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富德援軍出乎意料地橫穿大沙漠,對圍困黑水營兆惠所部的和卓軍形成內外夾擊之勢。為了打破不利局面,大和卓親率5000多人前往水源地附近的呼爾滿(man,二聲,今新疆葉爾羌河邊的庫爾瑪鄉)設伏攔截,富德所部缺馬無力突擊,陷入被動境地。幸得阿里袞援軍及時趕到,帶來了大批戰馬駱駝,兩軍兵合一處,使得重騎兵恢復了戰力。
於是清軍一下子變被動為主動,眼看就要突破大和卓的阻截,但小和卓援軍源源不斷地開到,雙方又重新殺得難解難分。關鍵時刻,清軍陣中的火器專家豆斌挺身而出,奮不顧身地帶領親隨深入敵軍腹地,集中火力將敵酋大和卓擊成重傷,一下扭轉了戰場形勢,和卓軍全線潰敗,向南逃竄。清軍在呼爾滿地區前後苦戰六天五夜,終於打通了援救黑水營的道路!
從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十月到第二年的正月,黑水營被圍已達三個月之久,那麼此時在黑水營的兆惠所部境況如何呢?
兆惠是在正月初八的時候,聽到了北面傳來了密集的槍炮聲,知道肯定是援兵到了。這下真是久旱逢甘霖,全軍上下一片歡騰。兆惠立即下令抓緊砍伐樹木,製作雲梯,準備突圍。於是當天夜裡,經過挑選的一千餘名精兵,分為兩路,對圍困黑水營的敵軍堡壘進行突襲。大家也許會問,和卓軍既然剛被富德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恐怕此時圍困兆惠的沒有多少了吧?是不是兆惠就可以輕鬆突圍了?
我們知道,叛軍之前確實抽出了不少兵力用於阻擊富德等人的援軍,因而圍困兆惠的力量大為削弱。但按照兆惠事後的彙報,此次黑水營內的清軍突襲敵營,戰果是“陣斬千餘人,生擒五十餘人”。如果兆惠這個報告水份不大的的話,說明圍困黑水營的叛軍仍有相當數量。
根據史料的相關記載,大小和卓在葉爾羌周圍的兵力是兩萬有餘,除去守城兵馬,絕大多數都應該用於圍困黑水營,大概有一萬五到一萬八千人。而大和卓所部最初阻擊清軍援軍的人數,根據富德的彙報是五千人以上。後來考慮到久戰援軍不下,小和卓又陸續抽調黑水營外的兵力,加強阻擊富德等部援軍的力量,因此我們推斷此時黑水營外敵軍,應該還有七八千之眾,至少是兆惠所部的兩倍以上。
因此兆惠的突襲戰雖然取得一定的戰果,但是敵軍仍然數量眾多,所以兆惠在事後的彙報說:“即欲會同剿賊,奈步賊雖敗,而騎賊尚於遠處偵伺,未敢輕動”——就是說雖然自己想殺出黑水營,與援軍匯合,但是敵軍的步兵雖然被擊敗,但騎兵仍於遠處伺機反撲,所以便沒敢輕舉妄動。
和富德最初的情況一樣,兆惠這邊也是缺乏馬匹,無法對敵人的騎兵進行有效地攻擊。所以單靠自己的力量無法突圍,還必須和援軍接上頭才行。於是兆惠派遣兩名索倫兵和霍集斯手下的兩名回人,“夤夜繞道”,也就是於深夜時分繞路,衝出敵軍包圍,尋找援軍聯絡。四人於正月初十,也就是呼爾滿大捷的當天,終於抵達富德軍中。
兆惠在信中首先告知自己在黑水營殺敵的情況,同時詢問援軍的戰鬥情況和下一步計劃,同時告知,黑水營還在固守未被攻破,“現在軍營人等俱安好無恙”。富德看罷來信,得知黑水營仍在堅持,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不顧風雪肆虐,當即下令全軍整兵出發,以最快速度趕往黑水營,與兆惠匯合。
