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志願軍沒有記錄，幸好有美軍檔案和照片，不然就被遺忘了

帶大家來看一張非常罕見的照片，這張照片在美軍檔案中塵封已久。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講述的是志願軍一次了不起的勝利，可奇怪的是，志願軍自己卻沒有記載這次勝利。

任何國家拍攝自己的軍隊，都不會去拍那些狼狽的模樣。美軍在朝鮮戰爭中的照片，基本上全部公開了，基本上都是誇耀自己武功的。雖然裡面也有一些美軍撤退時的照片，比如長津湖戰役時撤退，從漢城撤退，炸掉漢江大橋。但是，展示美軍在戰場上逃命的照片，只有這一張。

現在網上很多人都是開篇一張圖，剩下全靠編。雖然現在愛國是主流，但美粉還是不少的。看了這張照片後，美粉們很可能會來罵我是編造。所以我把美國人的圖片說明一起截取了下來。“INCOMING MAIL”，不能按字面意思翻譯，這是美軍自己的一個“特指”，可以翻譯成正在襲來的敵軍。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來襲的敵軍讓第5團戰鬥隊的坦克兵四散而逃。”

照片裡的美軍坦克兵和坦克搭載的步兵從坦克上跳出來，撒腿就跑。坦克旁邊蹲著一個美軍的步兵，很明顯，他扭頭看著坦克兵的逃跑，都目瞪口呆了。左起第三個逃跑的美軍還在扭頭看著前方，看起來他們即將面對極大的危險。

這張照片的背景還有一段文字，見上面這張圖片。講的是美軍坦克叢集在長院湖裡的前方哨所出發，襲擊志願軍縱深。“長院湖裡”這個地名一出來，背景就非常清楚了，志願軍的五次戰役，只有第四次戰役才會出現這個地名。再加上時間是冬季，這說明具體日期是1951年1月底或2月初。可能相關的戰鬥有兩個：38軍漢江南岸阻擊戰和砥平裡戰鬥。因為照片顯示的是美軍第5團戰鬥隊，這是美軍第24師的部隊，那麼說明這是漢江南岸阻擊戰中的一幕，美軍當面的志願軍部隊是38軍。

無論志願軍戰史和美軍戰史，都沒有美軍坦克兵被嚇得拋棄坦克的記載。這種東西，美軍戰史是不會記載的。但照片的存在卻是鐵證。要知道38軍漢江南岸阻擊戰中，美軍已經非常清楚志願軍反坦克火力的薄弱，所以美軍坦克都是肆無忌憚、橫衝直撞，直接衝到志願軍陣地前對著我們的火力點直瞄射擊，或者把我們的戰壕、工事一陣亂軋。38軍戰後的總結和38軍軍史都屢次提到這一點。而38軍極度缺乏反坦克武器，以113師為例，除了炸藥包和爆破筒，反坦克武器只有無坐力炮1門和火箭筒37具。無坐力炮的炮彈只有26發，火箭彈259發，正好每具7發。注：《38軍軍史》第565頁。

那個時候，志願軍對美軍的坦克是沒有太多辦法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這些美軍坦克兵嚇成這副樣子，居然拋棄坦克扭頭就跑呢？難道志願軍除了無坐力炮和火箭筒，還有秘密武器，威力可以直接摧毀坦克，才讓這些美軍這麼害怕，從坦克裡跳出來逃跑？

這個問題自然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我這個人就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我一定要搞清楚這是漢江南岸阻擊戰中的哪次戰鬥。

下面我來跟大家講一講考證的過程。

既然照片說明中明確指出是第5團戰鬥隊，那麼時間節點就清晰起來了。1951年2月6日，韓軍第6師團的第19聯隊接替了美軍第5團戰鬥隊，這次戰鬥肯定在2月6日之前。背景文字有說是坦克縱隊學習志願軍對側翼的襲擊，那肯定在2月2日之後。時間節點就在2月3日到5日。

那麼在2月3日到5日，美軍第24師方向與志願軍38軍之間的戰鬥，規模最大的就是山中裡反擊戰。

1951年2月3日，美軍第24師第19團1營、3營採取了志願軍的戰術，沿漢江對38軍縱深進行了穿插。隨後發生了38軍軍史上著名的山中裡反擊戰。山中裡反擊戰其實沒有完全打完，為什麼這麼說？聽我跟大家詳細來講。

當時的情況是，美軍跟志願軍玩穿插，讓38軍政委劉西元又氣又笑。（梁興初和軍事主官們去瀋陽學習了，38軍漢江南岸阻擊戰前半段是政委們率領部隊打的，結果打出了38軍歷史上最佳防禦戰鬥，所以以後不要再拿政治主官不會打仗說事了。180師那個事，軍迷們最喜歡說的就是師長以前是政工幹部，所以不會打仗。）在338團把美軍第19團打出去的時候，劉西元就定下了計劃，要把穿插進來的兩個美軍營給一口吃掉。當時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雖然照片的背景文字說美軍第24師派出坦克縱隊襲擊志願軍縱深，但坦克只是進行支援，並沒有突入38軍縱深，突入縱深的美軍第19團1營、3營只攜帶了輕武器。只帶輕武器的美軍，那肯定是個好機會麼。

