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淮純菊
在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一間手術室裡，幾名醫生正在為患急性低位小腸梗阻的高齡孕婦吳遠麗進行手術。當他們開啟孕婦腹腔時，驚訝地發現：一個胎兒“逃離”媽媽子宮，“住”在腹腔左盆壁的網膜和部分腸膜處，在這本不屬於她的地方，這個不安分的生命卻頑強地孕育著……
西安，千萬分之一機率的生命傳奇就這樣發生了。世界生育學界專家都把目光聚焦於中國西安。
傳奇序幕：不能生育的女人懷了孩子
臘月的一天，陝西省安康市漢濱區張灘鎮的馬吉新和吳遠麗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走到了一起。婚後，小兩口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也恩恩愛愛。吳遠麗憧憬做一個母親，過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
可是，一轉眼到了2002年，看著周圍比自己結婚晚的人都有了孩子，馬吉新和吳遠麗都有點著急了。已經26歲的吳遠麗納悶：結婚後沒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怎麼會一直沒懷上呢？
山坡上再度開遍花朵的時候，吳遠麗腹內，還是沒有生命萌芽的跡象。
同年9月，夫妻倆來到當地一家醫院。做完了一系列檢查之後，醫生說，吳遠麗無法懷孕，是因她的輸卵管堵塞造成的。於是，他們不敢怠慢，按醫生開出的藥方吃藥。只要親戚、朋友中有誰說哪裡有可能會治好這種病，他們總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去碰“運氣”。
這樣，半年過去了，吳遠麗還是沒有身孕。2004年6月，馬吉新終於打聽到一家專門治療不孕不育的醫院，求子心切的夫婦倆坐了一天的車趕到那家醫院，但這次的檢查結果更讓他們無法接受，醫生說：“吳遠麗生育機能缺損，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醫生的診斷結果，把他們的生育之夢徹底擊碎了，一家人痛苦不堪。
2005年9月，吳遠麗身體感到有些不適，連例假也沒有來。開始她只是不想吃飯，到後來又發生逆轉，胃口又一下特別的好起來，不論白天吃多少飯，常常半夜裡被餓醒。
吳遠麗記得老人們說，有了孩子的女人，胃口特別好，心裡不由一陣驚喜。可一想到醫生說自己沒有生育能力，她就灰心了：自己一定得了什麼怪病。
2005年10月的一天，吳遠麗在丈夫陪伴下，想弄明白自己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做完B超後，醫生告訴吳遠麗：“你懷孕已經3個月了，你的身體狀況很不好，回去注意加強營養！”
“醫生，你說的是真的嗎？”吳遠麗忙翻起身來問醫生。“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聽到醫生確鑿無疑的回答後，意外的驚喜讓夫妻倆相擁而泣。
千萬分之一的機率：孩子長在腹腔裡
可是不知什麼原因，懷孕4個月後，隨著腹部的隆起，吳遠麗腹部隱隱有一種疼痛感，有時疼痛突然加劇。吳遠麗沒有理會，她以為這就是懷孕的正常反應。
2006年1月，懷孕6個月後，吳遠麗因腹部脹痛而無法進食，有時會把好不容易吃進去的東西全吐出來，並且還有尿頻現象。焦急的丈夫想把她送往醫院，因為懷孕期間不能吃藥，考慮到家庭的經濟狀況，吳遠麗不願到醫院檢查治療。做媽媽的幸福感消融了她的痛感，她祈禱一定要闖過孕育生命的難關……
這樣，吳遠麗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歷盡折磨。春節臨近了，劇烈的腹痛讓她徹夜難眠，丈夫心疼地讓她去醫院，她強裝笑容：“我能忍受，做母親的總要忍受這種痛苦。”
吳遠麗新症狀又產生了，她感到一種難以言狀的胎動，可它沒有村裡“過來”婦女說的那種胎動的平和、隱約，反而伴隨著一種噁心，這種胎動像有一個人在體內踩踏腸胃，這種踩踏從左到右，小腹裡總感到一種刀割一般的痛感。一天又一天，這種胎動越來越密集，吳遠麗遭受的折磨不斷加劇。痛苦之中，她默默對這個體內孕育的小生命說：“孩子，你怎能這麼折騰你媽媽啊？”
