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顯榮
冬至早晨，為了一頓韭菜餃子我早早走進了菜市場。剛進大門就聽見不遠處一陣聲嘶力竭的爭吵。走過去仔細一聽，原來是一個大爺懷疑手裡的一斤韭菜缺了二兩正在跟攤主較勁。不一會兒，老頭身邊就圍了十幾個大爺大媽。本來不大點事兒，有了一群大爺大媽的參與和助威，呼啦啦就發酵膨脹了。賣菜的中年人面對圍觀的眾人，緊張的百口難辯。不論他怎樣解釋，在眾人跟前他做的全是無用功。倒是那些吃瓜的人，恨不得將馬紮開啟坐下來靜候時態不斷擴大。十幾分鐘的功夫，經過多人潤色、加工渲染後的話題在整個市場裡迅速擴散。我轉了一大圈過來，還有人在那兒給老頭火上澆油，大有不把小事炒成網紅事件誓不罷休的架勢。我想過去勸一下老爺子，無奈實在進不了鐵桶般的圈子，只好作罷。
其實，在我的眼裡和心裡，商販們雖然掙錢多，但是他們不分晝夜起早貪黑，風裡來雨裡去，夏天一兩點，冬天三四點起床提菜、擺攤，晚上八九點收拾回家。他們的辛苦跟朝九晚五上下班的人比較，天壤之別的距離永遠在路上，多掙點也無可厚非。倒是那些無所事事，早晨遛彎走路的老年人大有挑三揀四、吹毛求疵的不良行為。有一天早上九點多在我們小區，我剛進了一個菜店，還沒來得及拿菜，身後跟進了三四個老太太，她們二話不說，圍著剛擺好的菜開始選擇。幾個人扒拉來扒拉去十幾分鍾，把兩口子一早上整整齊齊擺放好的菜翻了個底兒朝天。到頭一根菜葉沒買，還嫌菜品質量不好，又說價格跟某某店貴了多少。老闆敢怒不敢言，因為在我們這種小城市裡，他們都是做回頭客生意的，所以只能眼瞅著她們挑選完，目送幾個人出了門，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貨架。好多人說我心態好，買菜從不翻騰。這話不假，其實在我心裡也有一杆秤，誰要是糊弄我一回，從此再也不進那個店，何必生那閒氣。日子不就是柴米油鹽的事嗎。當天下午我突發奇想，想到批發市場去看看，二十多年沒去過了，那裡到底是怎樣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說走就走，跟“佳鄉緣蔬菜水果店”的馬老闆說好時間，坐上他的農用車就走了。數九寒天的凌晨四點正是一天中最冷的那個時節，出門時我雖然特意穿了厚棉衣，冷空氣依然像一根根芒刺從我衣服的縫隙裡鑽進來紮在肌膚上讓我瑟縮。
坐在冰冷的車裡，猶如掉在了冰窖裡，汽車的空調隨著機械老化早已失去了它的價值。只有那橘黃色的車燈不斷延伸，一路反射在道路兩旁隔離樁上的七彩光斑給了我微弱的暖意。路上我問他：你不是說三點出發嗎？他說：瞌睡的實在起不來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把人都熬死了。我扭頭瞧一眼他滿臉的憔悴和疲憊，只能閉嘴。到了市場門口我想。冬天的四點才大半夜，這會兒批發市場的人肯定多不了。停車時才看見，上百個車位早被大車小車擠的滿滿當當。
找地方停好車，我跟著他一路小跑在市場裡穿梭。在東南角最顯眼的地方，零星的十幾個箱貨車一字排開，每個車只牙了一扇門，車上的各種綠葉蔬菜包裹在厚實的棉被下看不見長啥樣也搞不清幾分成色。那一框框、一箱箱蔬菜好似即將出閣的大姑娘蓋著蓋頭，在閨房裡保持著那份最後的傲嬌與羞怯，高傲的等待新郎花轎的到來。裹著厚棉衣烤著火的菜販子不緊不慢盯著推著小車靠近他們的每一個人。菜販子三五人聚在一起，中間一隻塗料桶裡的劈柴燒的正旺。黑夜裡每人嘴裡叼個菸捲，在火光下幾個人用疲憊中透著幾分精明的眼神揣摩著身邊走過的每個人，在他們臉上表現出的狡黠與圓滑透露出一份資訊，根據市場行情，他們會隨時坐地起價。
看馬老闆到了跟前，有人說，老馬，黃瓜要不？馬老闆說，拿下來看看。菜販子答，要就取，不要就不取了，還在裡面呢。看人家愛搭不理，馬老闆只好轉身走到另一個車前，上車看了一筐黃瓜，準備看第二框時被一個女人大聲呵斥住了。老馬只好駐手繼續往前。
寒夜裡，批發市場上四個大棚的大門敞開著，裡面燈火通明。因為每一個隔斷裡都通了暖氣，相對外面暖和了許多。房子裡燈光與紙箱交相輝映，蔬菜與水果相互碰撞，人與推車來回走動，討價還價的方言此起彼伏。黎明時分的批發市場上便有了市井小民永遠也看不到的獨特的風景。
馬老闆從四點開始，一家挨著一家用燈照，拿手掂，逐個挑選出他認為最好賣的蔬菜才罷休。在一摞子黃瓜前，他停留了許久，讓賣家搬上搬下三五次也沒能挑出讓他滿意的黃瓜。最後在一個角落裡裡找到一筐黃瓜放在小推車上。我問他，一筐黃瓜至於這樣選來選去嗎？馬老闆說：一筐黃瓜表面看起來都一樣，其實在筐下面暗藏了無數的玄機。要是表面光潔度不夠，當天賣不掉，隔天就不好看了。還有的箱子看著很飽滿，裝的比其他多，那樣的箱子下面都是彎彎扭扭不好看的黃瓜，因為彎曲的黃瓜佔地方，所以看著箱子就比其他的滿了。我聽了馬老闆的話也恍然大悟了。任何行業都有它獨特又蹊蹺的特點和陰暗面，所以幹起來必須細心謹慎。經過兩個半小時的穿梭與折騰，最後挑出來十幾把香菜才把一天的蔬菜選好。
時間接近六點，馬老闆又選了幾箱水果，把整個車裡的蔬菜水果再次用厚被子捂嚴，回到菜店已是七點。那時候，我全身早已凍透，要不是特意穿了厚棉衣，我可能都有失溫的危險。想想才幾個小時我就徹底敗下陣了，像馬老闆一樣千千萬萬的打工者和勞動者的辛苦和心酸，我們沒必要特意跟他們過不去。他們也不是天天如此。俗話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說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