正月十三日,經過三天強行軍的富德所部,終於趕到了黑水營旁的葉爾羌河附近。稍事休息,富德下令當晚“二鼓起程,五鼓至葉爾羌河岸,偵探兆惠軍營”。十四日黎明,清軍終於看到了圍困黑水營的敵軍。此時,和卓軍的警戒哨也發現了他們,馬上通報小和卓。眼看清軍援軍就要和黑水營的兆惠所部匯合一處,三個月的圍困就要前功盡棄,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不甘失敗的小和卓決定再做一次抵抗,於是親自領兵前來阻截。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清軍和之前在呼爾滿的戰術一樣,富德當即命令重騎兵展開兩翼,火繩槍兵居中,做好戰鬥準備。而這時,富德的援軍距離兆惠被圍的黑水營,只有十公里之遙了,騎兵正常速度一個小時就可以到了。
清軍左翼部隊由富德、舒赫德親自率領,騎兵較多速度較快,首先遭遇到了和卓叛軍,直接就向敵軍右翼部隊殺將過去。然而不知是懼怕重騎兵的威力,還是另有所圖,小和卓玩起了迂迴戰術,命本方右翼部隊暫時後撤避開左翼清軍的鋒芒,快速向清軍右翼的方向移動,企圖與本方左翼匯合後,再一起攻擊清軍的右翼。
率領清軍右翼部隊的是阿里袞和愛隆阿,二人麾下騎兵較少,但駱駝較多,配有不少火炮,剛好可以充分發揮火力優勢。於是面對和卓軍的進攻,清軍不必上前對砍,直接列陣放炮。一陣排炮過後,和卓騎兵陣腳大亂,大部紛紛後退。但在狂熱的宗教情緒驅使下,也有一部分不怕死的騎兵繼續向前,結果正好成了弓箭手和火繩槍兵輪流瞄準的目標,只能白白增添一地的死屍。
小和卓見勢不妙,只得命令剩餘部隊退入河邊的蘆葦叢中,以蘆葦為掩護向清軍還擊。這樣一來,清軍的槍炮威力大減,而和卓軍有了地利之便,清軍攻不過去,雙方一時間陷入膠著狀態。恰好此時,富德、舒赫德與侍衛瑚什、老格等率領左翼部隊向右翼包抄到位,重新對和卓軍形成優勢。小和卓霍集佔一看清軍圍了過來,料想支撐不住,立即渡河而逃。
富德清點戰場,敵軍大約被殺死二三百人,而清軍則只有兩人陣亡,負傷十餘人。雖然打退了阻隔在援軍與黑水營之間的敵軍,但是富德擔心敵軍會從葉爾羌方向增援,威脅清軍的側翼和後方。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富德決定由自己和舒赫德等將領,率領中軍與右翼,繼續追殺殘敵,同時向葉爾羌城方向戒備。
而對於黑水營周邊是否還有敵軍,富德也情況不明,所以令努三、鄂博什分率左翼部隊,向黑水營方向分頭前進,一旦與兆惠聯絡上,就讓兆惠所部立刻整兵殺出黑水營,與援軍匯合。結果努三、鄂博什率領的左翼部隊出發後,一路暢通無阻,直接就來到了黑水營前。一看大夥兒都還不錯,將領們也都安然無恙,因而立即派人向富德報告:兆惠將軍找到了,“自將軍大臣以至官兵俱各無恙”,就是缺少馬匹。
富德接到努三的報告後,一面繼續組織人馬渡河追擊、防備霍集佔的軍隊,一面下令安排馬、駝,讓黑水營內的官兵乘騎。而且還特意派人給努三交待,一定要讓黑水營內的清軍官兵,佇列整齊,精神飽滿地出來,一方面不能丟了大清的軍威,一方面也要震懾一下和卓軍,看看被圍困三個月之久的天朝官兵,是如何不可戰勝。
黑水營之圍,至此總算解除了,多虧了援軍及時趕到,兆惠再次創造了奇蹟。大家也許還記得,僅僅在一年多前,兆惠曾被準噶爾叛軍圍困在小土山上多日,也是同樣面對音訊中斷援兵無望,糧草即將告罄的絕境,硬是憑藉著超乎尋常的堅韌頑強和敏銳的洞察力,熬到了老天開眼,結果一場不期而至的疫情使得準噶爾部人畜紛紛倒閉,這才絕處逢生,突圍成功,隨後更是一舉逆風翻盤,反敗為勝,創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蹟。(詳情參閱拙作面對準噶爾騎兵的圍追堵截,清軍寡不敵眾,兆惠如何絕地反擊?)
