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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的關係

我的男友,是一個體育生。

昨天半夜,他忽然跟我提了分手。

理由是我愛的是他的外表,而不是他的靈魂。

原本我正懶洋洋地躺在衛澤懷裡,聞言心頭一驚,開始極力狡辯……啊不是,極力辯解。

在我一口一個寶貝的哄騙之下,衛澤不為所動,咬牙道:「姐姐還是先把手從我身上拿開,才比較有說服力吧?」

我默默收回手,義正辭嚴道:「我是覺得你訓練了一天,剛才又那麼盡心盡力,幫你按摩來著。」

衛澤眼睛微紅地看著我:「我要搬出去。」

「?為什麼?」

「姐姐,你要證明給我看,你喜歡的不是我的外表。」

我懂了。

簡單來說,就是他不讓我碰他了,試圖以此來證明我不是饞他身子,而是愛上了他的靈魂。

我本來以為他只是說說,沒想到第二天,衛澤真的從我家搬了出去。

我們仍然每天一起吃晚飯,看電影,衛澤甚至給我寫了封情書。

但就是不碰我,連親都不親一下,彷彿我們是在談又甜又純情的校園戀愛。

結果一星期後,我下班回家,發現他蹲在我家門口,非常委婉地暗示我——

他想搬回來了。

1

我與衛澤的戀愛,開始於一段兩廂情願的一夜關係。

那時候,我在訂婚前夜抓到男友何子軒出軌,於是果斷收拾行李,連夜搬到了閨蜜莊小魚家。

相戀八年,做夢都沒想到我跟何子軒會走到這一步。

我跟公司請假,在家頹了好幾天。

酒瓶堆了滿桌的時候,莊小魚終於看不下去了。

「陳黎,為了個出軌的爛人難過成這樣,你知道有多不值得嗎?不僅這個月全勤獎沒了,工資還得扣一千八。」

她眯著眼睛跟我算賬,「哦,還有桌上這些酒,加起來得兩千了吧?別忘了你還有房貸要還呢。」

我一聲哽咽硬生生卡在喉嚨裡,低頭看看手裡的酒瓶,忽然開始心痛。

莊小魚一把奪走酒瓶,把我從沙發上拽起來,往浴室走:

「正好今天週末。你去洗個澡,然後換衣服化妝。」

「幹什麼?」

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神秘一笑:「帶你去,找樂子。」

然後把精心化好全妝的我,拖到了體院的游泳館。

我萬萬沒想到,她說的找樂子,其實是找男人。

眾所周知,體院盛產肌肉帥哥,而看帥哥能讓人快樂。

莊小魚的高中學弟把我們帶進了游泳館,我踩著溼滑的地面往池邊走,迎面撞上一個人。

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進身後的泳池。

結果那人穩穩地扶住了我,還十分關切地問了一句:「姐姐,你沒事吧?」

嗓音十分好聽,清冽裡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沙啞,像是纏綿過後從喉間湧出的最後一點旖旎。

我心念一動,抬眼望去,對上一張輪廓深邃、五官俊朗的臉。

這人好高,哪怕我踩著八釐米的高跟鞋,也堪堪只到他鼻尖,只能看到他淡粉色的嘴唇,還有順著下巴流淌的水珠。

早上還讓我沉浸在失戀悲痛中的何子軒,瞬間被我拋諸腦後。

腦中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得到他。

我搖搖頭:「沒事。」

他扯著唇角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那就好。」

等這小孩重新進了泳池,我火速奔到莊小魚身邊,問她學弟:「那是誰?」

「啊,衛澤嗎?我們校游泳隊的頂樑柱,最有希望進省隊的成員之一。」學弟十分熱心,「陳黎姐感興趣的話,我把他微信推給你?」

我眯了眯眼睛:「好啊。」

莊小魚的學弟把衛澤微信推給我之後,也換了泳褲下水練習去了。

我和莊小魚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盯著滿室肩寬腿長的肌肉帥哥,眼睛都快忙不過來了。

而在這些人裡,無論是外貌還是游泳水平,衛澤都是最拔尖的那一個。

我看著他在泳池遊了好幾個來回後,上岸拿起了手機,於是火速低頭申請他的微信好友,備註是「救命之恩」。

衛澤很快通過了我的申請,併發出禮貌疑問:「你是?」

「剛才你在泳池邊扶了我一把。」

「啊,這個就算救命之恩了嗎?」

我勾著唇角給他打字:「是啊,我不會游泳。如果我摔進泳池,說不定還得你救我。」

隔著兩排長椅的桌子前,衛澤打字的動作一頓,而後猛然抬起頭,向我這邊看過來。

游泳館亮白的燈光照下來,被他身上滾落的水珠折射。

清爽得要命,又迷人得要命。

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聲。

莊小魚轉過頭,望著我欲言又止了半天,還是說:

「黎黎,欣賞一下男色可以,但是你別太上心了。我學弟跟我說過,這些體育生,好多都……玩得挺花的。」

我冷靜地收起手機:「我知道。」

作為一個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幾年的社畜,我分得清心動和慾望的區別。

2

我和莊小魚在游泳館看了一下午帥哥游泳,到傍晚時,她學弟過來叫我們:

「隊裡要出去吃晚飯了,你們方便的話可以一起呀。」

他身後跟著的人就是衛澤。

我禮貌性地矜持了一下:「這會不會不太合適?」

「不會啊,只是普通小聚,幾個人一起吃頓飯而已。」衛澤明亮又清澈的眼睛望著我,「姐姐,一起來吧。」

於是我就這樣,跟著衛澤他們去校門口吃燒烤了。

幾個正是青春年少的小男孩,又剛消耗了大量體能,飯量驚人。烤好的串端上來,一晃眼就沒了。

衛澤坐在我身邊,眼疾手快地搶下不少雞翅,放進我盤子裡。

因為第二天是週末,不用訓練,他們點了一打啤酒。

幾杯灌下去,衛澤已經微微醉了。

他偏頭看著我,夜風吹過來,頭頂的燈盞倒映在他眼睛裡,晃出一圈一圈的波光,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難耐地嚥了咽口水。

不急,快了。

吃過飯,天已經黑下來,莊小魚還有事,提前一步打車走了。

幾個男孩子三三兩兩往學校走,衛澤慢吞吞地落在最後,和我並行。

我轉頭看著他:「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

「太晚了,你一個人走不安全。」他小聲說,「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突然想笑。

第一次見面,他就要送我回家。

想到之前在游泳館裡莊小魚對我的忠告,我由衷地覺得,衛澤還挺會的。

這樣也好,他主動邁出第一步,說明彼此都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我們並肩走過一小段路,到了前面燈火通明的羅森。

我藉著買菸的名義把他帶進去,走到放 TT 的貨架前,低聲問:「要什麼牌子?」

衛澤好像愣了一下:「……什麼?」

「你之前習慣用什麼牌子的,自己拿。」我琢磨了一下,大概是他年紀還小,容易害羞,於是很貼心地走到了一邊去,「我去拿瓶牛奶,等下我一起付錢。」

結果我在櫃檯前等了半天,等到奶都被我喝完了,衛澤終於攥著一個小盒子過來了,還堅持要自己付錢。

我目光掃過他微紅的耳尖,笑了笑:「走吧。」

便利店的對面就有一家酒店。

衛澤也是經驗豐富,隨身就帶著身份證。

電梯一路上行,密閉的空間裡,來自年輕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清新氣味混合著淡淡的酒氣,在空氣中拉扯出一片旖旎的氛圍。

進了房間,我反手鎖了房門,轉頭貼上他的嘴唇。

與我掌心相貼的體溫一點一點升高,不知不覺中,衛澤反客為主,打橫抱起我,走到了床邊。

我指尖擦過他溼漉漉的胸膛,對上那雙燈光下被慾念填滿的明澈眼睛,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倘若新歡足夠出色,哪怕只是單純的慾望,也能讓人飛快地從上一段情傷中脫身。

