷敵1人，繳獲電臺1部。
保衛邊疆，奮勇殺敵。（網路圖片）
這時，轉田無名高地西側明火力點突然向我們射擊，陶副營長和我、謝明論等人立即掉轉槍口猛烈射擊，斃敵1人。
我們又快速進攻到茅草房前，佔領了轉田無名高地南側梯田戰壕2號陣地。敵人投過來1顆手雷，“轟”一聲爆炸，韓忠熊副班長、謝明論通訊員受傷倒地。衛生員李啟登衝上去把2位戰友救下來包紮處理，但韓忠熊頭部重傷，壯烈犧牲。
在激烈的戰鬥中，配屬我連負責通訊聯絡任務的營部報話班副班長李成明、報務員畢樹華也勇敢地衝鋒陷陣。李成明隨我們進攻敵宿舍區，衝上陣地繳獲敵槍時，被敵子彈射中，光榮犧牲。楊再榮營長及時派出營部報話班班長楊華，從我連戰場後側不到1公里的營指揮所趕到8連，接替李成明負責與營團首長的通訊聯絡工作。楊華班長不怕犧牲、英勇頑強、機智靈活，始終保持了報話機的聯絡暢通。
退休後的楊華（右）與老戰友在一起。（羅一鵾供稿）
攻佔轉田無名高地南側梯田2號陣地時，我看見蔣俊文副連長被敵人子彈射中左腿臀部，受了重傷。我叫通訊員張志勇趕緊把蔣副連長拉下去包紮處理。
此時，1排2班在無名高地東南側山脊小路堵住退逃之敵，擊斃1人、擊傷1人後，正向高地北側運動。在2班掩護下，陶副營長和我各帶一路兵力進攻無名高地。他們一路從南側，沿山脊衝上轉田無名高地的機槍掩體突出部。我們這一路，我手端衝鋒槍邊向敵射擊，邊從正面衝到3號陣地戰壕裡。我們把主攻3排排長羅玉堂的遺體扶到戰壕內安放好。
戰至當時，連隊有羅玉堂排長和4名戰士犧牲，蔣俊文副連長和5名戰士受重傷。連隊進攻受阻，敵4號中心陣地還沒拿下來。
我當機立斷調整部署，命令各班排開展近戰，交替掩護，用手榴彈攻擊暗堡、火力點，堅決拿下4號中心陣地。
新的一輪血戰又開始了。
1排1班長賽順紅端著衝鋒槍連續幾次衝上戰壕向敵暗堡火力點掃射。3班長項德義、8班副班長龍華、9班長周訓明和4排長葉志安在3號陣地和通向4號中心陣地的戰壕，用手榴彈攻擊暗堡、火力點。
我叫3排7班班長汪正軍組織機槍火力壓制敵人，我運動到戰壕暗堡附近，突然躍起到高處，觀察4號中心陣地暗堡的情況。那是用鋼筋水泥構築的大暗堡，前後面都有射擊孔，有厚厚的鐵門。暗堡連線交通壕、戰壕，上下左右火力交叉，手榴彈炸不壞它，步槍機槍更是拿它沒有辦法。暗堡成了我們攻佔4號中心陣地最後的一塊硬骨頭。
但是，我們必須為犧牲的戰友報仇，為了祖國的尊嚴，堅決把鋼澆鐵鑄的敵暗堡砸碎。我指揮1排長周業強加強機槍火力壓制敵火力，40火箭筒班副班長陶汝恆扛起火箭筒，瞄準左側暗堡鐵門射擊。
發射4枚火箭彈後，暗堡啞了。接著我又指揮噴火兵射手，在火力掩護下佔領有利地形，向暗堡射擊噴火，但效果不佳。敵人的鋼筋水泥暗堡和鐵門太厚了，沒受到致命打擊，不一會暗堡又向外噴吐火舌了。
正在這時，團1號首長（團長）王文俊，從團前指用報話機向我詢問戰鬥情況。團前指開設在紅河我方一側，達溝河附近的一個高地上，距我連戰場直線距離3000米左右。
為了保衛我們神聖的邊關。（網路圖片）
我報告1號說：“戰鬥打得激烈，我連已攻佔轉田無名高地的2號3號陣地，現正向中心4號陣地進攻。我們一定迅速拿下4號陣地。”
1號說：“好。等著你們勝利的訊息。”接著他又問我：“看見範3號（範副團長）沒有？”
我回答：“範3號在營指揮所。”1號便停止了通話。
時間已進入下午，4號陣地越軍暗堡還在負隅頑抗，我連幾度進攻都難以攻克。我腦子裡急速轉著，想怎樣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
