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象牙山男孩
皮定均、徐子榮率領部隊於拂曉前到達嵩山北麓的一個小山村申溝。
一、特務連偵察兵犯了紀律，皮定均要求全員排查
吃過早飯，特務連指導員張靜波發現一排的房東倆口子神色不正常，女的老哭。
經過了解，男的叫何常山，是國民黨縣政府的一箇舊職員。女的叫王醜妞，長得很有幾分姿色，二十多歲。
張靜波找何常山談話：“我們的戰士有沒有違犯紀律？”
“啊啊，這個……”何常山吞吞吐吐。
“有什麼你只管直說。”
經過再三追問，何常山說有人強姦了他的老婆。
張靜波問這個人長得什麼樣。何常山說當時他不在。王醜妞說，天黑看不清模樣，但有一個標誌：這個人臉上有一把硬橛橛的大鬍子。
“強姦婦女，這還了得！”
張靜波立即上報保衛科。
保衛科長張競指示：叫王醜妞到連隊認人。
吃飯時，特務連的戰士們全都聚攏在門外的土坪上，端著碗吃飯，王醜妞轉了一圈，說這裡沒有。
連隊點名時，全連一百幾十人列了隊，又叫她認，她還說沒有。
經過兩次認人，張靜波心裡有了譜：可能是王鐵山。
王鐵山，偵察兵，1935年從四川參加紅軍，三十八歲，為了化裝方便，留了一把大鬍子。他平時嘻嘻哈哈，喜歡用那把大鬍子扎小戰士的臉。現在，他不在連隊。偵察兵比一般戰士要辛苦得多，一住下，就得出去偵察敵人動靜。吃過早飯他就出去了。
果然，王鐵山前腳回到連隊，王醜妞腳跟腳地就到了特務連連部。
“他回來了。”“穿什麼衣服？”
“夾襖。”
不錯，是王鐵山。他備有軍裝，也備有便衣。到豫西以後，他新做了一件夾襖，還有一雙新布鞋，加上那一下巴鬍子，像個二掌櫃。
拂曉前，部隊剛到申溝，王鐵山向支隊作戰科長歐陽挺報告說，村裡有一個國民黨舊縣政府文書，歐陽挺便叫他帶上一個小戰士去找那個文書，瞭解點情況，派出去沒多會兒，小戰士跑回來，說那個文書嚇跑了，王鐵山叫他回來報告，他在那裡等。人沒有等來，後來王鐵山便執行別的任務去了。就那麼一會兒，居然闖下這樣的亂子，在天上捅了個大窟窿！
“你犯紀律了吧？”張竟這樣問王鐵山。
“沒，沒……”
“還‘沒’什麼呢？你那鬍子被人家抓住了。除了你，別人誰還留鬍子？”
王鐵山支吾了一陣，還是老老實實地交待了：一早去找那個文書，他跑了，堵住了他媳婦，他便動了心，把小戰士支走，就做了那檔子事。
為了取得物證，張競派人向王醜妞要來了內褲：證據確鑿！
二、為了處理王鐵山，支隊黨委召開緊急會議，皮定均要求槍決
會議由政委徐子榮主持。有好幾分鐘，大家都不說話。大家又痛心又惋惜。支隊領導，都熟悉這個老偵察兵。爬雪山、過草地，立過不少戰功。三十八歲了，還當普通一兵，他樂呵呵的從無怨言。照理，這把歲數該有個家了，他有一條不夠條件：他的職務低。
當時規定，“二八、五、團”才能結婚：二十八歲、五年軍齡，團級幹部，軍齡和歲數他都超過了。當偵察兵，經常獨自行動，紀律上比較松，這種人又有點鬼精靈，難免有時闖點禍。可是這回闖了大禍。大家心裡都清楚，該怎麼處置他才能挽回影響。沉默了一陣子，皮定均司令發言了。
他的發言很簡單：沒有別的選擇——槍斃！大家一致同意了他的意見。
部隊很快就知道了處決王鐵山的決定。
當天下午，特務連連長王金生到作戰科，對歐陽挺說：“科長，王鬍子犯了死罪，但他是1935年參軍的人，沒有功勞有苦勞啊，總是有感情的麼。連裡戰士情緒波動很大，中午一頓飯剩下半鍋，戰士們都吃不下飯了。”
王金生接著說：“特務連禁閉室，門口放了雙崗，哨兵上了刺刀，異常森嚴。王鐵山見到我，哭起來，說：‘連長，我犯了死罪，給革命造成嚴重損失，我死應該，只要挽回影響就好了！’他說得我都掉下淚來。