比如現在,我的眼睛裡,就只看得到身上的衛澤。

十八歲的年輕男孩,有著常年訓練鍛煉出的漂亮肌肉線條,和格外旺盛的精力,只是動作不免莽撞。

我細碎地喊了聲疼,他就立刻溫柔下來,一點一點地順著我額頭吻下去。

大概是太累,我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總之,醒過來時,天色大亮。

衛澤已經醒了,正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懶洋洋地從被子裡鑽出來,往浴室走去:「好了,你可以回學校了。等下我去退房——」

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我的手腕被一股溫熱的力道攥住。

頓了頓,我回頭望去,在撞上衛澤欲言又止的委屈目光時,挑挑眉:「還有事?」

他搖了搖頭,眼神裡多了幾分固執:「姐姐,我還沒有女朋友。」

3

這話裡的暗示,傻子都聽得出來是什麼意思。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那你要和姐姐交往試試嗎?」

說實話,我並不覺得衛澤這種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小弟弟,會真的有和我戀愛的想法。

無非是昨晚還算合拍,他這段時間又正處於空檔期,拿我打發時間罷了。

正好,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衛澤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長,瞳色是水洗過後一般的澄澈。

此刻這雙眼睛正專注地看著我,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要。」

這段戀愛關係,就這麼草率地定了下來。

我的目光順著他好看的臉一路往下,路過線條利落的肩頸和胸肌,定格在驟然收起的腰線和六塊腹肌上。

大概是我打量的目光太過肆無忌憚,面前的小孩有些不自在地擰了擰身體,小聲喊了句:「姐姐。」

我被這一聲叫得心神盪漾,伸出手,指尖順著他胸腹的輪廓輕輕描摹。

衛澤喉結動了兩下,眸色轉深,嗓音沙啞地悶哼了一聲。

我伸手勾上了他的脖子,扯著唇角笑道:「既然時間還早,那就陪姐姐再放鬆一下吧。」

一直到下午,我才和衛澤一起出了酒店。

在附近的海底撈吃了午飯,我把他送回學校,轉身要走,結果衛澤又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姐姐下次什麼時候有空?我去找你。」

我吃驚地轉頭看著他:「你體力這麼好?」

不愧是擁有六塊腹肌的游泳隊頂樑柱。

衛澤抿了抿唇,眼神裡莫名多了一絲委屈:「我是想和姐姐約會。」

不得不說,小男孩就是嘴甜。

哪怕心知肚明這只是哄人的話,但心情還是驟然變得愉快起來。

我伸手拍了拍他毛絨絨的發頂:「放心,姐姐有空就聯絡你,我們……約會。」

回去的時候,莊小魚拎著雞毛撣子在客廳等著,一看到我就衝了過來:

「陳黎,老實交代,昨晚去哪兒了?」

我撐著玄關的牆壁,一邊換鞋一邊說:「酒店。」

「你和那個叫衛澤的弟弟……」

「嗯,是的。」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著我,半晌才憋出一句:「……你還記得昨天我們在游泳館裡說過什麼嗎?」

我走到沙發邊坐下,順手拿過茶几上剩的半瓶酒,灌了一大口:「記得。我沒上心,他也沒有,各取所需而已。」

莊小魚坐在我對面唉聲嘆氣,一副她把我領入歧途的樣子,看得我直想笑。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狗狗祟祟地湊近了我:「那……你感覺怎麼樣啊?」

我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體力很好,人也很帥,賞心悅目,還能感受到一些之前沒感受過的奇妙。」

比如,跟何子軒這種瘦弱白斬雞在一起這麼久,我都不知道,原來胸肌這東西,不用力撐著的時候,其實是軟乎乎的……

我還在回味的時候,莊小魚又開口了:「對了,昨天晚上何子軒找我了,說他想跟你談談,但你微信和電話都把他拉黑了。」

何子軒。

我冷笑一聲,覺得十分離譜。

他出軌在先,還把人帶到我們新房的臥室裡,被我當面抓住,這還有什麼好談的?

「不用管他,直接拉黑就行了。」

拿出手機,才發現衛澤給我發了好幾條訊息。

「姐姐到家了嗎?」

「到了記得報平安。」

「姐姐,我找了幾對好看的情侶頭像,你看看你喜歡哪個,我們一起換。」

沒想到,只不過是一段表面上的虛假戀愛關係,衛澤還能這麼認真地跟我演戲,連細節也不肯放過。

於是我真的興致盎然地把他發來的頭像看了一遍,最後選了一對相依相偎的布偶貓和薩摩耶。

我把那個幼稚的貓頭換上,點進衛澤的個人資料,才發現他已經先我一步換好,竟然還截圖發了朋友圈。

「喜歡貓。」

配圖是我已經換好的貓咪頭像。

而他給我的備註,是格外親暱的「黎黎」。

理智上,我很清楚這條朋友圈大機率是僅我可見。

但感情上,還是被這種不加掩飾的直白弄得恍惚了一秒。

等回過神來,手指不知不覺挪到了備註上,點選修改——

「很危險」。

少年直白的熱烈最容易令人心動。

可我已經二十六歲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四年,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和脆弱關係,應該時時刻刻保持清醒才對。

4

第二週去公司上班,我頂著這個過於可愛的頭像與客戶交流方案時,總是會在晃神的瞬間想到衛澤。

這個時候,他大概不是在跑步,就是上課。

我正想著,衛澤的訊息就發了過來:「姐姐在幹什麼?」

「工作。」

「晚上要不要見面?」他問完,大概是一時間沒得到我的回答,又很快撒嬌般補了一句,「姐姐,我想你了。」

解答完客戶的最後一個問題,我把聊天頁面切回來,手指在鍵盤上輕輕一頓:「好,那我去你們學校找你吧。」

「不用,我下午下課早,今天也沒有晚訓。姐姐給個地址,我去接你。」

這幾天我和衛澤一直沒見過面,但微信上的聯絡一直沒斷過。

很難想象,世界上真的會有他這麼黏人的男孩子。

我只要一開啟手機,就能看到衛澤發來的訊息。

哪怕是當初跟何子軒最熱戀的時期,也沒這麼膩歪過。

因為工作太忙,我回訊息很敷衍,他也不以為意。

只有在連發很多條訊息我都沒來得及回覆時,才會略顯委屈地說一句:

「姐姐,你已經三個小時沒跟我說話了。」

下班後,我跟著人群往出走,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站著的衛澤。

他身上有種年輕男孩特有的朝氣,僅僅只是站在那裡,已經耀眼得像是一道光。

也正因如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週五下班時間,人流擁擠,我好不容易才擠到他身邊。

看到我,衛澤立刻咧嘴,露出十分燦爛的笑容:「姐姐!」

他把手裡拎著的一盒冰牛奶遞到我手上,低下頭問我:「晚上想吃什麼?」

我有一瞬間的愣怔。

我喜歡喝冰過的純牛奶,這事除了莊小魚和從前的何子軒,沒幾個人知道。

我跟衛澤認識不過一星期,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誒,你不喜歡嗎?」見我沒接,衛澤有些疑惑地把牛奶盒拿到眼前看了看,「是上次你在便利店買的那個牌子沒錯啊?」

不知道是多麼豐富的情感經歷,才能把年輕的小男孩塑造得這麼體貼,這麼……令人心動。

我在這一刻忽然無比慶幸,我與衛澤開始得坦蕩。

不付出感情,就不會受傷。

回過神,我從他手中接過牛奶,搖頭:「沒有,我很喜歡。你想吃什麼,姐姐請你。」

衛澤還沒來得及答話,我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帶著壓抑的怒火:「陳黎。」

回過頭,看到何子軒怒氣衝衝的臉。

他兩步走過來,目光從我臉上劃過,落在衛澤身上,眼中出現了清晰可見的敵意。

「陳黎,這是誰?」

還沒等我答話,衛澤已經先一步把我擋在身後,警惕地開口:「我是黎黎的男朋友。」

「我們才吵架多久,你就有了新歡?」何子軒不敢置信,又衝著我冷笑,「既然如此,你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我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人,忽然覺得很累。

經歷了一星期朝九晚十的工作折磨,好不容易到了週末。

此時此刻,我本來應該和秀色可餐的小奶狗坐在餐廳裡吃個晚飯,然後去柔軟的大床上度過美好的一晚上,徹底放鬆自己。

至於何子軒,哪怕在一起八年,從發現他出軌的那一刻,這個人在我心裡已經死了。

現在他又為什麼要來騷擾我?

