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畫虎」靜言幽谷底長嘯高山岑近作賞鑑

　　張詠（南通大學生態文學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在中國傳統十二生肖中，虎以其壯碩雄健之身軀、威武昂揚之氣勢，大有獨步天下、嘯傲群倫之概，因之被譽為“百獸之王”。細察其體形，周身雄偉壯碩，底色橙黃綺麗，背面有雙行黑色縱紋，頭圓吻寬眼大，嘴角長有長且硬之虎鬚，頸部粗而短且四肢強健，齒爪均極為鋒利，前額黑紋頗似漢字之“王”字，更顯異常威武，所謂“獸中王者”固非浪得虛名也。另如“龍蟠虎踞”“虎步龍形”“虎虎生風”“虎士成林”等固有詞彙，亦皆喻意所形容人物之威嚴雄壯，讀來為之膽壯心雄。

　　自古迄今，以虎為創作題材之畫家代不乏人，諸如五代之石恪、唐之盧楞伽、宋之李公麟、明之趙汝殷、清之馬負圖，近現代名家張善孖、齊白石、徐悲鴻及範曾諸人，亦皆有虎圖創作行世，其繪虎技法或工或寫，俱能刻畫傳神，得其威猛剛毅之儀容神態與氣質稟賦。且宗教題材繪畫中亦間有以虎入畫者，類如虎溪三笑、虎跑夢泉等，更是賦予虎以幾許神秘莫測之祥瑞氣息。

　　於今二〇二二年壬寅虎歲將至，寓居西子湖畔之知名工筆畫家程澄女史繪寫幼虎系列圖六幀，所繪幼虎擷取前述前賢往哲之長並化為己有，描摹精工、賦色妍雅，洵可謂“意與古會”，凡虎之目睛、耳鼻、皮毛、前額、鬍鬚乃至四足均備極生動，兼具英武陽剛之雄健與溫煦婉約之柔美，更能將虎所習見之勇猛威嚴適度調和為憨厚可親，令人油然而生親近憐愛之心。此六幅福虎圖，若細加品評賞鑑，或可以“安、祥、威、怒、憨、萌”六字分別囊括涵蓋，以下逐一簡略論之。

　　第一幅，寫幼虎蹲伏於花叢湖石間，旁襯以紅木帆船模型、古銅質望遠鏡及海濤怒卷之團扇圖畫，其神情似有所思而樸厚沉潛、淵靜內斂，可以一“安”字概括之。第二幅，唯見虎質斕斑絢麗、毛髮蒙茸豐茂，將身側伏於地，右前足持一束梅枝似欲嗅其香味，圖之上方繪寫白梅翠竹，有雙雀棲息鳴唱於梅枝之上，由梅竹雙清之烘染襯托，益可顯見虎之威武生氣。此幅意境，似摹寫當代名詩人余光中先生譯文“猛虎細嗅薔薇”之詩意，作者乃將薔薇易為梅花而已。圖中幼虎眼神專注而安詳雍容，若遺世而獨立然，可謂“祥”者。第三幅，寫其潛行緩步於深山林地之間，雙目耽耽而視，儼然長嘯一聲山鳴谷應之狀，令人頓生畏怖之情，足稱“威”也。

　　第四幅，寫其全身掩映於花叢籬落之下，雙目圓睜、兩耳高聳，虎口賁張大開且齒牙唇舌盡皆露出，幾欲撲食獵物，有若佛教繪畫中之怒目金剛，是為“怒”者相。第五幅，則寫博古清供瓶插叢花之下，幼虎匍匐於地而將頭頸前探，似欲攫取左前方之虎面玩具，其兩耳低垂而雙目下視，雙眸澄然湛然、晶瑩朗澈，神態舉止惹人憐愛，乃為典型之虎仔幼子，揆諸意趣韻味，“憨”態十足。第六幅，益可見詩畫交融及王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旨。斯圖寫一幼虎閒步慢行，其四周上下有粉蝶十數只翔舞遊戲於空中，幼虎則昂首仰視之，雙目亦專注而神態安詳和易，虎蝶相嬉、兩無猜忌，於“萌”味洋溢之中，透漏出一派天真浪漫、和諧共處景象。尤堪令人稱許歎賞不置者，乃程澄女史於畫幅左上空白處，以恭楷書錄明初忠臣直士方孝孺所作題虎圖詩，詩云“踴躍谷生風，崢嶸百獸中。豈知王者瑞，足不履生蟲”，此詩大有深意在焉。蓋謂虎雖貴為百獸之王，尋常獸類均畏懼其王者威儀風範而辟易卻走，然則虎卻並不以王者自居自傲，其胸中葆有慈悲忍讓之情，但與眼前粉蝶兩相嬉戲，從不撲殺踐踏此類微小生靈，深符“足不履生蟲”之意，備見其厚德載物、善待弱小之寬厚境界與博大襟懷，又可謂“獸中仁者”也。有心者細賞此圖，當與筆者同所感會。

　　六幅福虎圖中，除卻畫面主體幼虎之外，程澄女史於相關配景之刻畫亦窮盡心力、力求精工，諸如稻穗飛鳥、叢花飾

　　件乃至綠葉螳螂之屬，或出之以折枝沒骨法，或從容細筆勾勒而成，俱能精細入微、妙到毫巔，藉此反襯出虎之凜凜威儀與雄霸氣象，是又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迎虎年寫福虎，自當寓意虎虎生威，充滿著蓬勃朝氣與無限生機。祈願凡有緣賞觀程澄女史此一系列福虎圖者，於來年皆能乘虎勢、得虎力，以龍騰虎躍之狀態投入工作生活中，定當氣勢雄健、勇猛如虎，所向無不披靡得勝！

　　西晉陸機嘗作有《猛虎行》一詩，中有句雲“靜言幽谷底，長嘯高山岑”，這固然是夫子自道，抒發作者一己之高遠志趣與雅潔操守，實則以此移贈詩題中之“猛虎”亦甚為恰切。蓋因虎作為山中百獸之尊長，其靜可於幽澗谷底悄然而言，其動可於高山之巔引首長嘯，足令百獸逡巡、甘拜下風。因之拈出此兩句，以為本文眉題，兼為程澄女史福虎圖作此題跋可也。

　　辛丑仲秋之夜，於雙枇杷館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