槍斃王鐵山的任務交給了特務連。特務連一下子炸開了鍋。“這樣老的同志，應該送回太行山去。”“錯了，改了不就行了嗎？”“這個槍斃的任務我不幹！”“我也不幹……”
各排長彙報到連部。張靜波又彙報到支隊部。張靜波當然也希望領導能考慮一下群眾的反映。支隊副政委郭林祥對張靜波說：“創立根據地，群眾紀律比什麼都重要。在這樣關鍵時刻，發生了這個事！咱們曾宣佈過違犯紀律是叛黨行為，這是黨的決議，共產黨員要執行，回去好好做工作。”
張靜波回到連部，和連長王金生研究由誰執行。王金生提出了二班長馬保安，這個人在舊軍隊裡幹過，有點二虎勁，槍法好。可是，把馬保安找來一談，崩了！“我不幹！”
“這是黨的決議，你是共產黨員。”
這個咒語挺靈，馬保安直抓撓後腦勺子，半晌方說：“要是這樣說，我堅決執行。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開槍以前不要叫王鐵山看到我。”
張靜波答應了他的要求。第二天執行前，張靜波怕馬保安變卦，又到了二班，只見馬保安悶聲不響地在挑子彈，子彈在炕上攤了一大堆，他把這顆拿起來，瞅瞅又放下，又拿起另一顆……
“你這是幹啥？”張靜波問。“我給王鐵山挑一顆好子彈。”
張靜波這才弄明白他那意思：挑顆不炸的，別把頭弄破了。
公審大會是在一個戲臺子前面召開的。戲臺子對面有個小小的龍王廟。戲臺子與龍王廟之間有片空地。左側便是山坡，右側是一條溝，順著溝往裡便是嵩山叢莽。戲臺子正中貼著槍斃王鐵山的佈告。戲臺子前面集合著機關幹部和特務連。隊伍周圍是圍觀的老百姓，人們注意到，除了皮定均，其他支隊領導都出席了公審大會。
王鐵山由兩個戰士押到隊伍的前面。
會場上氣氛莊嚴、肅穆、壓抑。
政委徐子榮登上戲臺子，說道：“每個同志不論新老，不論幹部戰士，都是革命的一份力量，都是黨的寶貴財富，黨對每個同志都是關心愛護的，但是，軍紀是嚴肅的。這是我們黨的傳統之一。任何人不論有多大貢獻，如果犯了這樣的紀律，就要處以極刑，決不姑息。希望支隊再不要發生這樣的事件。”
徐子榮講完話，王鐵山向右側溝裡走去。
他走出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人們都感到詫異，後面怎麼沒有人跟著他，他仍舊繼續往前走，當他走出五十來米時，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了。他回過頭來看看，沒有看到誰舉槍對著他。他又照直向前走。
還有三十多米就是漫山遍野野獸出沒的林莽了。隊伍裡的人，包括負責行刑的馬保安，希望他飛快地跑入林莽。但他並沒有加快腳步。那步子緩慢，但不沉重，一步，一步，背影不晃不搖，坦然如歸。站在佇列裡的馬保安終於跨出佇列，舉槍擊發，王鐵山栽倒了。子彈從王鐵山後腦射入，從眉心射出，頭顱上落下一個很小很小的眼。王鐵山倒了。特務連的幾個戰士給他擦去臉上的血跡，擦去大鬍子上的土，裝進已準備好的厚厚的松木棺材裡，掩埋在龍王廟旁邊山坡上。
公審大會開完了，但圍觀的人久久不肯散去。人們議論著：“共產黨八路軍紀律嚴明，真正是愛護我們老百姓的好軍隊呀！”
當天晚上，皮定均的警衛員劉忠英到作戰科，對歐陽挺說：“司令員叫你去。”
歐陽挺走進皮定均住的窯洞。幾個支隊領導全都坐炕上，有的抽菸，有的喝水，大家都不說話，空氣異常沉悶。半晌，皮定均說道：
“歐陽挺啊，你做工作怎麼這樣粗心！派遣偵察員執行任務，怎麼這樣簡單呢？王鬍子這個人性情粗野，這個時候你派他執行這樣的任務，行前應當囑咐囑咐，敲敲警鐘，應當派個得力的同志和他一起去，起監督作用。只要工作細一些，就可以避免發生這樣嚴重的間題。