「何子軒,你弄清楚,我們不是吵架,是你婚前出軌,被我抓到,然後當場跟你提了分手。」

我揉了揉緊繃的眉心,不耐煩道,「至於我有沒有新歡,這人是誰,是咱倆分手以後的事,跟你已經沒關係了,懂嗎?」

說完,不等何子軒反應,我先一步拉著衛澤的手離開了。

何子軒沒有追上來,倒是小男孩望著我,欲言又止了半天。

我瞥他一眼:「有話就問。」

心裡已經猜到了衛澤會問什麼。

無非是何子軒是誰,我和他在一起多久。

佔有慾這東西誰都有,我很理解,也已經在心裡編好了一連串臺詞。

沒想到衛澤糾結半晌,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抱住了我。

盛夏七月,他的體溫透過柔軟的 T 恤衣料傳遞出來,卻奇異地並不讓我覺得煩悶。

「姐姐。」他清冽的聲音響在我耳邊,「你別難過了。」

5

他好會。

哪怕是逢場作戲,我還是瞬間明白了,為什麼女人都喜歡找小奶狗。

敏感,體貼,還格外會撩。

我是真真切切地投入了八年感情,又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當初我和初戀分手,何子軒出現,開始全心全意地追求我。

我被他的無微不至打動,很快就答應了,甚至為了和他在一起,畢業後都沒有回老家,而是留在了這座城市。

剛畢業的時候,我每個月工資只有八千塊,在這座超高消費的一線城市,房租都要佔四分之一。為了省錢,我搬去跟何子軒一起住。

他家境不錯,但和我分得很開,包括房租在內,一切日常支出和約會消費全部 AA。

在一起的第七年,他仍然閉口不談結婚的事。

而那時我已經因為接連談下幾個大專案,拿到幾筆不菲的獎金,於是用獎金和三年的存款付了間小一居的首付。

何子軒知道後,馬上跳出來指責我防備他。

我把鑰匙扔在茶几上,抬起眼看著他:「那就結婚。」

他立刻蔫了下來,躊躇半天,磕磕絆絆地告訴我,不是他不想和我結婚,而是希望自己在工作上有所成就後,再給我一個幸福的家庭。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隱隱預感到了什麼,只是不願意承認。

半年後,被父母逼婚的何子軒迫於無奈,跟我提到訂婚。

哪怕什麼求婚儀式都沒有,我還是答應了他,只是心情異常平靜。

一直到那天晚上,我目睹他和另一個姑娘在家裡的床上,才明白過來。

八年太過漫長,不止消耗了他對我的感情,也讓我對他沒有了任何期待。

我深吸一口氣,從衛澤懷裡脫出來,伸手拍拍他毛絨絨的發頂:「姐姐不難過了,去吃飯吧。」

晚飯我和衛澤是在海底撈吃的。

他說游泳隊的教練規定了食譜,不能亂吃,於是在清水鍋裡可憐巴巴地涮了些蔬菜和牛肉就停下筷子,託著下巴看我吃。

我夾起一塊玉米放進他碗裡:「這個也不能吃?」

衛澤咬牙:「……能。」

我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肥牛:「這個呢?」

「也能。」

「年糕呢?」

「能。」他一狠心把東西全吃了下去,然後小聲嘀咕,「大不了回去多跑十公里。」

「沒事。」我衝他曖昧地眨眨眼睛,「今晚可以多消耗點體力。」

小男孩眸光一深,喉結滾動兩下,小聲叫了句:「姐姐。」

我很受用。

總去酒店是我這種社畜消費不起的。

畢竟是長期固定的關係,吃過晚飯,我直接把衛澤帶回了家。

前兩天,我在公司附近找了間新房子,然後從莊小魚那兒搬了出去。

衛澤好像特別開心的樣子,回去後就眼睛亮亮地四處看,還跟我說:

「姐姐,你能帶我回家,我好開心。」

桌面上有個空著的相框,原本里面是我跟何子軒的合照,後來被我抽出來撕了。

衛澤看了一會兒那個相框,忽然轉過頭:「姐姐,我們來拍張照吧!」

我還在愣怔的時候,他已經拿出手機,摟著我的肩膀,把鏡頭湊了過來。

我下意識彎了彎唇角,衛澤飛快地按下了快門。

「下次我把照片洗了帶過來。」

他坐在沙發上,低頭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沒一會兒,我拿出手機,發現衛澤竟然用那張合照發了條朋友圈,配字是「般配」,還自己給自己點了個贊。

照片上的他青春活力,滿臉膠原蛋白,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興奮的小狗。

而和他臉貼臉的我,雖然化著精緻的妝容,但臉色蒼白又疲倦,眼睛裡滿是被生活磋磨過後留下的痕跡。

二十六歲的平庸女社畜,和正值青春年少又前途光明的小男孩,到底哪裡般配?

我懶得吐槽,只是順勢坐在他身邊,一手划著手機螢幕,另一手伸過去,在他胸口捏來捏去。

沒過多久,手下的體溫就越來越高,緊接著我的手腕被一隻手牢牢扣住。

我轉過頭,看到燈光下衛澤滿是沉色的眼睛,笑起來:「去洗澡吧。」

細細密密的吻隨灼熱的體溫一起落下來,情到深處,他附在我耳畔,認真地說:「黎黎,我好喜歡你。」

這種時候說的話,我怎麼可能當真呢?

雖然內心毫無波動,但我還是扯扯唇角,裝出熱情的樣子回應:

「乖,姐姐也喜歡你——我們去窗邊。」

6

第二天午飯後,衛澤回學校。

我把他送到小區門口,又長長地打了個呵欠:「姐姐還有工作要做,就不送你回學校了。」

「好。」他抿了抿唇,忽然探頭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姐姐,我週二還可以再來找你嗎?」

我心道你體力夠好,但姐姐已經老了,卻一臉無奈地嘆氣:「恐怕不行。最近總加班,姐姐有空再聯絡你。」

小男孩欲言又止地點點頭,帶著滿眼委屈離開了。

我跟衛澤的關係,就這樣心照不宣地維持了下去。

我的工作很排得很滿,朝九晚十,週末時不時也要加班。

揹著房貸,我一天也不敢休息,忙到極致時飯都顧不上吃,自然也沒空回衛澤訊息。

週五晚上,加班到精疲力竭的我回了家,剛出電梯門,就看到衛澤蹲在我家門口,正低頭打遊戲,身邊還放著兩大兜食材。

聽到動靜,他仰起頭看過來,發現是我,頓時驚喜地跳起來:

「姐姐,你回來了——我剛給你發了好幾條訊息,你一直沒回。」

我從包裡摸出手機看了一眼,還真是:「剛忙著敲定合同細節,沒顧得上看微信。你進來吧。」

進了門,我踢掉高跟鞋,隨手從冰箱裡拿出半塊沒吃完的吐司,然後回身癱在了沙發上。

衛澤去廚房放了東西,探出頭來看著我:「姐姐你先隨便吃點墊一墊,我來做飯,很快就好。」

「……嗯。」

我廚藝平平無奇,但餵飽自己還是不成問題。

只是這幾天太忙,家裡冷鍋冷灶地閒置了很長時間,到今晚才有了點人間煙火氣。

廚房裡飄出的香氣漸漸濃郁,我靠在沙發裡,嚼著乾巴巴的吐司片,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手機。