2006年1月29日，大年初一，吳遠麗腹部的疼痛更加明顯。她蜷縮在炕上哆嗦不停。連日來，無法進食，消化不良，吳遠麗已經不能正常排便。來串門的鄰居們看到吳遠麗痛不欲生的樣子，私下議論，孩子會不會是個怪胎？旁人的話深深刺痛了吳遠麗，婚後5年來盼望當上媽媽的她禁不住流下了悲傷的淚水。一旁的馬吉新很心疼妻子，他對妻子說：“還是到醫院看一看吧！”實在無法忍受的吳遠麗終於同意了。
1月31日，馬吉新帶著妻子來到安康市一家醫院尋醫。醫生診斷後，確定吳遠麗患腸梗阻，病情已經很嚴重，需要及時手術治療，但胎兒很可能保不住了。這個訊息令吳遠麗心驚膽戰，她懇求醫生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這個發育了7個月的胎兒。院方建議吳遠麗立即轉院治療。
2月3日一大早，吳遠麗和丈夫歷盡艱辛趕至西安。當天中午入住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外科。經反覆檢查，醫生確診她的病情為急性低位小腸梗阻，必須手術治療。
對於吳遠麗的疑慮，醫生又為吳遠麗進行了B超檢查。B超的結果顯示，患者左側腎盂、輸尿積水，屬腸梗阻病因，但胎位正常，胎兒發育比正常胎兒要稍小，但狀態良好。“你就放心吧，這是個一般手術，我們能保證胎兒在手術中不受任何驚擾。”
醫生的話令吳遠麗懸在心頭的一塊巨石落了地。下午4時，普外科的祁光裕教授、祿韶英主治醫師開始對吳遠麗進行剖腹探查手術。考慮到吳遠麗已經30歲，而且懷有身孕，麻醉醫師只對她進行了半麻醉。帶著堅強的母愛，吳遠麗顯得很冷靜。此時此刻，她想：挺過手術創痛這一關，身體就康復了，自己就能輕鬆迎接另一個偉大的陣痛了。
當手術刀剖開吳遠麗的腹壁，醫生們被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一幕驚呆了：只見孕婦擁擠的腹腔裡竟有一個孕囊，孕囊裡包裹著一個正常的胎兒！就是說，吳遠麗體內的小生命沒有待在應該待的子宮裡，而是悄無聲息地紮根在腹腔之中！
驚人的一幕一時讓醫生們十分震撼。他們曾在相關文獻上看到，腹腔孕育是生育史上極為罕見的個案。受精卵在女性身體內發育成胎兒後，只能在女性子宮裡，依靠腹腔膜和輸卵管末梢的微量血液緩慢生長。而腹腔裡由於供血不足外加空間擁擠，胎兒會很快死亡，能夠成活的只有千萬分之一。而眼前的胎兒，透過腹腔膜、迴腸膜、子宮膜粘連的血管提供的有限營養，利用了一切可能利用的生命通道，成活了下來！
吳遠麗之前的所有不適，都找到了答案。胎兒要舒展身體，從而給母親造成不適。隨著胎兒長大，不斷向周圍尋找生長空間，胎兒壓迫腸管，以及胎盤對腸管大網膜的侵蝕，導致吳遠麗腹腔粘連性腸梗阻。醫生髮現，她的迴腸末端長達1.5米的小腸因為受到擠壓，出現直徑達10釐米的重度擴張、積氣，區域性腸壁缺血壞死並穿孔。
醫生事先沒有發現這一宮外孕，不是誤診，而是由於胎兒的身體完全遮蓋了母親的子宮，醫生在B超檢查中看不出胎兒生長在子宮外。
原來自己所有的不適都是孕育在腹腔內的孩子引起的，神志清醒的吳遠麗聽到這個訊息後難以置信，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生命之歌雙聲道：母女驚魂6小時雙雙生還
一個多小時後，祁光裕教授、祿韶英主治醫師從吳遠麗腹內截去約1米長的小腸，併成功施行了腸管切除重建手術。
下午5時許，婦產科主任高積勇教授急匆匆來到手術室，準備實施腹腔剖腹產手術。
由於胎兒與胎盤膜及腹腔內的各種組織血肉相連，經驗豐富的高積勇教授判斷，剝離、清理胎盤膜的手術勢必會出現大面積出血，孕婦和胎兒都有極大的生命危險。因為事情緊急，十多名醫生聯合進行手術前的準備。
晚上6時10分，高積勇教授用手術刀剖開吳遠麗腹腔內薄薄的孕囊，醫生吸盡羊水，裡面的女嬰已經展現在眼前。高積勇教授將她與母體進行了分離，並剪斷了臍帶，醫師王莉娟急忙將這個僅重1600克的女嬰抱下了手術檯。
由於早產，女嬰身上附著了不少白色泡沫狀的分泌物，沒有自主呼吸、心跳微弱，全身青紫。祿韶英看著幼小的生命不由無限憐惜。他立即用嘴吸出了堵塞在女嬰喉管裡的分泌物，再對她進行口對口的人工呼吸，實施心外按壓，數分鐘後，女嬰終於恢復了心跳和呼吸。
大約10分鐘後，“哇……”手術室裡傳出了嬰兒第一聲微弱的啼哭聲。此時，手術室裡的全體醫生為這個頑強的小生命而感動。
胎兒娩出，緊張的配血進行完畢，接下來醫生對孕婦腹腔裡的孕囊膜進行清理，很快，與孕囊粘連的腹膜、大網膜等部位開始大量出血，吳遠麗的血壓一下子在儀器上看不到了……
一袋袋血液不斷輸入吳遠麗的體內……在失血創面，止血鉗都已無濟於事，如果不能及時止血，孕婦的生命將無法保障。高積勇教授憑藉豐富經驗，果斷地用手觸控著創面為孕婦止血，經過一個小時搶救，終於成功止血，患者血壓又恢復了。
