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張計玲的兒子離家上大學。前半生她為兒子而活，現在這位山西母親決定為自己而活。她要高考。
復讀兩年，張計玲以388的分數考取山西工商學院學前教育專業。如今，她剛結束了大學第一學期的學習。她說，課程對她沒啥難度。
作為一箇中年母親，張計玲的故事有著勵志的一面：她從未忘卻夢想，說幹就幹，不碰南牆不回頭。故事裡也有不那麼完美的部分，比如“三本”的分數，墊底的體育成績，以及不那麼完整的大學生活：因為宿舍裡的年輕姑娘熬夜太晚，她不得不走讀。
但這或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張計玲的故事為許多人提供了一種參考，一種樣本。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女性，經歷了普通的前半生，做了個特別的決定。即便她的世界往外拓展得不多，她依然能在拓寬的過程中，找到最純粹的樂趣。
對話張計玲。
【1】高考失利成前半生心病
九派新聞：現在放寒假，每天的生活是怎樣的？
張計玲：兒子上大學不回來，就不用操他的心了，我主要還是操我的心。
作息還是早早起來，在家練練英語聽力。我屬於啞巴英語，人家聽不懂，我說也可費勁了。老師說建議我看美劇，我看美劇還是費勁。我就說，我先從初中聽力練起吧。
九派新聞：是住學校還是住家裡？
張計玲：一開始是住校，年輕娃娃們熬夜不睡覺，有的玩、有的聊天。我就休息不好，影響第二天上課。住了一個月就走讀了。
九派新聞：為何想要再次高考？
張計玲：高考是我的心病了。我年輕的時候在班裡什麼獎狀都得了，結果到正兒八經該高考的時候沒考好。可難受了，覺得給家長也丟人了。
後來我復讀了一年，考了四百六十幾分。人家說什麼投檔線、分數線的我不清楚，可能跟投志願有關，反正沒錄取。
我去市裡邊的時候，聽到路邊有人說，招今年高考落榜的，分數達到多少就可以上成人大學。我那分數報成人大學，綽綽有餘了。
那時我白天已經開始幫家裡賣玉米、蘑菇這些東西了。我想白天賣東西，晚上讀書，兩不耽誤，就報了夜校。
張計玲收到錄取通知書
九派新聞：夜校生活解了你的心病嗎？
張計玲：我在夜校讀了五年，這五年也不開心。夜大是晚上的課，有時候我賣完東西，時間還早，我就去得早。進到大學後，感覺人家那麼多大學生，都往主樓走，我們就在轉角樓裡。我就感覺人家才是正兒八經的，我這就跟水貨似的。
不過我這人就是，只要幹了就得像樣地幹。我學的會計專業，高等代數啥的我還考了九十多分。但是上夜校也沒讓家人覺得有面子，我就有心病了。
九派新聞：所以還想繼續高考？
張計玲：是的。我99年夜大畢業，讀夜大的最後一年我結了婚，第二年生了孩子。
我還沒孩子的時候，看到網上有個梁實（編者注：梁實參加高考25次，被稱為高考釘子戶），他參加了好幾年的高考。我看到他就知道，高考是可以不限年齡的。
九派新聞：生孩子後做了哪些工作？
張計玲：孩子生下來後我是全職主婦。他兩歲上幼兒園後，我開始做月嫂，不是全職的那種，能送孩子上下學，回家也能親子教育啥的。我很注重孩子的教育。
孩子上三年級以後，學習難度上來了，我就不幹月嫂了。開了個店理髮，時間自由一點。再後來他上初三，我搞了個流動理髮，有空才去理髮。
我其實就屬於現在說的那種陪讀媽媽，人家是純粹照顧日常生活的，我是陪學習的。我前面所有的精力都在孩子身上，現在把他弄出去了（指孩子上大學），我就輕鬆了。
【2】激勵兒子：這題我要能做出來，你好好想想也能做出來
九派新聞：再次萌生高考想法是什麼時候？
張計玲：我兒子一上高中，學習就吃力了，老是打瞌睡啥的，一寫作業就想從網上查答案。我用各種辦法鼓勵他，根本沒用。
然後我就參與了。我說，這個題我要能做出來，證明他好好想想也能做出來。他不相信，我就開始做了。我在家上網課、自學，他回家時就把這些題做給他看。
我一看這高中的題，我聽聽網課也能做，實在不會的看看答案也能看懂。我感覺我有底氣了，想等兒子高考的時候一塊考，可我兒子想等他考上了我再考。所以他19年考完走了，我20年參加了一次高考。
張計玲跟兒子
九派新聞：家人支援你高考嗎？
張計玲：我老公知道我乾的不是不務正業的事。再說了，我把孩子培養成了，純粹是我培養出來的，我花這個錢不就是理所當然的嘛。我悄咪咪不敢讓其他人知道，怕考不上丟人。
九派新聞：如何備考？
張計玲：2020年高考，我怕跟不上形勢，就想上個補習班，一鼓作氣上了好幾個地方，人家都不要我。說我年紀大，沒這閒力。
我也知道人家沒這閒力，但我不見棺材不掉淚。讓我老公幫我問。我老公一打電話，人家可高興了，問你家孩子今年考了多少分啊。我老公說不是，說老婆要上。人家就不要。