主管發來訊息:「合同我看過,沒問題了。明天你不用來公司,好好休息吧。」

我回了他一句「收到」,然後接著懶洋洋地玩手機。

外界瑣事,明星八卦,這些訊息一一瀏覽過去,但在我的腦中沒有半分停留。

從前的很多個晚上,我和何子軒就是這樣,各自抱著手機倚在沙發裡,直到睡前都是零交流。

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持續了好幾年,連自己都深感無趣。

但這一刻,因為廚房裡有一邊哼著歌一邊做飯的衛澤,和空氣裡瀰漫的飯菜香氣,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我正在愣神,小男孩端著兩隻白瓷盤從廚房走了出來:「姐姐,吃飯了!」

番茄蝦仁意麵,上面撒滿芝士碎,燈光一照,裹著醬汁的麵條亮晶晶的,看上去分外誘人。

「姐姐你先吃。」他把盤子放在餐桌上,抬手捏了捏耳垂,「鍋裡還有湯,快煮好了,我去盯一下。」

沒一會兒,他又端著一小鍋絲瓜蛤蜊湯走了出來。

衛澤不過才十八歲,竟然有這樣的廚藝,我實在很驚訝。

吃飯的過程裡我問起這事,他喝著湯,笑容裡有種孩子氣的得意:

「我爸媽工作很忙,有時候顧不上照看我,我就自己跟著食譜教程學做飯,熟能生巧了。」

我點了點頭,他又道:「姐姐,其實我可以每天幫你做便當帶去公司的。」

這個意思是……

我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想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衛澤望向我,雖然耳尖微紅,看上去像是害羞了,但目光一片誠懇:「姐姐,我想好好照顧你。」

——照顧。

我不置可否,卻在吃完飯衛澤去洗碗的時候,去臥室翻了備用鑰匙出來,遞到他面前。

在小男孩驟然驚喜的目光裡,我微笑著開口:「有空的時候,你可以隨時過來住。」

這大概是一貫謹慎的我,做出最衝動的決定。

事實上,我與衛澤認識也不過一個月,對彼此的瞭解也並不深刻。

晚上睡前,我洗了澡出來,發現衛澤正倚在床邊,支著下巴,眼睛亮亮地看著我。

我拽了拽身上的吊帶睡裙,在他驟然深沉的眸光裡無辜地笑:「今晚太累了,我想直接睡覺。」

「我……」

「不然我幫你把東西拿到客廳去?沙發床也可以睡人的。」

衛澤用力搖頭:「不,姐姐,我想抱著你睡。」

空調溫度打得很低,抱著我的小男孩身體卻一片溫熱。

貼過來的灼熱讓我心猿意馬,睏意消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衛澤紅著眼睛叫了一聲:「黎黎!」

又不敢動,只好委屈巴巴地問我:「你不是說你要直接睡覺嗎?」

我吻著他嘴唇,含糊不清地說:「……反悔了。」

7

衛澤一點也沒辜負我給他的鑰匙,第二週就帶著大包小包,填滿了我家的冰箱和櫥櫃。

他還買了個很漂亮的飯盒,真的實現了每天幫我帶便當的承諾。

衛澤換著花樣給我展示他的廚藝,中午在公司拿出飯盒的時候,還會有同事問我:「陳黎,你怎麼還有精力搞這些啊?」

我眼看著主管從對面走過,趕緊澄清:「我哪有那個時間,都是男朋友做的。」

「秀恩愛就更不對了!」

秀恩愛嗎?

我夾起一塊茄子,神思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一起的時間越久,我就越清楚,這段一開始就不正常的戀愛不會永遠維持下去。

我比衛澤大了整整八歲。

我上小學時他還沒出生,我高考完那年他還在讀小學,而我從大學裡畢業時,他的人生進度剛進入青春期。

如今,我在日復一日的機械勞動中喪失了對生活的激情,可他一片坦途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他和我之間所差的年齡,不是單純的數字那麼簡單,還有平庸與耀眼,一眼望到頭和前途不可估算的差別。

下個月衛澤有場很重要的選拔賽,所以今天一大早就離開了我家,一直到週末才有空過來。

臨走前,他把剛化好妝,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的我拉過去,對著鏡頭拍了張合照。

「我要發朋友圈秀恩愛,今天可是七夕。」小男孩打完字,又仰起頭看向我,「可惜教練要求今天必須回去,不然我還可以和姐姐一起過七夕。」

衛澤身高一米九,又肩寬腿長,直直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幾乎有種壓迫感。

但此刻他坐在沙發上,溼漉漉的眼睛看著我,像只委屈的大型犬。

我勾起唇角,拍了拍他肩膀:「就當昨晚已經過了吧。」

昨晚洗完澡,我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小孩還很有精力地拿了吹風機來幫我吹頭髮。

臨睡前,他伏在我耳邊,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姐姐,七夕快樂。」

回過神,我拿出手機,又把衛澤早上發的那條朋友圈點出來看了一遍。

他很細心地截掉了我的吊帶睡裙,只留下一張妝容精緻的臉,以一種親暱的姿態貼著他。

陽光從一側的窗戶照進來,像打上了一層天然柔光。

乍一看,就好像同齡人一樣。

只是我們彼此心裡都清楚,這種「好像」和我們的戀愛關係一樣,都是假象。

週末,物業那邊給我打電話,說建築公司交房了,讓我們過去拿鑰匙,驗收房子。

「最好帶個人過來,幫你看下水管和電路。」

物業友情提醒了一句就掛了電話。

我盯著手機發了會兒呆,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和衛澤的對話方塊。

「你今天有空過來嗎?」

訊息發出去沒多久,衛澤就回復我了:「抱歉,姐姐,我們選拔賽還沒結束,我今天不能出學校。」

我抿了抿唇:「那沒關係。正好我要出趟門,怕你臨時過來我不在家。」

衛澤發了兩個表情包,撒著嬌說他過兩天就來找我。

我很配合地哄了兩句,而後關了對話方塊,給莊小魚打電話:「寶貝,陪我去驗收個房子。」

莊小魚很痛快地答應了,然而她來的時候,把那個叫陶嚴的小學弟也帶了過來。

「不是要檢查水管嗎?有男生方便一些。」

陶嚴衝我很爽朗地笑:「放心吧陳黎姐,保證完成任務。」

他和衛澤一樣是游泳隊的,人長得很高,的確方便。

整個驗收過程中,我冷眼觀察了半天,發現莊小魚和他之間,多多少少有那麼點不同尋常的曖昧。

順利驗收完成,簽完確認書,已經是傍晚了。

我請陶嚴和莊小魚吃飯,閒聊的過程裡,順口問了陶嚴一句:「你今天怎麼有空跟莊小魚一塊過來?」

他看了莊小魚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道:「學校那邊的選拔賽正好結束,學姐說有事找我幫忙,我就過來了。」

我動作驀然一頓,「選拔賽結束了嗎?」

「是啊,今天中午最後一輪就結束了,所以下午我才能出門的。」

我咬了咬發麻的舌尖,讓自己從猝不及防的慌亂中恢復鎮定,露出毫無破綻的笑:

「原來是這樣,那我還真是運氣好。」

我早就想到,衛澤這樣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年輕小男孩,和我的關係維持不了多久。

但我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8

吃完飯,莊小魚去洗手間,我隨口跟陶嚴聊起選拔賽相關的事,這才知道,這場所謂的選拔賽,是市級比賽,目的在於選出進入省隊的成員。

而每一輪衛澤的表現都十分出色,雖然結果還沒出來,但他能進省隊,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衛澤人長得帥,還很優秀,一向很受女孩子歡迎。這幾天選拔賽,游泳館開放,觀眾席都快坐滿了。」陶嚴笑著朝我眨了眨眼睛,「說實話,陳黎姐,之前他發那條朋友圈的時候,大家都超級驚訝的。」

「驚訝?」我轉著手裡的酒杯,挑了挑眉,「因為我和他以前談過的型別不太一樣嗎?」

陶嚴滿臉疑惑,「怎麼會……他以前沒談過戀愛。陳黎姐,你可是衛澤的初戀,所以我們才震驚的——因為之前有個漂亮學姐追他,天天來游泳隊送水送毛巾,我一直以為他會被那個學姐拿下的,沒想到……」

沒想到被年紀更大的我橫插一腳,直接拿下。

我笑了笑,沒說話。

見我不出聲,陶嚴反而慌了神:「陳黎姐,我知道,網上肯定有不少有關體院男生的傳言,我們游泳隊也真的有這樣的。但是衛澤不一樣,他真的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我知道。」我笑著說,「你別慌,我不關心過去的事情。」

沒談過戀愛,不代表沒發展過其他關係,只是大機率陶嚴並不知道而已。

不然怎麼我們第一次見面,他就帶了身份證,還心照不宣地和我去了酒店?