這時，醫生繼續清理胎盤膜。這些曾經為胎兒發育提供血液和營養的“根鬚”與迴腸等器官大面積粘連，尤其腸管壁薄如蟬翼，清理時，醫生們既不能損傷盆腔各器官又要止血。醫生們慎重而緩慢地操作著，他們知道，稍有失手，就意味著一個生命的衰竭……手術中，體重不及50公斤的吳遠麗失血量高達5000毫升，很快，吳遠麗又一次失去了血壓……
情急之下，醫生對孕婦進行了全身麻醉。在人工手術器械做清理中，醫生將大量紗布塞進腹腔壓迫止血，同時，高積勇教授再次展露絕技，他用手摸索著對患者幾處大的創面進行止血。隨著血液源源不斷地輸入孕婦身體，患者終於恢復了血壓。手術室裡的十多名醫生眼眶溼潤了。
6個多小時的緊張手術接近尾聲，當醫生們處理完傷口，開始縫合腹腔時，吳遠麗慢慢甦醒過來。看到周圍疲憊不堪的醫生們，她有些急不可待地說：“我的孩子……”話沒說完，眼淚就已經模糊了雙眼。
“恭喜你，你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嬰！因為她不足月，現正在新生兒監護室接受全面護理。現在你的身體狀況不能見她！你丈夫已經見過了。過些天等你恢復得差不多了，你就可以見她了！”
吳遠麗聽得真真切切。經過無數的痛苦和劫難後，如今終於圓了一個做母親的夢。此刻，這位母親帶著幸福感，在陣痛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晚上10時許，吳遠麗被推出手術室，一直在外守候的馬吉新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看著妻子憔悴的面容，他喜極而泣。
罕見個案的求證：一切皆有可能
2006年2月4日，這名存活的腹腔妊娠女嬰，躺在兒科監護室的一個保溫箱裡，她的頭部、鼻子上插著針管，身上連線著多種檢測儀器。看她那弱小模樣，護士們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小小”。她一會兒動動小手，一會兒踹踹小腳。醫生們解釋，這是因為“孩子缺鈣，顯得煩躁不安”的緣故。
因為生長在母親擁擠的腹腔內，營養不良，供血不足，體質很弱的小小無法進食，每頓只吃幾毫升的奶粉，只能靠輸液保育。也許是感覺到保溫箱舒服，小小有時使勁地睜開眼睛，想要打量一下這個陌生的世界。
夫婦倆幸福圓夢了。小小還要“住”在保溫箱裡，每天的費用高達2000多元；躺在病床上的妻子還要營養護理。可是，對於一個農民來講，這筆費用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這些錢該從哪裡來呢？馬吉新陷入困境。
這位丈夫和父親最後決定，回家貸款，給妻子和孩子支付醫療費。當天中午，馬吉新照顧吳遠麗吃完午飯，對病床上虛弱的妻子說：“我要回家一趟，來之前光想著給你做手術，沒想著孩子會出生。我回去拿點東西再來。”
躺在病床上的吳遠麗心裡清楚，現在孩子和她都住院。來的時候本來就沒帶多少錢來，丈夫一定是回去籌錢了。她不禁擔心起來。
2月5日下午，回家貸款的馬吉新神情落寞地回到西安。因為銀行都要考慮個人的還貸能力，沒有可靠經濟來源的他最終沒有貸到錢。他拿出從父母親友那裡籌到的2000多元錢，對祁光裕教授說：“我家的經濟條件實在不好，也沒有借多少錢，可能一時無法支付醫院的醫療費用。祁醫生，我能不能向醫院申請一下，讓院方給妻子和孩子繼續治療和用藥，以後我一定想盡辦法給醫院還這筆費用！”
祁教授對馬吉新說：“你的困難大家都看到了，我會向醫院說明你的情況，你先好好照顧你的妻子，醫院不會見死不救的。”
2月9日，醫院給小小及她的母親已墊付了近萬元的治療費用。與此同時，小小一家的命運也備受古城市民的關注，一個民間自發募捐小組已經成立。一些熱心的市民為他們送來錢物和營養品。
高積勇教授說，孕婦現在恢復得很好，但由於身體體質很差，還得恢復一段時間才能出院。低體重、早產的小小各項生理指標都很正常，因為不足月，營養方面跟不上，所以估計還得在監護室裡住上兩到三週才可以出院。雖然說出院後不需要什麼特殊的護理，但一定要精心餵養。這樣，小小就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樣健康地成長了。
產婦吳遠麗腹腔孕子的成功個案，已為世界生育學界男人生子、體外生育等研究再度提供了富有深遠意義的臨床例項。是的，一切都有可能，生命是偉大的，總會不停地創造奇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