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邊境自衛還擊戰參戰者尉方紀實系列 作者：
尉方，1948年8月出生1969年2月入伍，1984年7月隨部隊參加邊境自衛還擊作戰，任一軍一師炮兵團加農炮營黨委書記，政治教導員，是戰場上的基層戰鬥指揮員。1986年12月轉業到煤炭工業部地質局，直到退休。
有句話叫“軍令如山”，但平時你對這句話的含義可能不深。
1984年6月份，作為一軍一師炮兵團加農炮營的政治教導員，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並在以後對越自衛還擊作戰的日子裡，無時無刻不體現著它的實際意義。
1984年6月24日傍晚，皖南宣城、郎溪、廣德縣一帶烏雲翻卷，狂風大作。旋即，山隱去了，樹隱去了，村莊隱去了，遠處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銅錢般大的雨點，傾瀉而下，打到人臉上，生疼。
這正是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練兵的好時刻。我仔細檢查了雨幕中的掩體，藏在掩體裡的汽車，還有已經做好夜間實彈射擊準備的加農炮，一切都符合實戰要求。佇立在雨地裡的戰士，在做著各項射擊準備。
不大一會兒，雨稍微小了，風也停了，能見度好一些了。1500米以外的帶有燈光的移動坦克靶子，模糊可見了。我按照訓練規程，做了最後的動員講話。營長孫玉臣開始下達實彈射擊的口令。
“實彈一發裝填，準備射擊！”戰士擰掉炮彈的保險帽，隨手擦拭最後一次，開啟炮栓，裝填。戰士們一切做的有條不紊，足見平時訓練的刻苦與認真。
“發射！”轟！轟！轟！一團團火球噴出炮膛，隨即，千米以外的坦克目標灰飛煙滅。“全部命中靶標！”報靶員從電話裡傳來興奮的高喊。
“二次裝填，實彈一發！”又一次射擊口令傳出。
“預備----”營長“放”字的口令還沒有出口，只聽一聲高喊：“停止射擊！離開炮位！”
在軍隊裡，只要實彈射擊開始，如果沒有十分重大的事件，是不會實施射擊終止的。
誰下的命令？我尋聲望去，是師司令部炮兵科李志平參謀。
他一臉嚴肅以命令的口氣，把我和營長叫到跟前，低聲說道：立即撤出演習陣地，明天早晨五點半出發，返回營房整理部隊，準備開赴中越邊境，參加對越作戰！
我和營長一聽，頓時愣住了。當兵近二十年了，滿腦子和平時期的訓練計劃，這次實戰，真的讓我們這一茬給趕上了。到了真的戰場，誰知道是死是活呢。我們的心臟好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想說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了。李參謀轉身走了，沒走幾步，又轉過身來低聲交代：對部隊就說是戰備拉練，大軍區檢查裝備！
“是！”
在軍隊，下級對上級的命令只有服從的份兒，任何折扣、猜測都是不允許的。畏縮，後退絕對不屬於中國軍人！
經過一陣緊張的準備，全體官兵撤出了射擊陣地，火炮掛上了汽車，人員全部坐進車廂，值班電臺24小時開機。從我們一系列的安排和麵部的表情上，戰士們似乎看出了什麼，大家一言不發了，默默的想著自己的心事。
一個叫王伯千的戰士，率先打破了沉寂，半開玩笑地說：掉腦袋不過碗大個疤，還是唱只歌歡樂歡樂吧！我起頭，大家唱。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預備--唱！”
霎時間，解放軍進行曲的歌聲響徹天空，並從一個車廂傳到另一個車廂，二十多臺車上，同時迸發出嘹亮的軍歌聲。
唱著這軍歌，一種使命感、責任感、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們表情嚴肅地凝視著遠方，好像看見了硝煙瀰漫的戰場，那裡就是我們明天去衝鋒陷陣的地方。
回到營區，已是當天下午，到處是一片緊張的氣氛。
六月二十六日，團部通知：連以上幹部到團部大禮堂集中。
我營一行十三人，準時到達團部大禮堂。
主席臺端坐著團長、政委、司令部參謀長、政治處主任等首長。全團的作戰骨幹已經全部到齊。八點整，一陣電鈴響過之後，團長站在了話筒前。
“全體起立！”刷！全體起立。
“命令!”刷！全體立正。