陶嚴看著我,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莊小魚已經回來了,他也就默默地閉上了嘴。

吃過飯,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告別了陶嚴和莊小魚,一個人慢悠悠往家走。

到樓下的時候,我目光隨意一瞥,驀然定住。

不遠處的花壇邊沿上,坐著一道萬分熟悉的身影。

路燈的光照在他身上,在臉頰一側落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抬起頭來,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我默不作聲地看了衛澤片刻,終於開口:「選拔賽結束了嗎?」

「嗯,提前結束,所以我就趕過來了。」他站起身,像只委屈的大動物那樣朝我張開雙臂,「姐姐,抱。」

理智告訴我,我是成年人,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幾年的社畜,這段關係的結束應該由我主動來提,至少比較體面。

但是,我終究沒有問他選拔賽的真相。

我抿了抿嘴唇,還是走過去,撲進他懷裡,被高大的小男孩抱了個滿懷。

他緊了緊胳膊,貼在我耳邊小聲說:「黎黎,好想你。」

我的心臟在這一瞬間被擊中。

理智,清醒,衡量得失,自我警醒……所有築起我心內防禦壁壘的一切,都在他的擁抱中融化,短暫地消失殆盡。

「你不是有備用鑰匙嗎?」我問,「怎麼在樓下等我?」

「想第一時間見到你。」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結束。

而直到我和衛澤一起上了樓,開了門,我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他在客廳那片空白的牆壁上,搞了個照片牆。

之前我隨口跟他提過,那面牆空得有點光禿禿的,

想買幅畫來裝飾一下。當時衛澤還拍著胸脯跟我保證,這件事讓他來處理。

我一步一步走到近前,看到一塊做工略微粗糙的木板上,錯落地釘著十多張我和衛澤的合影,都是之前他主動拉我拍的。如今被洗了出來,裝進小相框,掛在了牆上,旁邊還貼了星星燈裝飾。

很……幼稚。

但又顯得格外真誠。

「是驚喜,我提前一小時上來裝好的。」小男孩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我,「姐姐,你喜歡嗎?」

我努力壓下心中浪潮般湧起的情緒,回頭勾了勾唇角,抱住他:「喜歡。不但喜歡,還很想答謝你一番。」

手指沿著他背部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路往下,直至停在關鍵處。

小男孩紅著臉,微微退開了一點,喘氣道:「姐姐,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勾著他的脖子,直接跳進他懷裡,堵住他的嘴唇,「有話明天再說。」

慾望不止能讓人沉淪,同樣能讓人清醒。

否則,在這樣溫情又甜美的假象裡,我就快要忘記,我和衛澤之間是如何開始的了。

9

衛澤和他帶來的那面照片牆,一起留在了我家。

選拔賽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學校都沒有再強制他們留宿,只有在第二天滿課的時候,他才會在前一天晚上吃完飯後,依依不捨地跟我告別。

有一次,他去廚房洗碗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起來,我隨意瞥過去,正好看到彈出的微信訊息。

蔣曼曼:「那我明天就早上在食堂門口等你啦。」

我動作一頓,垂下目光,盯著面前的果盤沉默不語。

我清晰地記得,之前陶嚴跟我說過,追了衛澤很久的那個學姐,就叫蔣曼曼。

「黎黎,我搞定啦。」

小男孩從廚房出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從桌面上拿起手機,開始低頭打字。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回完訊息,重新把目光投向我:「那我就先回學校了,明早還有課,黎黎你記得把水果吃了。」

頓了頓,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忐忑:「……怎麼了?」

我沉默片刻,笑起來:「沒大沒小,叫姐姐。」

他走過來,俯身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眼睛被燈光照得溼漉漉的:「那姐姐,我走了。」

衛澤走後,我坐在沙發上發了很久的呆,然後回過神,把他切好的哈密瓜倒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晚上衛澤回來的時候,我剛洗完澡,頂著一頭滴水的頭髮從浴室出來,然後就被他撲過來緊緊抱住。

我髮梢的水珠一滴滴落下去,把他肩膀的布料打溼了一片。

他卻毫不在意,只是更用力地緊摟著我:「姐姐,你一天都沒回我訊息了。」

小男孩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身上只有淡淡的清冽香氣湧入鼻息,找不到半點和女生約會過的痕跡。

他真謹慎啊,滴水不漏。

我偏著頭笑了一下,捧著他的臉親了上去:「寶貝,姐姐是想把話留到這時候再說啊。」

衛澤連澡都沒來得及洗,就被我拐到了臥室。

慾望的浪潮褪去後,我懶懶地倚在衛澤懷裡,點了根菸。

衛澤修長的手指擦過我耳畔,把凌亂的碎髮撥到耳後去,開口道:「姐姐,我想跟你談談。」

我垂下眼,把煙按滅在床頭的菸灰缸裡:「我困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手正放在他胸肌上。

衛澤的手忽然停在我耳側,聲音裡多了幾分苦澀:

「姐姐,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喜歡的只是我的身體,而不是我這個人。」

我動作沒停,敷衍道:「寶貝,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他忽然抬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強行制止了我作亂的手:「那姐姐對我,是真心的嗎?」

衛澤的語氣很認真,認真到我忽然覺得荒謬不已。

我用力從他手裡抽出手腕,睜開眼睛,淡淡道:

「衛澤,你非要追究這個,難道是真忘了我們是怎麼開始的了嗎?」

亮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照下來,小孩好看的臉被照得格外清晰,光芒落進他水波般清澈的瞳孔裡,像是碎裂的星光。

挑高的眉骨下是高挺的鼻樑,嘴唇帶著情慾未消的紅,看上去格外好親。

我曾經無數次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也必須承認,一開始我跟衛澤在一起,單純只是饞他身子而已。

可是。

可是。

我收回目光,淡淡地問:「算了……你現在問這種話,是想幹什麼?」

回答我的是衛澤乾脆利落跳下床的動作。

我沒有動,沉默地看著他套上 T 恤,穿上工裝褲,從床上抱起被子,站在床邊望著我:

「今晚我睡沙發,明天就搬出去。」

一股強烈的羞恥感席捲了全身,我把發抖的指尖藏在身後,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狼狽:「好。」

出租屋的沙發並不大,一米九的衛澤睡在上面,大概得蜷縮成一團,一點也不舒服。

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劃清界限。

我躺在床上,又點了支菸,盯著燈光下朦朧的煙霧思考了片刻,然後得出結論:

大概是那個叫蔣曼曼的學姐持之以恆的追求終於打動了他,所以衛澤也不想再跟我繼續耽誤下去了。

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這麼脆弱。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也早就做了準備。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衛澤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人站在玄關,行李箱放在腳邊,我之前給他的鑰匙被放在鞋櫃上。

我靠在牆邊,歪著頭看著他,挑著唇角笑道:「需不需要我幫你把東西拿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衛澤看上去好像很不開心。他氣鼓鼓地瞪了我一眼,悶聲道:「……不用了。」

「好。」我衝他揮了揮手,「那,弟弟,再見。」

10

出門的時候,我才發現衛澤帶來的那面照片牆還掛在客廳。

他走得很利落,連這玩意兒也不想帶走。

原本我想把東西拆下來,下樓的時候順手扔了,結果不知道是不是衛澤釘得太死的緣故,一時半會兒沒拆下來。

又害怕上班遲到,只能暫時作罷。

成年人的世界裡,工作佔據了白天的大部分精力,我連傷春悲秋的空閒都沒有,就很快被要修改的方案和申請填滿了全部空閒時間。

一直到臨下班前,才有空看微信。

結果一眼就看到了衛澤發來的訊息:「姐姐,我在你們公司樓下。」

幹什麼?來找我要分手費?