那半年我啥也沒弄，就在家自學。我期望可高了，初生牛犢不怕虎似的，覺得我閉著眼都能考400分。那年題目特別簡單，我考了367，三本分370。
後來2021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多補習學校都願意要我了。我搞不清楚，可能就是他們生意不景氣了。我每天坐公交車上下學，中午也不回來，就在桌子上趴一趴。我睜著大眼睛跟著老師學習，我上課可愛回答問題了，只要會的我肯定要說。
九派新聞：複習的這一年感覺如何？
張計玲：談不上開心，要是發揮好還開心，發揮不好或者啥的也沮喪。我們老師問，成績對你來說還有影響了？我說咋沒影響了，我不是玩玩而已。
還有的人說我是為了了心願。那種感覺好像，我這就是個心願，不用很努力的感覺。其實不是這樣的，我要幹就要盡我最大努力。
我雖然年紀大，但是也要努力到無能為力了。
九派新聞：第二年成績如何？
張計玲：我查出來388，一下又懵了，又沒上400。其實我會做，只是太慢了時間不夠。我老公臉拉得長長的，我安慰他，去年比較簡單，你別看我這分低了，價效比高。我還說，我比你兒子複習得都用功，我這6點不到起來，晚上11點睡覺，都不帶瞌睡的。
然後三本線一出來343，我這還超了45分，離二本線還差十來分好像，我覺得我這也可以了。
九派新聞：你覺得你高考的心理，和十八九歲的高中生一樣嗎？
張計玲：不一樣，我年輕時高考是為了面子，現在可不是。三本這個面也不大。站在我的立場上，我既然來這個世界上，就把自己想幹的事都幹了，痛痛快快過一輩子。
九派新聞：為什麼要選學前教育專業？
張計玲：因為那麼多年了，我的精力都放在兒子身上了，教育了半天娃，我覺得我走對了。我就想在大學系統地學一學，看看我這的實踐是不是契合理論。不過目前還沒學到教育心理學什麼的。
【3】體育成績最差，學習只為自我愉悅
九派新聞：考上大學是什麼感覺？
張計玲：就覺得終於是我的大學了。學校還沒開學呢，我就到門口去看。人家說不讓進，我就到學校門口繞一繞。管他好不好呢，我說，終於是我自己的大學了。
在班裡也感覺腰板挺直了，我就是5班的，名正言順的5班的大一新生。
九派新聞：能適應大學生活嗎？
張計玲：我老公的同事和我輔導都覺得，我可能了了心願就行了。後來都覺得奇怪，我真的能適應。因為我報的學前教育學院，它的課程對我來說沒啥難度。
九派新聞：我看到你期末分數里，體育分數最低。
張計玲期末成績，其中學前音樂教育基礎分數最高，大學體育-田徑最低
張計玲：我也發抖音了，抖音上的人可直接了，說這明顯是撈上來的。我不覺得是撈，反正平時也挺努力的，體能測試這些都行，平時我們還有校園打卡，天天跑兩公里，那都不用撈，那都及格。
我就是跑800米還差一點。不過老師也可能卡我松一點。
九派新聞：軍訓的時候全程跟了嗎？
張計玲：一秒鐘都沒落。小紅書上的人告訴我了，這麼大年紀要軍訓，要不弄個啥的不用參加了。我說我既然選擇了，我得試了不行再退下來。高考完的兩個月假期，我天天鍛鍊。一個是為軍訓做準備，另外我學習胖得不行，還減肥。
軍訓時班上有自我介紹，我這人故事太多，一張嘴就收不住。我說自己說太多了，輔導員說，你當是做演講了。他們對我的個人經歷什麼的也是可好奇了，問個不停。
張計玲軍訓時和同學合影
九派新聞：他們對班上有個50歲的新同學，是什麼感覺？
張計玲：反正我覺得是挺喜歡的，沒一個嫌棄的。我們老師想讓我當個班委啥的，上臺去演講競選。我就感覺有學校收我就不錯了，還去跟年輕人競爭。人家年輕人想鍛鍊自己，我這麼老還去鍛鍊就浪費資源了。我就不當班委，坐在第一排天天好好聽課，好好學習。
九派新聞：有交到新朋友嗎？
張計玲：我跟他們在一塊兒，就忘了自己多大，該開玩笑也開，只要同學找我，我有求必應。
同學都叫我阿姨，還有人叫我奶奶。我們跳遠是各個班的專案都在一起，有的人說奶奶加油，奶奶比你跳得都遠。我對這個奶奶還是比較牴觸。還有個網友說，老奶奶真的挺棒的，我就跟他開玩笑，叫奶奶還不行，還加個“老”字。
我還參加了一個包餃子比賽，得了第一名。其實不太好意思，感覺我去了有點不公平，但是我們同學叫我來。我肯定是願意跟大家融在一塊兒的，畢竟都是一個班的。
九派新聞：你這個年齡原本快退休了，未來有何安排？
張計玲：我這個人不會定很長遠的計劃。我兒子問我，我走了媽你幹啥。我說培養我自己，這不是玩笑的，其他我就不考慮了。
九派新聞：很多學生有找工作的焦慮，你有嗎？
張計玲：沒有，我跟他們自我介紹的時候，也說你們學習是為了將來就業，而我的學習是自我提升、自我完善、自我愉悅，我就達到這種程度了。
九派新聞記者 覃鈺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