團長宣讀：現在宣佈中央軍委關於一軍率領一師、十二軍三十六師、炮九師赴雲南邊境執行對越作戰任務的命令。
團政委在動員講話中，要求部隊立即開展戰前動員和戰前政治教育，隨時準備出發，開赴前線，執行對越作戰任務。
按照軍隊裡的說法，營一級幹部最舒心。上有團，下有連，左右還有通訊員。用不著去下大力氣抓具體的工作。把團裡的指示落實下去，把連隊的情況反映上去就算完事了。
可是，這可是在戰時啊，我們還是一點兒不敢馬虎。一項一項佈置和檢查。
戰前的政治教育正如火如荼。連隊裡有一項叫“戰前宣誓”，就是把全連戰士集中起來，在“戰鬥誓詞”下面用自己手指的血按個印兒，或者寫字。
這項活動是九連指導員宋社有想出來的。目的是把戰士的情緒鼓動起來。當我到這個連隊檢查時候，活動已經開始。
我不知道這樣做好不好，該不該支援和鼓勵。但是我知道，絕對不能潑冷水。俗話說，氣可鼓而不可洩嘛。
這時，一個叫李林的戰士走上宣誓臺。他用連隊衛生員打針的針頭，輕輕紮了一下食指，一滴鮮血頓時冒出來了。
他還未來得及按在潔白的白布上，“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休克了。戰士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抬下來。
是有病了?是心裡害怕？還是腦子裡出現了激烈戰鬥的場面而熱血上湧發生了意外？說不清。
我急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宣誓臺，讓幾個戰士把他抬到營部衛生室。經過營部醫生的一番處理，他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我和顏悅色地安慰他，“你沒有什麼事，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他卻激動地從床上一躍而起，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大喊：
“真是丟死人了！教導員，我不怕死！我不怕打仗！偏偏在這個時候昏倒，別人會說我是膽小鬼，說我是······，我請求組織在戰場上考驗我，我要用實際行動證明，我是個錚錚鐵骨的男子漢！”
我沒有多說，只是安慰他先好好休息。
在後來的歷次戰場戰鬥中，他果然表現突出，勇敢，機智，（他的戰鬥崗位是前沿觀察哨，就是觀察我們的炮彈是否準確的命中了目標，引導炮兵群炮彈準確覆蓋敵軍，消滅敵人）而且榮立了三等功。
按要求，參加作戰的部隊，都要剃光頭，一是為了著裝方便，二是一旦頭部受傷，包紮容易一些。
連隊的俱樂部裡，熙熙攘攘，戰士們一個個剃成了光頭。剃完頭的衝出門口，扯起大嗓門兒高喊“剃過頭的給我上！”那種自娛自樂的情緒，互相感染著，戰士們的戰鬥情緒煞是高漲，不懼戰，不怕死，不服輸的精神，令指揮員們深受感動。
七月一日一大早，全營一切準備就緒，18臺炮車，4臺生活保障車，一輛通訊摩托車，一輛212北京指揮車······整整齊齊一字排開，只等一聲令下，立即開拔。
出征那天早上八點半，道路兩側站滿了歡送部隊出征的人群。他們都是留守人員和幹部家屬。有的表情凝重，有的臉部露出酸楚的微笑，因為這些人當中很有可能有的一去不回了······。
他們有的拿著大紅花揮舞著，有的手裡拿著香菸，一盒一盒的扔到汽車裡，有的是一袋一袋的糖果，往車裡撒。大家在一片歡樂聲中，作著“最後的告別”。
這時候，營部醫生的夫人，示意她的小孩，“去，把給你爸爸他們煮熟的雞蛋拿來，扔到車上去。”
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回家取回了一兜雞蛋。
車緩緩的開動了，小孩使勁把雞蛋甩到車上。戰士們一接，沒有想到，那孩子拿錯了，全是生雞蛋，弄得大家滿身滿臉，逗得全車人哈哈大笑。
有戰士開玩笑說，“這雞蛋就當是越南兵的腦袋吧，捏一個碎一個。看來這一仗我們會旗開得勝嘍！”
車隊開動了，奔向了中越邊境硝煙瀰漫的戰場。
尉方給部隊打電話，要求炮火再密集些，爭取把敵軍消滅乾淨。
尉方和通訊員郭德松(河南新密人)
圖片與內容均經作者尉方授權發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