難得不加班,打完卡,我拎著包走到樓下,一眼就看到了長椅上坐著的衛澤。

已經是深秋,穿著衛衣的小男孩拉起帽子,仰頭看著我,面容被微暗的天色模糊,只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疲憊的人群在我身後來來往往,我看了衛澤片刻,然後說:「我沒錢。」

他的眼神裡多了點疑惑,但又很快不在意地一笑:「沒關係,那今晚我請姐姐吃飯。」

我茫然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你是來找我吃飯的?」

「嗯。」小男孩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走過來牽我的手,「更準確地說,是來找你約會。」

一直到衛澤牽著我的手穿過人,找到一家川菜館坐下,點完菜,我才反應過來。

他其實,並沒有打算和我分手。

那為什麼要從我家搬出去呢??

衛澤夾起一塊藍莓山藥,放進我盤子裡,一臉鄭重其事地看著我:

「我覺得,可能是之前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出了問題。所以我準備換一種相處方式,讓你感受到我的人格魅力,喜歡上我這個人。」

……幼稚。

我對此嗤之以鼻,並在吃過晚飯,和衛澤牽著手散步的時候試圖勾引他。

在我家樓下的小花園裡,小男孩很明顯被我親得情動不已,卻喘著氣退開一點,然後拼命搖頭:「不行……姐姐,我要回學校了,明天再來找你!」

說完他轉頭就跑了。

冰涼的夜風吹過來,讓我臉頰的熱度一點點散去。

我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踩著高跟鞋慢悠悠地上了樓。

那面照片牆,最終還是沒有被我拆下來,上面反而多了張照片——是吃完飯出來,在外面掃碼列印的地方免費打印出來的。

我正站在那裡欣賞照片,忽然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電話接通,傳入耳中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嚴厲:「陳黎,怎麼回事,你和何子軒分手了?」

「是。」

「為什麼不告訴家裡人?」她的語氣聽上去更不滿了,「你們處了八年,早就該定下來了,怎麼會分手呢?是不是你又鬧脾氣了?」

她的話,猝不及防把我從衛澤營造的夢境中猛然拽到了現實。

我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聲音也跟著冷下來:「是何子軒出軌,被我抓到,所以我才提了分手。」

我媽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然後我爸接過電話,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那你也不該這麼草率地分手。男人犯了個小錯誤,就值得你這麼大動干戈嗎?陳黎,你已經二十六歲了,年紀不小了,大家都知道你跟何子軒同居了那麼久,除了他,你還能嫁給誰?誰還會要你?」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

他們對我的教育,好像從來都是這樣,用不容置疑的家長強權,和離譜的歧視,牢牢把控住我的人生,甚至不允許我自己插手。

果然,不等我回答,我爸就自作主張地下了命令:

「你明天就去跟何子軒道歉,跟他說你還是想結婚的。否則你以後嫁不出去,我和你媽可丟不起這個人。」

我毫不猶豫地掛掉了電話。

我爸惱羞成怒地發來微信:「你要是不照我說的做,過年就別回家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手指在鍵盤上驟然縮緊,我用舌尖頂了頂口腔上顎,近乎報復地打字:「你是因為自己以前也出過軌,所以才跟何子軒共情了嗎?」

「陳黎,你是個什麼東西?!我是你爸!」

我嗤笑一聲,關掉了微信對話方塊。

我十四歲那年,我爸出軌了。

我親眼看到他攬著一個長卷發的女人進了賓館,回家告訴了我媽。

她聽了,只淡淡應了一聲,神情毫無變化,也沒有後續反應。

一直到一星期後,我忍不住問她:「你不和我爸離婚嗎?」

當時,她用一種看怪物的奇怪眼神看著我:「為了這麼點小事就離婚?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我無法理解。

我媽的收入並不比我爸低,甚至對家庭的貢獻遠大於他。

可他們生活在落後的小城市裡,連思想也一同閉塞,停滯在二十年前。

哪怕城市已經在飛速發展,但他們的想法一直沒變過,甚至試圖把我也同化成這樣。

高考完,我報了離家很遠的大學,好不容易讓自己從窒息的泥淖中掙脫出來。

工作後,我給自己制定了清晰的規劃和目標,努力讓自己不要變成他們的樣子。

但他們,還是無時無刻不想著把我拽回去。

11

過了幾天,上班時,我正在加班加點趕方案,忽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陳黎,我們談談。」

我皺了皺眉:「何子軒?」

「阿黎,叔叔阿姨昨晚聯絡我了,他們也不贊成你和我分手。」何子軒在電話那頭刻意放柔了聲音,只是語氣裡有種揮之不去的高傲,「我只是一時糊塗,也已經和婷婷說清楚,以後不會再聯絡了。我們明年就結婚,好不好?」

我的手驀然在手機上收緊。

不用想,我也知道我爸媽昨晚給何子軒打電話,是如何在他面前貶低我,甚至低聲下氣地懇求他原諒我的。

在他們的觀點裡,世界就該是這樣,哪怕是何子軒出軌背叛,但就因為我和他同居了四年,所以我只能嫁給他。

「我爸媽的觀點不代表我的觀點,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冷冷地說,「還有工作,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何子軒終於繃不住了:「陳黎,不過是個破鞋,你在高傲什麼?之前那個小弟弟,他知道你已經被我玩了八年嗎?」

我豁然站起身,大步走出辦公室,一直到沒人的樓梯間,才開口:

「那我也告訴你,這八年,每一次我都演得很辛苦——你是真的不行,知道嗎?」

然後在何子軒的破口大罵裡掛掉了電話。

樓梯間裡冷冷清清,我愣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手機重新震動。

是衛澤發來的訊息。

他發了個可愛的貓貓頭表情包,然後問我:「黎黎,今晚吃米粉怎麼樣?」

我回了個好,等淚水一滴滴落在手機螢幕上,把視線染得一片模糊,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下午衛澤又來接我,看到我微微發紅的眼眶,小男孩一下就急了:「姐姐怎麼了?」

我搖頭:「沒事,工作上出了點小問題。」

見他還是不放心地看著我,我只好扯著唇角笑道:「放心,已經解決了,吃飯去吧。」

吃飯的時候,衛澤告訴我,之前選拔賽的結果出來了,他已經成功進入省隊,下個月就會過去正式開始訓練。

我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這種大喜事,應該吃頓好的慶祝一下才對。」

小男孩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姐姐親我一下,就當是慶祝了吧?」

我柔軟的心臟被這一眼擊中了。

分別前,我把衛澤拽到黑暗的花園角落,用力吻了上去。

他的手扣著我的腰,隔著兩層衣服,我還是能清晰感受到貼著我的掌心漸漸升溫。

良久,我緩緩退開一點,小孩把臉埋在我肩頭悶悶地說:「好想姐姐啊。」

我覺得好笑:「那你搬回來住啊。」

「不行,我要證明,除了身體之外,我還是有別的吸引你的地方的。」

他戀戀不捨地抱了我好一會兒才鬆開,臨走前,從衛衣大大的口袋裡抽出一封信遞到我手裡:「我走了!姐姐你拿回去再看。」

回家後拆開信封,我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封手寫的情書。

小孩寫得很認真,還特意在文末標註,為了不出現筆誤的修改痕跡,這已經是他謄抄的第六遍,寫得不好不要嫌棄。

「姐姐,希望我的努力,能讓你真的感受到談戀愛的感覺。」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後把信紙收進信封裡,放在衣櫃中帶鎖的抽屜裡。

