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吃食（2）
星期一 土豆變形記
或許是知道學生們休息兩天在家補了不少油水，所以學校的星期一的伙食往往很平淡，我也掌握了規律，中午一般不去吃，晚上才去碰碰運氣。果然，碰到一個主角:土豆爺爺。土豆爺爺年輕時本也是錚錚鐵骨的一條好漢，奈何進過歲月蹉跎，如今變得柔弱無骨，軟爛如泥了。他臉上黃色的皺紋縱橫，躺在不鏽鋼的槽裡，大喊:快來吃呀！今天誰敢不給我面子？別怪我不客氣啦！……
我手裡的雙層保溫碗，也抖了兩下，說:這爺爺老成這樣子了，還在親自推銷自己，他雖然樣子不好看，但也夠有趣的，為了孩子們吃飽飯，也夠拼的了。
好吧，就勉為其難，打兩勺子吧。我說。
星期二 煙火氣
小時候，我們住紅磚青瓦的小平房，後面是燒火屋。傍晚吃過飯後，如果煤爐裡的蜂窩煤顏色還未全灰，藍色的火苗還在竄動，就會架一隻炊壺燒水，水燒開後，壺蓋被撞得上下叮噹響，水蒸氣也藉機溜了出來，把上頭黃暈的燈泡上籠罩得模模糊糊，不大一會兒，整間房子裡水汽氤氳，這時人也感覺彷彿在仙界雲遊一般。
現在回憶起在恩施支教的日子，印象裡也多是煙霧繚繞。學生們上學早，我也跟著早起。推門伸個懶腰，映入眼簾的就是翠綠的小山，經堂屋繞到後面一個小臺，往遠處望，只見當陽壩那邊的山層巒疊嶂，山體的綠色隱隱約約的，被煙雲籠罩著，像披上輕紗一般，虛無縹緲，真像是仙界啊。這煙雲要等太陽出來了，大約也要到九十點鐘的樣子，才能完全消散，這時候山才會讓人識得它的真面目。山在陽光的朗照下，清新脫俗，坐在那裡，安穩得很。
到了星期五，學生放學，有的往山下走，有的還要爬幾道山。我都有同行過。山路崎嶇，走的累了，就停下來，隨意歇歇，看不遠處人家屋頂上升起的絲絲如縷的炊煙，這時候腦海裡會回想到胡大少喜歡唱的王菲的歌“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
恩施土家族居多，那邊的人興吃“殺豬飯”，就是年尾吧，家家戶戶殺豬，請客吃飯。吃過幾回農家的殺豬飯，那個陣勢堪比烤全羊。不過殺豬飯不是烤著吃，而是下到湯鍋裡吃。大塊大塊的豬肉，豬肝，豬血，豬腰子，只要是豬身上能夠吃的，都事先碼好味，等湯水一開，直接往裡下，過三五分鐘就可以動筷子了。吃這個不能等太久，久了就老了。第一回吃真正的豬血，那血是剛剛凝固的，豬血放進去，等它一變色，就可以吃了，吃到嘴裡很滑很滑。那會才知道市場上的豬血，都不正宗。恩施人用的爐子很特別，是個四方桌，中間嵌了個火爐，火爐有蓋蓋，用煤作燃料。為防止煤氣中毒，就要在桌子腳邊接一根比較長的煙囪，彎成90度通到窗外。這個爐子很有用處，一般在九十月份就可以升起火來取暖了，因為山裡冷得早。吃飯也是一家人圍著火爐一起，吃完了嘮嗑，打牌，即使是孩子做作業，也都在這個爐子上。時間久了，屋裡暖和和的，窗戶上冷冷的玻璃自然地蒙起一層朦朧的霧氣，屋裡屋外儼然兩個世界。
恩施農家廚房裡呢，也往往都有個大灶。我只小時候在外婆家見過灶，那會最開心的是往灶灰裡丟紅薯，丟玉米。和小夥伴們守在那裡大半個小時，即使被煙燻得流淚也覺得快活。這裡的灶呢，很少烤紅薯，往往會用來燻豬肉，就是土家的燻肉。江漢平原的臘肉都是在臘月裡用鹽醃好了，放到太陽底下曬乾的，所以有太陽的黃色，很好看，吃起來也美味健康。而土家的燻肉，都是掛在灶的上方樑子上，可以長年累月地燻，直到把它吃完。所以，他們的燻肉看起來黑乎乎的，但嚐起來，有一股煙火的味道。除了土家人，一般人還真消受不了它。我還好，入鄉隨俗嘛。
週二的豆皮子炒肉，裡頭居然有豬肝!這是不是很像吃酒席的時候，輪到最後要吃飯了，服務阿姨端來的倒數第二或第三個菜？此菜煙火氣十足，食堂的師傅一定是做過酒席的！
星期三 賢內助
今天註定是星光璀璨的一天，因為在食堂裡萬千師生的矚目下，眾位明星要在這裡角逐美食金雞獎。
主持人:有請頒獎嘉賓黃瓜美人和洋蔥皇后登場！
黃瓜美人身材略微有些寬厚，走出來時，烏黑的齊肩短髮，披在她墨綠色的長裙上，將她豐茂的體態映襯得恰到好處。她在臺上站定後，用手將頭髮一捋，髮絲揚起落下，別有一番風情。
這時候，臺下的學子們羞怯著你言我語，說起了悄悄話，食堂裡有些嘈雜起來。
主持人: So gorgeous！
隨後，洋蔥皇后也輕移蓮步，緩緩走來。初看去，她一襲淡紫色的素衣，仿如清水中的芙蓉，質樸淡雅。 她站在臺上，微微啟唇，她笑了，那笑容輕若羽毛，明若秋月，讓臺下的學子和老師們彷彿要把心低到了塵埃裡。
主持人:So beautiful !
