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庶
張愛玲真是個天才作家，她究竟天才在哪呢？
很多作家只屬於一個時代，而張愛玲至今還有無數“張迷”。
隨著大家對張愛玲的探索，張愛玲的母親也成為了探索的焦點。
究竟是什麼樣的母親成就了張愛玲天才作家之路呢？
01
張愛玲的母親黃素瓊，自黃素瓊的祖父起，黃家三代單傳，黃素瓊的父親黃宗炎婚後妻子不生養，不得已就在長沙鄉下買了一個姨太太生兒育女。
後來黃素瓊的父親承襲父職死在了廣西任上，他去世時，姨太太已經即將臨盆。
臨盆時，黃素瓊出生了，大太太聽說是個女孩，絕望到差點暈死。正在這時，忽然聽到產婆說：“裡面還有一個。”
這還有的一個便是黃素瓊的弟弟黃定柱，他們的生母生下他們沒多久就感染肺癆去世了，他們淪為了“孤兒”。由大太太一手撫養。
大太太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讓黃定柱接受正規教育，並進入了上海震旦大學（是一所私立學校）。雖然黃素瓊也跟著略識些字，但是還是沒有上什麼正規的學校，接受過系統的教育。
黃素瓊和宋美齡出生於同一時期，此時的宋氏姐妹已經被父母送入了新式學堂，黃素瓊還在跟著私塾老先生識字。
她從小被纏足，纏足那天她疼得哇哇大哭，求大姨母不要給她纏足。大姨母說：“女孩子就是要纏足，嫁入一戶好人家，這是女孩子的宿命。”
自此她就是一個被裹著腳，走起路來腳步難穩的一個女人。她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在花園裡踢皮球，再看看自己彷彿被禁慾的雙足說：“纏足是我最大的恥辱。”
這讓她飽嘗了男女性別歧視的苦。
黃素瓊曾想，也許不是親生母親的原因，讓她在家裡受盡了壓抑和苦惱。但是為了仰仗大姨母生活，就必須尊重她，聽她的話。
黃素瓊也曾幻想過用婚姻來改變現狀，於是19歲那年的她，轟轟烈烈地嫁給了張志沂。
結婚五年後，黃素瓊為張家生下了一雙兒女，大的叫小瑛（張愛玲），小的叫小魁（張子靜）。
生活有錢有閒，有兒有女，有汽車，有司機，還有傭人，出門有專車，生活何等風光。
本以為生活就會如此歲月靜好下去，沒想到張志沂結識了一幫酒肉朋友後，開始不進家門花天酒地的生活，更是染上了大煙，找了姨太太。
黃素瓊對張志沂的自甘墮落無法容忍，幾次溝通干預，但是張志沂就是聽不進去。於是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著吵著黃素瓊也崩潰了。
就在1924年的夏天，28歲的黃素瓊將兩個孩子託付給保姆，以陪小姑子張茂淵讀書為由，離家出走了。
尤其在大姨母去世後，她也擺脫了上一代的宰制，勇敢地遠走國外，學習英文、法文，進入美術學校學習繪畫和雕塑。
她在前往國外時，過著身世漂零，心境孤獨的生活。因為還要讀書，她只能靠賣孃家分給她的古董為生。
當張志沂還躺在煙榻上靠吃祖宗留下的遺產時，她已經領悟到：先人不可依，古董總有賣完的一天，最終還是要靠知識獨立。
黃素瓊曾說：“知識才是一個女人獨立的力量。”
雖然拋下兩個孩子不顧去上學在時人看來她是瘋子，但是黃素瓊其實活得很明白：知識才是“娜拉”獲得獨立的底氣。
02
1928年，張志沂為了讓黃素瓊回國，在信中答應黃素瓊兩個條件：不吸大煙，不納妾。