第二天是週五。

衛澤一天沒聯絡我,我還以為他有事。

結果下班回去後,才發現他就蹲在我家門口,聽到動靜就可憐巴巴地仰起頭看向我。

我與他對視片刻,挑了挑眉,掏出鑰匙開門:「進來吧。」

衛澤跟在我身後進了門,還很自覺地換了拖鞋。

我坐在沙發上,抱胸看著他:「你想搬回來了?」

「嗯。」他用力點了點頭,小狗似的眼睛看著我,「姐姐,我好想你。」

我就知道。

十八歲的小男孩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能忍得住就有鬼了。

掐指一算,今天距離他搬出去那天,也不過剛好過去了一週。

我喝了口杯子裡的冰牛奶,笑容淡下去:

「行,但你得先給我解釋一下——你要搬回來,是因為你和蔣曼曼沒成嗎?」

「怎麼可能!」

衛澤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漂亮的眼睛裡多了點受傷的神色:「姐姐,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我?我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長舒了一口氣,還是把那天晚上看到微信訊息的事情告訴了他。

衛澤沒等我說完,就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急急澄清:

「因為她是學生會的,負責申報特殊獎學金的資料申請,而我那兩天不在學校,資料一直沒交上去,所以跟她約好那天早上在食堂門口見面,把東西給她——她之前的確追過我,但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就和她把話說清楚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姐姐,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我抬起手,輕輕貼在胸口,才發現心臟正在裡面劇烈地跳動著。

「等等。」衛澤忽然反應過來,「所以那天晚上,你是以為我要回去見蔣曼曼,所以才說那種話氣我的是不是?」

我移開目光,試圖顧左右而言他:「那個,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小男孩一把撲倒在沙發上,灼熱的吻也跟著貼了上來:「姐姐,你要補償我。」

唉,七日不睡,猶勝新婚。

我好累。

12

我和衛澤在一起了。

這一次,不是用作身體關係的遮掩,而是真正的戀愛。

只是……我始終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我有一個在一起八年,差一點就走到了談婚論嫁那一步的前男友。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

雖然我已經竭盡全力想逃出那個被父母限制了一切的世界,但人生前十八年的耳濡目染,讓我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他們觀念的影響。

我的確在跟衛澤談戀愛,可這段戀愛關係依舊脆弱無比。

比如,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衛澤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如此平庸的我,只是芸芸眾生裡再普通不過的一員。

因為那天晚上的主動,人生的軌跡才和他有了交集。

這種一開始源於慾望的喜歡,本就搖搖欲墜,又能持續多久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

在去省隊封閉訓練前,衛澤挑了個週末,帶我在他們學校的圖書館待了一上午。

中午吃完飯,又一起去了趟游泳館。

不知道是不是週末的緣故,游泳館裡,只有稀稀落落幾個人。

小男孩換上泳褲,露出線條流暢的胸肌和腹肌,然後像棵小白楊似的挺拔地站在我面前,問我:「眼熟嗎黎黎?」

眼熟,怎麼可能不眼熟。

第一次見面,我就是被這副樣子的衛澤迷惑,對他起了色心。

我拿著他的浴巾坐在長椅上,看著他跳進水裡,靈活又流暢地遊了好幾個來回,然後溼淋淋地爬上來,走到我面前,向我張開雙臂。

「擦乾再抱。」

衛澤微微低下頭,撒嬌一樣地看著我:「姐姐幫我.擦。」

我挑了挑眉,抬手拿浴巾慢條斯理地擦著他身上的水,過程裡指尖有意無意地擦過他面板,很明顯看到衛澤的喉結動了動。

然後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指,啞聲道:「好了,我自己來吧。」

他胡亂擦了兩把身上的水,抱了抱我,然後回更衣室洗了澡換了衣服,頂著一頭毛絨絨的頭髮出來,牽住了我的手:「好了,姐姐,我們走吧。」

「去哪兒?」

「約會。」衛澤說著,在出游泳館的大門前側過頭,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應該是今年的最後一次了。因為年底有個重要比賽,接下來要封閉訓練一個月。」

他說著,嘆了口氣,神情很是遺憾:「好可惜,不能和姐姐一起跨年了。」

我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今年的最後一次約會,我和衛澤是在家度過的。

晚上,外面飄起細細密密的雪,我趴在窗戶前靜靜地往下看,身後忽然被一股溫熱的力道覆蓋。

衛澤吻著我的耳垂,小聲說:「真好,還能和姐姐一起看一次雪。」

生活被忙碌的工作填滿,以至於微小的間隙裡,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餘力再談及喜歡。

可衛澤,實在是個令人心動的小孩。

他把我從麻木又謹慎的狀態中拽了出來,讓我忍不住又一次付出了久違的真心。

但我其實很清楚,我與他之間,大機率是沒有結果的。

衛澤走後,我又恢復到從前的生活狀態,但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比如小男孩一直很黏人,雖然人去了省隊,訓練忙碌,但他還是會在休息的空隙裡,抓緊時間多給我發兩條訊息。

「姐姐,省隊的營養師專門給我們制定了食譜,但我好想吃火鍋。」

「要多吃水果。你沒時間買的話,我幫你買了一箱橙子,你下班回去記得拿一下快遞。」

那天晚上,我剛切開一個橙子,忽然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她說,我爸忽然病重,讓我有空回家看看他。

我連夜跟公司請了假,買第二天最早的一趟高鐵回去。

然而等我好不容易趕到家,才發現他們倆好端端地坐在桌前,正在吃飯。

13

愣怔片刻後,我冷下臉,轉頭就走。

我爸在身後呵斥:「站住!」

他不惜裝病喊我回家,目的竟然是讓我去相親。

據說,我媽有個高中同學的兒子,剛讀完研回來,也已經考上了我們當地的公務員,前途無量。

他們自知我與何子軒已經沒有可能,所以「好不容易」才說動對方,讓他答應和我見一面,吃個飯瞭解一下。

我靠在牆邊,冷冷地看著他們:「我有男朋友了。」

我爸「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面上:

「我聽何子軒說了,那還是個在讀大學的男孩,比你小了好幾歲——陳黎,你不要臉,我和你媽還要呢!」

心尖驀然一陣刺痛,我轉頭要走,手都放在門把手上了,卻聽到我媽冷冰冰的聲音:

「你今天要是敢走,以後就永遠都別回來,我和你爸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我整個人僵在那裡,半晌都沒動。

見我不走,我媽的語氣又緩和下來。

她走過來,攬著我的肩膀,柔聲細語:「乖啊,黎黎,咱們就去見一面,吃個飯,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行不行?」

我眼神茫然地看著她,忽然想到之前,從小到大的無數次,她和我爸一直都是這樣,先呵斥,再軟下語氣哄我,好像吃準了我沒法拒絕這一套。

我也的確沒法拒絕。

不管他們怎麼與我三觀相悖,我都沒辦法狠下心,真的和他們斷絕關係。

晚上躺在臥室的床上,我給衛澤發訊息,說我回了趟家,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去。

小男孩什麼也沒說,只是問了我家的地址,說給我買了個跨年禮物,讓我記得收。

「姐姐,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和叔叔阿姨多聚聚。」

「好。」

我還是什麼都沒說。

第二天一早,我媽就把我叫起來,讓我化了個淡妝,又換了身看上去溫婉賢良的衣服。

相親的地點約在我家附近的一家西餐廳。

我坐在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面前,面無表情地接受著他苛刻的審視。

半晌後,他終於開口:「聽我媽說,你今年已經二十六了?」

「對。」我扯了扯唇角,「明年六月就二十七了。」

「年紀這麼大,還一個人在外地打拼?」他皺起眉頭,眼神裡多了些輕蔑,「月薪多少?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老家呢?」