你知道王鬍子是1935年參軍的老同志，多少年來，轉戰西北，華北，如今又挺進豫西，對革命是有貢獻的，現在竟然為了犯紀律處以極刑，我們心裡多麼沉重難過啊！我們這是揮淚斬馬謖！這一次教訓你要牢牢記住才好。”
當地群眾讚歎道：“皮司令領導的八路軍，真是人民的子弟兵啊！”
三、皮定均自己做的“司令服”
一天，皮定均正在東白粟坪支隊司令部研究工作，一個老大爺走進門來，向他恭恭敬敬地間：“你是皮司令嗎？”皮定均連忙讓座，說：“大爺，有啥事說嗎？”
老漢將胳膊下挾的包袱解開，托起一卷白粗布說：“這是我老伴打了幾個黃昏，織出來的三丈八尺白布，天熱啦！戰士們穿著棉衣打鬼子，哪能行啊！這布你收下吧？”說著把粗布遞到皮定均手中。
皮定均司令看著這位大爺，上下還是穿著一身棉衣，有些地方已經爛出窟窿，就說：“大爺！這布我們不能要，你還穿著一身棉衣，也得做單衣啊！”
老漢赤誠地說：“我不走遠路，棉衣拆拆換成單衣還可以穿，八路軍為俺老百姓行軍打鬼子，減租倒地鬥老財，熱天穿一身棉俺不忍心啊！老皮！這是俺老倆口的心意，你就收下吧？”說著話扭頭就要走。
皮定均看拗不過他，忙叫警衛員拿出銀元，算把老大爺的布買下。可老大爺不收。推了半天，老大爺含著淚，收了一半錢。皮定均沒辦法，詢間了老大爺的住址，記在日記本上。
吃飯的時候，皮定均和警衛員、通訊員、飼養員，邊吃飯邊討論染布問題，有的說用杏樹根煮成土黃色，有的說刨山茅茬煮成草綠色，有的說用臭青泥染成黑色。後來房東老大娘也參加了討論，說上千套衣服，不是少數，家家戶戶都有鍋底灰、鰲子灰。掃鍋底灰、鰲子灰把布染成灰色，既快又好看。就這樣染色算暫時確定了。接著大家動手，掃來一盆鍋底灰和鏊子灰，先把老大爺送來的一塊布染了染，確實不錯，銀灰色非常耐看。
司令部會議上，皮定均把此事告訴給徐子榮、方升普、郭林祥，大家都贊成這個辦法。最後支隊司令部發出命令，換單衣要學習南泥灣精神，“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由後勤抽調人員，成立被服廠，依靠抗日政府和群眾克服困難。幹部、戰士要創造條件，自縫自用，所有指戰員及每個同志都要換上一套新單衣。
命令下達以後，幹部和戰士都感覺到任務壓頭，又要發動群眾，又要打仗，有時還要助民生產。拿槍消滅敵人，掄钁頭刨地不作難，一根鋼針不沉，粗手大腳的捏住做衣服，算難住了戰士們。
但時令不等人，夏天總不能穿著棉衣打仗啊！皮定均在房東大娘幫助下，比著他穿的衣服把布剪了剪，晚上坐在燈下，他就拿針縫起來。大娘見司令親自做衣眼，就幫助縫起來。一兩天時間，一套嶄新的單軍裝做成了。皮定均穿上試了試，很合體。但他沒穿，把這套單衣，讓通訊員送到團部去，讓給團裡幹部穿。
團裡幹部聽說是司令員親手做的服裝，說：“要學司令員自己動手做衣服。”把司令員做的服裝送到連裡去。連裡同志又送給排裡，排裡又送給班裡，班長送給戰士，戰士們聽說是司令員親手做的服裝，沒人穿，都自已動手做起來。
這套服裝，這團傳那團，這連傳那連，傳著傳著，這套衣服成了“司令服”。“司令服”好像火種，點燃了上千指戰員的心頭明燈，大家都動起手來，“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司令服”傳到後勤部的被服廠，被服廠僅有的幾臺破縫紉機，便忙起來，職工們提出：“人停機不停，晝夜加班幹”。就這樣，支隊上下一齊動員，終於讓每人換上一套單軍服。
在“司令服”旅行期間，皮定均自己動手，又做了一套單軍服。當那套“司令服”最後又傳給他時，他派通訊員把那套衣服，送給了獻布的老大爺。老大爺激動地說：“軍民一家親，皮司令領導的八路軍真是人民的子弟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