黃素瓊信以為真，她在出國4年後返回上海張宅。她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挽回她的婚姻，教育她的孩子。
無論什麼時候，孩子都是一個女人的軟肋和鎧甲。
因為黃素瓊的回國，家裡頓時熱鬧志來，黃素瓊喜歡交際，她請了一幫朋友來家裡，她穿著洋裝，彈著鋼琴，唱著歌。
張愛玲姐弟看著美麗的媽媽，臉上也泛著幸福的笑容。
可是這樣的幸福日子沒過多久，黃素瓊便開始陷入和張志沂無休止地吵架。張志沂答應她的條件都無法實現。黃素瓊看到躺在床榻上吸著大煙，萎靡不振的樣子，她的心底泛著絕望的死水。
張愛玲曾在《私語》裡說：“他們劇烈地爭吵著，嚇慌了的僕人們把小孩拉了出去。”
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回憶說：“我正在玩，忽然聽到樓上傳來父母爭吵的聲音，還夾雜著母親哭泣和不知誰摔東西的聲音。”
這樣吵吵鬧鬧的生活煎熬了兩年，黃素瓊終於下定決心要跟張志沂離婚。
在離婚前，她告誡張志沂：“讓張愛玲和張子靜去學校接受正規教育，不要再請私塾先生。”
張志沂罵她：“才吃了幾天洋墨水，就覺得老祖宗的私塾教育陳腐了。”
張志沂的固執讓黃素瓊很無奈，她覺得自己是神，改變別人是神經病。於是她更堅定了離婚的決心。
她看出來了，張志沂仍舊縮在他遺少的殼裡不願走出來，不願接受新思想。
於是她寧可跟張志沂吵翻了，也堅持將張愛玲送去了美國教會辦的黃氏小學插班進入六年級。
張愛玲在《必也正名乎》一文中曾提到：“十歲時，我母親要將我送進學校，我父親不依，我母親像‘拐賣’人口一般，硬把我送進了學校。”
可見張志沂的迂腐與固執。
辦離婚手續時，黃素瓊拿起筆要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又幾次放下，內心猶豫而焦灼。張志沂站起來，在屋子裡徘徊著，跺著猶豫的步子。
黃素瓊長長得嘆著一口一口的氣，畢竟這已算是人生的重大決定。當律師問她：“是否要改變心意？”
黃素瓊說：“我的心已像一塊木頭。”
張志沂聽完黃素瓊的話後，立即拿起筆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
終於，黃素瓊和張志沂辦完了離婚手續。另外在離婚協議裡有這麼一條：“張愛玲的教育費用由張志沂負責，張愛玲要進什麼樣的學校，必須徵求生母黃素瓊的意見。”
作為一個出走過的“娜拉”，黃素瓊深知讓女孩子接受教育，就是給予她生活的底氣。
雖說在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灘，徐志摩和張幼儀已經開了離婚先河。但是”離婚“仍然是熱點話題。
黃素瓊和張志沂的離婚雖算不上驚世駭俗，但是張御史家少爺和黃軍門家的小姐的離婚，也驚起了很大的漣漪。
黃素瓊只好再次出走，她這次起程前往法國，她出國的費用都是靠從孃家分得的一些古董，這次出行，她又提著一箱古董走了。剩餘分給她的古董仍然在南京一個祠堂裡由專人管理。黃素瓊在國外的生活費都靠賣古董維持。
她拿著這些錢去追求她的夢想，去追求她獨立的生活，然而這一切都被戰爭毀滅了。
03
1936年，黃素瓊再次回到上海，此時的張愛玲已經升入高三，張志沂也早已娶了孫用蕃，兩人搬進豪宅裡，換了新車，封建遺少和封建少奶奶終於找對了人，一起在家裡吞雲吐霧。