奇蹟之所以是奇蹟,就在於它的不可複製性,因為正常情況下,老天不太可能連續眷顧同一個人。但兆惠無疑是個例外,作為歷史上收復失地最多的名將,他除了具備古今名將所必備的素質外,關鍵時刻運氣的眷顧也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須知古往今來成大事者,都是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到極致,才獲得了遠在星辰之外的好運氣。兆惠的經歷很好地詮釋了自助者天助這句至理名言。
縱觀此次黑水營之戰,兆惠被圍三個月,其兇險複雜程度比之土山被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應該說兆惠只要有一步踏錯,其所部清軍固然不免全軍覆沒,只怕清廷的勢力範圍從此就要退出天山南路,將來即使能再度收復,也勢必大費周章,耗損國家元氣。
回顧此役,兆惠一開始誤中敵計,過橋被炸,陷入重圍,憑藉著超人一籌的果敢和決斷力全身而退。隨後被圍黑水營,面對著迫在眉睫的糧食危機和小和卓的水攻,又從善如流,用人不疑,採納了和敵酋同屬回部的霍集斯和額敏和卓等人的建議,沉著應對,化解了滅頂之災。其胸懷之寬廣,比之庸碌無能又嫉賢妒能的雅爾哈善,更是不可以道里計。
接下來更是見招拆招,面對和卓軍壓倒性優勢兵力的持續強攻,憑藉著營地樹木眾多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成功上演了一出清代版的“草船借箭”,從而源源不斷地獲得彈藥補充。任憑小和卓詭計多端花樣百出,最終還是一籌莫展,不得不主動求和。在人地兩生、補給斷絕的絕境中,兆惠以3000多孤軍面對20000多叛軍的圍攻,硬是扛了三個月,堅持到了援軍抵達,成功突圍,再次書寫了奇蹟。
行文至此,有朋友也許會說,兆惠勞苦功高,為中華民族立下不朽功勳不假,可評價歷史人物不能光揀好的說,網路上不是言之鑿鑿地說兆惠所部清軍擄掠回人牧民充當軍糧嗎?雖說時代不同了,觀點看法自然也不盡相同,但無論何時,擄人為食畢竟是個嚴重的汙點,是不是也該說一說?
那麼這個說法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嗎?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咱們不妨先來看看網路上這個流傳甚廣的說法出自何處。
原來這個充滿黑暗色彩的說法出自一本清代的野史筆記《嘯亭雜錄》,上面記載說:“各兵每乘間出掠回人充食”。就是說清軍是趁著敵人圍困的空隙,在周邊抓回來回人當糧食。但這還不是最黑暗的,更黑暗的是:“或有夫婦同擄至者,殺其夫,即令其妻煮之,夜則薦枕蓆。明日夫肉盡,又殺此婦以食,被殺者皆默然無聲,聽烹割而已。”
這段話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清軍有時候擄掠回來的是回人的夫婦,那麼就先把丈夫殺了,讓他的妻子煮熟給清軍吃,晚上則讓妻子充當性奴(薦枕蓆,是陪睡覺的文雅說法)——到了第二天,丈夫被吃光了,再殺了妻子繼續吃。被殺的人都引頸待戮,毫無反抗,聽憑宰割。
《嘯亭雜錄》的這一段記載,很符合獵奇的標準,所以這個說法在網路上被引用得津津有味,大書特書。那麼,我們今天應該怎麼看待《嘯亭雜錄》的這些記載呢?究竟是不是事實呢?