這時，一直跟進在連指揮所後側的配屬無後坐力炮班班長躍進到我跟前。這是一個漂亮的小夥子，貴州遵義人，叫何友才。
何班長對我說：“王連長，讓我用無後坐力炮來試一試。”
2018年4月，何友才（左二）與王萬傑、何軍、陳天明、陳正才、崔持瑜等老戰友在一起。（陳正才供稿）
56式75毫米無後座力炮（平偉明供稿）
我問他：“火箭筒都幹不掉它，無後坐力炮能行嗎？”無後坐力炮需要假設炮架。敵人火力這麼猛，他們怎麼運動過去？凹凸不平的陣地上又如何架設炮架？
何班長滿有把握地建議：“請用機槍火力壓制暗堡火力，我隱蔽接近過去，用肩炮射擊。保證一炮摧毀它。”
“好！”
我立即指揮，由指導員普家儒和2排長李朝科組織,4班班長袁光輝換上新彈匣，“噠噠噠噠”向敵地堡一陣長射，壓制住敵火力。
1979年底，袁光輝（右）在團10連任副連長時留影。（袁光輝供稿）
何班長肩扛裝上炮彈的56式75毫米無後坐力炮，運動到暗堡正前方10多米處，跪姿肩炮射擊，一炮擊穿暗堡鐵門，炮彈在暗堡裡“轟隆”一聲爆炸開來。
敵暗堡裡面存放有大量的武器彈藥，爆炸聲整整延續了2個多小時，煙霧籠罩著整個陣地上空。
這時，1號首長又向我詢問戰鬥情況。我興奮地向他報告說：“戰鬥非常激烈，4號中心陣地敵人的暗堡彈藥倉庫被我方爆炸啦！爆炸啦！”
1號高興地說：“你們8連打得好！打得好。”
下午5時許，我連終於攻佔了轉田無名高地所有越軍陣地。連隊很快組織清理殘敵，打掃戰場，並轉入固守。
2月17日晚上11點30分，在轉田無名高地3號陣地和4號中心陣地上，觀察哨和我發現，在東北側809高地半坡有亮光不斷出現，敵人在調動兵力，可能會偷襲我連。
11時50分，我用報話機向營首長和團1號首長請示，同意我連轉移到轉田無名高地東南側待命。
轉移途中，因天黑視線不清，我跌倒在戰壕裡，左腿膝關節嚴重摔裂。通訊員張志勇立即把我扶上戰壕，和營部報話班班長楊華架著我，同連隊一起撤到轉田無名高地東南側。
2月18日清晨7點過鍾，我指定代理副連長葉志安（2月17日晚上連黨支部會議確定4排排長葉志安代理副連長）代理連長。陶副營長對戰場救護隊員安排說：“王連長受了重傷，你們儘快把他送往後方醫院治療。”
在營團首長的指揮下和兄弟連隊的配合下，經過8連全體幹部戰士12個小時的浴血奮戰拼殺，全殲轉田守敵，圓滿完成戰鬥任務，保證了我方一側五道河、龍包河至壩灑、河口交通幹線的暢通，保證了我軍主力向敵縱深發展。
轉田戰鬥，我連俘敵2人，斃敵11人，傷敵9人；消滅敵火力點25個、暗堡16個；繳獲衝鋒槍、步槍3支，電臺1部，子彈2箱，手雷10枚；摧毀敵彈藥庫1座和大批武器彈藥。
轉田戰鬥中，我連有8名戰友為國犧牲：排長羅玉堂，副班長韓中能，戰士馬作平、朱玉品，新戰士張樹林、黃明、普趙雲，營部報話班副班長李成明。
戰鬥中，11名戰友光榮負傷：連長王朝貴，副連長蔣俊文，副班長肖政權，副班長謝明論，衛生員李啟登，司號員張家良，戰士楊毓軍、李重黔，新戰士韋景芬、韓堂學、楊躍平。
戰後8連幹部戰士合影（普家儒供稿）
在團慶功會上，榮立一二等功的勇士們合影留念。後排左三為二等功臣何友才。（平偉明供稿）
戰後，上級給我連榮記集體三等功。配屬無後坐力炮班被昆明軍區授予“無後坐力炮顯神威班”榮譽稱號，榮立集體二等功，何友才班長榮立二等功。
（文中作者圖片由作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