黃素瓊這次回國主要是為了女兒張愛玲的學業。她託人約張志沂談判張愛玲出國學習的問題，張志沂怕花錢居然避而不見。
無奈黃素瓊只好跟張愛玲說：“你回家跟父親說你想去英國留學，看你父親怎麼說？”
沒想到張愛玲回家跟張志沂說完後，張志沂就斷然拒絕了，孫用蕃還在一旁煽風點火道：“你母親離婚了還來干涉我們家的事，既然這麼放不下，何不回來？”
後來黃素瓊派人來將張愛玲接去了她所住的酒店。張愛玲走時還跟父親張志沂打了一聲招呼，卻沒有跟後母孫用蕃說。
那日，張愛玲正興高采烈地從母親處回來，孫用蕃就打了她一巴掌，結果張愛玲也不服軟，立即給她回了一巴掌。
孫用蕃哭著上樓給張志沂告狀，張志沂就把張愛玲軟禁在樓下一間房子裡，還派警衛看著。期間張愛玲的姑姑跑去說情，還被張志沂將眼皮打爛縫了幾針。
張愛玲在小屋子裡幾近死去，還患了痢疾，但是她最終在保姆何干的幫助下逃跑了，跑到了母親黃素瓊和姑姑張茂淵跟前，再也沒有回去。
張愛玲投奔過來，無形中加重了黃素瓊的經濟負擔，但是黃素瓊還是盡最大的力給張愛玲請了英國老師，補習數學。
張愛玲在參加倫敦大學遠東區考試時，考了遠東區第一名。張愛玲的爭氣，更是讓黃素瓊充滿了信心。
可惜因為戰爭影響，張愛玲沒能去倫敦上學，改入香港大學。
張愛玲在香港上大學後，黃素瓊便和她的新男友一起去了新加坡，兩人在那裡做皮件生意。1941年，新加坡淪陷，黃素瓊的男友在戰火中死去，這對於她無疑是非常沉重的打擊。她離開了新加坡，去印度做了尼赫魯姐姐的秘書。
因為戰火，她一度失去了跟家人的聯絡。時隔五年，她再一次回國，回國那天，張愛玲和姑姑張茂淵去接她，張茂淵看到她憔悴的樣子，發出這樣的感嘆：“哎喲，瘦得喲。”
在一旁的張愛玲看到母親的慘狀，眼睛都紅了。
這一年，張愛玲26歲，已經是名滿上海的女作家，50歲的黃素瓊靠著賣點古董生活，好友勸她留在上海，誇她生了個天才作家女兒。但是每每聊到此，她都會跟好友說，不希望張愛玲來贍養她，她只要盡完她做母親的責任就行了。
在國內待了不到兩年，黃素瓊再一次去南京孃家，拿了17箱可賣的古董，又去英國定居。自此，她再也未跟張愛玲見過面。
已經奔六的她在倫敦租了間地下室，靠著在工廠做縫紉女工維持生活。後來她被診出患上了癌症。她自知所剩時間不多，給張愛玲寫了一封信，希望能見一面。此時的張愛玲正在照顧著中風的賴雅，再加上要寫文章維持生活，她只是給母親寄了一些錢去。
直到1957年10月11日，黃素瓊在倫敦帕丁頓聖盧克醫院去世，去世前她已立好的遺囑，將她剩下的一箱古董和七百七十英鎊十四便士的錢全部留給張愛玲。而這些錢是當時一個普通工人兩年多的薪水。可見她生活過得有多節儉。
當張愛玲收到母親黃素瓊留給她的錢時，她不由得大哭起來。
張愛玲的母親黃素瓊是一個努力要逃出舊式女性樊籬的女人。舊式的女人大多在兒子身上傾注了大量心血，而張愛玲的母親恰恰相反，她狠心捨棄兒子，將大部分的心血用在了張愛玲身上，讓張愛玲接受教育。
她的一生真是譭譽參半的一生，有委屈，有堅決，有追求。即便是做女工，住地下室，她都努力做一個獨立的人，不依賴男人，也不依靠女兒。
資料參考：
《我的姐姐張愛玲》，張子靜，季季著
《張愛玲：她從海上來》，艾嘉著
《私語》，張愛玲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