兩位美豔的嘉賓向眾人鞠躬，臺下頓時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掌聲。
黃瓜美人:感謝學校給我這個機會，讓我來頒獎。由於我當了嘉賓，我的搭檔就不參與評獎了。它有它的使命，請看～～
觀眾跟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食堂的上空升起一隻金色的鳥兒，它周身散發出金色耀眼的光芒，頭上盤旋著五彩的祥雲，兩隻金色的翅膀就如蟬翼一樣輕盈纖細。“啾～～”伴隨著清越洪亮如金石碰擊一般的鏗鏘聲，它飛向了主席臺旁還空著的獎盃處。
這會，臺下的觀眾一個個都屏氣凝神，不敢發一語。當看到它一隻腳立定，閉上眼睛，神情甚是閒暇後，才緩過神來，哦！它就是金雞獎啊！
不久，主持人開腔了:俗話說得好:'金雞啼鳴萬家紅。'這意味著今晚將有道菜時來運轉，脫穎而出。誰會有這樣的幸運呢？有請兩位美女導師來揭曉吧。
（黃瓜美人和洋蔥皇后兩人手裡都拿著金雞獎提名單。洋蔥皇后做了個禮讓手勢，黃瓜美人向她會意一笑，就轉身過來，面朝著觀眾。）
黃瓜美人（嫣然一笑）:眾位朋友都知道，我們每道菜都離不開後勤的叔叔阿姨們的辛勤付出，雖然我們出生平凡，但經過他們的匠心巧手，我們的人生也變得意義非凡。在此，我對他們表示真誠的感謝！～～接下來，我要公佈的是第一屆學校美食節金雞獎提名菜，請看大螢幕～～
（眾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移到電視螢幕上。只見燈光一閃，出現了第一道菜的彩色圖畫，同時配有介紹這道菜的文字和聲音。）
電視裡有個男的聲音播報著，聽起來很有磁性:
第一道菜:創業青年家——青椒炒肉。此青椒可不是大家熟知的青椒絲！我們吃過虎皮青椒吧，對，整個整個的青椒，這道菜，我們也可以管它叫虎皮青椒肉絲。怎麼樣，顛覆大家的想象了吧。
（師生們紛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碗裡，發現青椒真的好大，嘖嘖稱讚起做菜師傅的想象力來，不覺多扒了兩口飯。）
第二道菜:賢內助——西紅柿炒雞蛋。這道耳熟能詳的家常菜，想必大家都有嘗過。
（是啊，這道菜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怎麼能拿獎？這賢內助，又是從何談起呢？眾人在下面小聲嘀咕著。）
（等了幾秒鐘）電視接著播報:至於為什麼要叫她賢內助，我想大多成功人士的背後都有個默默支援他理解他體諒他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就是我們可遇不可求的賢內助。所以，大家覺得這道西紅柿炒蛋配不配呢？
（大家聽了，都點頭示意，覺得有理）
學生們（短暫的沉靜後，紛紛喝彩起來）:賢內助！賢內助！賢內助！……
（同時，有幾位年輕的老師悄悄離開座位，加了一兩勺酸酸甜甜的西紅柿炒雞蛋。）
不久，電視螢幕閃了一下，全黑了。人們把目光自然地移到兩位蔬菜美女身上，等待她們揭曉金雞獎的最終歸屬。
洋蔥皇后（從容地展開一個紅色的信封，朝向觀眾，莞爾一笑）:現在我宣佈，第一屆學校美食節金雞獎的獲得者是——（她停了停，又低下頭看了看）
（食堂裡顯得極其安靜，彷彿寂靜的山谷裡一滴水珠滴在小水潭裡發出叮咚的響聲一般，清晰可聞。雖然只有這兩道菜，但還是牽動著萬千觀眾的心。）
洋蔥皇后（抬起頭，眼裡泛光）:恭喜賢內助!恭喜西紅柿炒蛋!
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西紅柿炒蛋被學子們用筷子挑起又放下，挑起又放下，歡樂的西紅柿汁灑得到處都是。老師們看著這一幕，覺得這種行為在往常是浪費糧食絕不允許的，現在卻覺得事出有因，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那邊的創業青年虎皮青椒肉絲，深情地朝西紅柿炒蛋望了一眼，欣羨不已。他又看了看自己，覺得確實和她還有差距，是什麼呢？是自己身上的皮有些煎過了而顯得黑黑的，還是辣椒有點辣，或者辣椒太大肉絲太細，這樣看上去向螞蟻爬綠樹一樣？最後，他覺得自己也是該成家立業，找一個賢內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