所以劉西元立即把江北的114師調過來投入戰鬥。2月4日晚，114師接到命令後，立即從楊平渡過漢江投入戰鬥。5日0時40分，前衛341團奉命向洗月裡南山的美軍第24師19團發起反擊。那麼戰鬥的結果到底怎麼樣呢？《114師師史》只有一句話：“341團攻克該地後與敵轉入反覆爭奪。”注：《114師師史》第123頁

而《114師師史》中那句“與敵轉入反覆爭奪”就是照片展示的戰鬥。

證據何在？

《38軍在朝鮮》只有一小段話，大意是：當341團正在激戰時，342團政委王丕禮接受了出擊的任務，當他準備出擊時，114師政委李偉給他打了個電話，要他立即趕到師指揮所。原來114師接到新的命令，要接防335團的陣地。所以在接到命令後，王丕禮取消的出擊計劃，轉為強行軍。注：《38軍在朝鮮》第357頁。

這段話和照片有什麼關係呢？我們來看看美軍的說法。

照片中即美軍第21團

美軍戰史裡關於這次戰鬥也只有三句話：“Meanwhile, the CCF 38th Army forced the 5th and 19th regiments of the 24th Division to withdraw from their advance positions.”與此同時，志願軍第38軍迫使第24師第5團和第19團撤出其前沿陣地。

“Two battalions of the 21st Infantry covered the 24th Division withdrawal. The Chinese did not follow up their advantage in this success.”第21步兵團的兩個營掩護第24師的撤退。中國人沒有在這次勝利中繼續保持優勢。注：《美軍第24師G3報告，1951年2月4-5日》

需要注意的是：“中國人沒有在這次勝利中繼續保持優勢。”

為什麼38軍沒有繼續保持優勢呢？就是因為原定計劃中的342團另外接到了任務。（這個任務是非常緊迫的，以後講到38軍著名戰鬥英雄曹玉海犧牲時會來說明。）

非常可惜，38軍失去了一次全殲美軍兩個營的大好機會。美軍第24師當時的陣型是第5團在西，第19團在中間，第21團在漢江東側保障與美軍第10軍的結合部，21團的東鄰就砥平裡的美軍第23團戰鬥隊。而38軍113師338團在取得山中裡反擊戰勝利後，114師部隊投入戰鬥試圖殲滅美軍第19團1營、3營。首先反擊的是前衛341團（340團是預備隊），一個團的兵力把美軍兩個團給打敗了。為什麼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因為在山中裡反擊戰後，美軍第19團的態勢極為被動。美軍第19團的亞當斯中士和斯圖爾特下士在抵抗志願軍341團反擊時因為肉搏分別獲得國會榮譽勳章和傑出服役十字勳章，可見美軍當時的惡劣局面。（注：美軍第8集團軍第365號命令）而第5團戰鬥隊是支援第19團去的，結果也被打敗了。

這使得美軍第24師被迫緊急調遣第21團的兩個營前來救援。所以美國人非常慶幸地寫道：“中國人沒有在這次勝利中繼續保持優勢。”

那麼就非常明顯了，照片所展示的戰鬥，正是2月5日，341團對美軍第19團和第5團的進攻。美軍坦克在志願軍341團的反擊下，坦克兵從坦克裡爬出來，丟掉坦克落荒而逃。可見劉西元指揮戰鬥，還是很有功底的，341團這次反擊，打了美軍一個措手不及，造成美軍極大的混亂，在狼狽中遭遇慘敗，所以才需要調第21團過來。如果342團也能投入戰鬥的話，戰果會更大，可惜150師那邊出了情況。

讓美軍坦克兵落荒而逃的不是任何秘密武器，而是341團壓垮敵人的氣勢。

如果沒有這張照片，光看我軍的軍史，根本看不出來341團打了大勝仗，只知道對美軍第19團1營、3營進行了反擊；其實還打了美軍第5團，而且還是大勝。就算看了美軍的檔案材料，也只知道美軍打了敗仗。加上照片就不一樣了，直觀體現出美軍敗得多麼狼狽。我上次就跟大家說，我從2020年以來，特別喜歡看美軍的戰史和檔案，太多我軍沒有記錄的細節了，參見：來自敵軍的敬意：這一幕難以置信，這些中國人不知道恐懼為何物。這張照片正是在講述志願軍沒有記錄的一個輝煌勝利。

在文章的最後，我要強調一件事。我們已經對志願軍壓倒一切的氣勢習慣了。但在38軍漢江南岸阻擊戰中是不一樣的。這時候的美軍因為大量補充二戰老兵，戰鬥力已經恢復了。讓志願軍最驚訝的一件事就是，美軍不僅敢於近戰，還敢於拼刺刀。很多戰鬥都是以拼刺刀收場。（《美軍騎兵第1師司令部報告，戰俘供述，1951年2月6日》）所以341團在這次戰鬥中把美軍坦克兵和搭載的步兵徹底嚇垮，可見當時341團的強大氣場。

作者簡介：王正興，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