咱們先來看看《嘯亭雜錄》的作者昭槤是何許人。此人雖然是滿清皇室,但主要生活在嘉慶年間,也就是乾隆的兒子執政期間。一輩子從來沒上過戰場,是個典型的文人。昭槤出生於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卒於嘉慶朝之後的道光九年(公元1829年)。而黑水營被圍是發生在乾隆二十三年底到二十四年初(公元1758—1759年),也就是說昭槤出生的時候,黑水營之圍已經過去了17年。
等他長大成人,撰寫《嘯亭雜錄》的時候,黑水營之圍更是已經過去了至少四十來年,大部分當事人都已經去世。比如兆惠是去世於1764年,明瑞去世於1768年,分別距離昭槤出生還有12年、8年。所以昭槤只能是聽當事人轉述,甚至是聽當事人轉述者的再次轉述,說是道聽途說也不為過。即使成書時還有當事人活著,肯定在黑水營之圍的時候級別也不會高。那麼昭槤怎麼可能對這場戰爭有這麼細緻的印象,猶如親見呢?所以此書雖然是研究清代前期歷史的重要參考資料,是對正史的有益補充,但具體到黑水營這場戰事,可信度無疑是不高的。
另一方面,咱們還可以從邏輯推理和常識判斷上加以分析。第一,雙方正在酣戰,小和卓一直都把黑水營團團圍困,怎麼可能放任牧民跑到清軍營地附近晃悠,給清軍提供補給?再者,回人牧民哪裡不好放牧,為何偏偏跑到戰場附近放牧?是膽子太肥活得不耐煩了,還是腦子有包?第三,這點很關鍵。如果兆惠能這麼輕鬆地對牧民或者和卓士兵予取予求,抓來充當軍糧,維持三千多人的生存需要,那麼為何在長達三個月的時間裡,無法與清軍後方建立起有效的聯絡溝通,非得到了富德援軍打到黑水營附近了,才知悉兆惠所部仍在堅持?
還有一點也不容忽略。大家也許還記得,霍集佔曾經因為後方喀什噶爾被布魯特人突襲,懼怕兩面受敵,而主動和兆惠議和。且別說霍集佔的動機真假,如果兆惠真到了山窮水盡,不得不擄掠活人為食的地步,哪裡還顧得上真假?又哪裡有底氣拒絕和議?況且兆惠也不是隻捱打不還手,還曾經夜襲燒燬了叛軍數座營壘,殲滅了一定數量的叛軍,剛巧和布魯特人一起不約而同地給予霍集佔心理上的震懾。可見清軍雖然被圍日久,但戰鬥力並未喪失,怎麼也不像到了山窮水盡的樣子。
而且,從史料取材的角度看,所謂“孤證不立”,如果一個歷史事件的記載,只能找到孤立單一的記錄,而沒有其他史料加以佐證的話,那麼這個記錄的真實性,無疑是應該大打折扣的。而目前關於黑水營清軍擄掠回人充當軍糧的說法,除了《嘯亭雜錄》這本野史筆記之外,並無任何佐證。所以筆者在此大膽推斷,網路上的流傳說法並非歷史事實,大機率屬於以訛傳訛。憑心而論,歷史上清軍並非沒有拿活人充當軍糧之舉,筆者也不敢斷定清軍在平定回部的戰爭中,就一定沒有類似的反人類舉動,但至少在黑水營一役中,說清軍殺活人吃肉,是經不起歷史檢驗的。
本著“小心求證,大膽假設”的精神,筆者推測,更可能的是,兆惠所部在幾近斷糧的情況下,也許曾把戰場上的敵方屍體拿來充飢,也許清軍在其他地方的確曾經有過類似的惡行,結果被後世文人張冠李戴並加以渲染,就以訛傳訛成了如今網路上盛行的說法。筆者不揣淺陋,在此嘗試正本清源,洗刷兆惠“食人將軍”的汙名,還先賢以公道,望讀者方家多多指教!
那麼兆惠突圍成功,與富德兵合一處後,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是乘勝追擊,不給和卓叛軍喘息良機,一舉打下葉爾羌城,還是暫時休養生息,退回阿克蘇休整,以待春暖花開之日,再捲土重來?正當兆惠等人頗感躊躇之際,卻傳來了剛剛收復的和闐諸城再度陷入敵手的訊息,那麼這是怎麼回事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如您覺得文章可讀,煩請抽空點贊轉發,不勝感謝!您有何看法,歡迎下方暢所欲言,期待您的指教!
上一篇面對沙漠裡以逸待勞的和卓叛軍,清軍的重甲騎兵體現了怎樣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