「短期內不會回來。」我淡淡地說,「我在南京供了一套房子,沒還清貸款之前,不會換工作的。」

「你有貸款?那你這不是找人替你還債嗎?」

他放下杯子,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房子賣了,回老家,我才會考慮我們的關係。」

那張油頭粉面的臉上,顯出一種無知的傲慢。

來之前我媽跟我說過,他在老家有套房子,年薪六位數,這大概就是他的底氣吧。

我本來以為自己會生氣,但此刻,竟然很平靜。

因為和這些人接觸得多了,我才越發深刻地明白,衛澤有多可貴。

「好,那你不用考慮了。」我豁然站起身,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笑了一下,「回去告訴你媽,就說是我沒看上你。」

出去的時候,外面又一次飄了雪。

街上人群稀疏,我把手揣在大衣口袋裡,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商業街,來到一條老巷子的外面。

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我看了看,是我媽的電話。想也知道她會說什麼,於是我順手掛了。

沒一會兒,它又震動起來,我看也沒看地接起來:「我明天就回南京。」

「誒?」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清冽嗓音,「這麼快嗎?」

是衛澤。

我愣了愣,撥出一口白氣,原本堅硬的心臟一瞬間變得柔軟起來。

「你們比賽結束了嗎?」

「嗯。」衛澤應了一聲,很快又說,「姐姐,你還在老家嗎?給我發個定位吧。」

我發了。

然後,半小時後,穿著厚厚大衣的小男孩,就站在我面前,向我張開了雙臂。

「黎黎,抱。」

14

「你怎麼在這裡?」

「早上比賽結束,我收拾好東西,就買最早的一班飛機過來了。」

北方霧濛濛的冬日傍晚,他身後光芒黯淡,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亮起。

一個月沒見,小男孩瘦了點,顯得人更高了,五官的輪廓也更鮮明。冷白的面板上,一雙眼睛亮亮的,像是落入人間的星星。

我仰起頭看他,吸了吸鼻子,沒有抱住他,只是很認真地說:「衛澤,我剛才去相親了。」

他停在半空的手指忽然輕輕一顫。

「雖然結果沒成,但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告訴你。」我想了想,在心裡飛快地組織了一遍語言,「我之前有個交往了八年的前男友,在遇見你的前幾天,我才和他分手。」

衛澤緊張地看著我:「所以,你要和他複合?」

這下換我愣住了。

片刻後,我失笑道:「怎麼可能。我只是要告訴你一聲,衛澤,我的確很喜歡你,但我比你大八歲,有很複雜的過去,我們可能……」不是那麼合適。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把我的世界明明白白地攤開給他看。

否則,這對衛澤來說並不公平。

可話還沒說完,小男孩已經打斷了我:「姐姐,你能不能再說一次?」

「……衛澤,我的確很喜歡你,但——」

「好了,就是這一句。」小男孩猛地撲過來抱住我,把臉貼在我肩上,用一種心滿意足的語氣說,「姐姐,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

我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環過去,輕輕貼在他後背上。

「衛澤,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這個。」

「但我要聽的就是這個。」他結束了這個擁抱,卻又握著我的肩膀,低下頭,在很近的距離凝視我的眼睛,「黎黎,你要說什麼,因為你有一個在一起很久的前男友,所以我不該和你在一起嗎?還是你覺得我會因為這件事不喜歡你?」

我第一次發現,那個在我面前撒嬌賣乖的小男孩,原來有著這麼強的氣勢。

在他明亮又認真的眼神裡,我忽然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可我不會那樣。」他低下頭,在我嘴唇上親了一下,「黎黎,我不是那樣的人。」

我閉上眼睛,片刻後又睜開。

「衛澤,你不懂……我年紀已經不小了,工作已經填滿了我大部分的生活,臉上的膠原蛋白正在流失,法令紋是怎麼化妝都蓋不住的,人也變得麻木又警惕。四年後你大學畢業,那時候我已經三十歲了。」

狠了狠心,還是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了口:「而且,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那樣的關係,你對我的喜歡,又能持續多久呢?」

衛澤驚愕又受傷地看著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身邊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放開我!」

我猛地回過頭,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正被一個男人拼命往懷裡拽。

這條老巷子裡有不少酒吧,那女孩大概是喝醉了,走路有些不穩,手上更是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男人一邊把她往懷裡圈,一邊敷衍地哄道:「好了好了,我們有話回家再說,不鬧了。」

「我不認識你!」女孩向路過的人求救,結果被男人一把撈回去,訕笑道,「我女朋友,跟我吵架,喝醉了。」

我拉著衛澤的手走過去,男人一邊壓著女孩亂揮的手,一邊抬起頭來,用一樣的話術跟我們解釋:「這是我女朋友……」

「她是你女朋友?」我厲聲道,「你不管好自己的女朋友,讓她出來勾搭我男朋友,還偷我的首飾?!」

衛澤握著我的那隻手猛然加大了力氣。

我又轉頭問他:「你看看,這是不是你那個叫玲玲的劈腿物件?」

衛澤看了一眼,很配合地懦弱點頭:「是。」

「好。」我點了點頭,衝男人揚起下巴,「你女朋友拿了我一條蒂芙尼的項鍊,還有一個卡地亞的手鐲,人跑了,還直接拉黑了我男朋友電話。你先讓她把東西還了,或者你替她把錢還了,否則這事沒完。」

男人皺起眉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兇狠的眼神剛露出一點,就被我一揮手止住:「不還錢是吧?報警,叫警察來處理。」

大概是我提到了報警,再加上身邊高大挺拔的衛澤,男人臉色幾度變換,還是惡狠狠地甩下女孩,走了。

我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問她:「你有事嗎?」

「沒、沒事。」她拼命搖頭,用喊得沙啞的嗓音跟我道謝,「那不是我男朋友,他看我喝醉了就想帶我走,姐姐,謝謝你……」

小姑娘今年還在上大學,是因為失戀了,一時想不開,才跑到酒吧來買醉。

我聽她斷斷續續地解釋完,嘆了口氣,拿手機幫她聯絡了大學室友,然後打車把她送到了學校門口。

兩個小姑娘拼命道謝,我擺擺手,目送著她們進了學校,這才放下心來。

15

有了這麼個突發事件,我身心俱疲,也沒了和衛澤繼續往下說的念頭。

我們在附近找了家酒店,打算好好休息一晚上。

結果等我洗完澡出來,發現衛澤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姐姐,我要和你談談。」

談分手?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靜靜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結果衛澤張口就說第一次見面的事:「姐姐,那次我隨身帶著身份證,是因為早上做了資訊登記,不是因為我經驗豐富。」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莊小魚竟然出賣我??」

他耳尖微紅,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一聲,偏過頭去:

「我只是想把誤會都解釋清楚——姐姐,從一開始,我就是認真的。」

「衛澤,那可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不是。」他卻搖了搖頭,「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地鐵上。那一次,你也和今天一樣,救下了一個女孩。」

我驀然怔住。

記憶忽然倒轉。

大概三年前,那時候我剛工作,坐地鐵去公司的路上,看到一個低著頭,咬著嘴唇,滿眼是淚的女孩。

而她身後,就是一個藉著人群擁擠,上下其手,在小姑娘腰臀處蹭來蹭去的男人。

然後……然後那時候年輕氣盛的我直接站出來,指出他性騷擾的行為事實,一把將姑娘拽到了我身邊。

地鐵上瞬間炸了鍋,好幾個好心路人一擁而上,把試圖狡辯的男人按在地上,等下一站,就送到了地鐵警務室。

我沒有跟著下去,因為還沒到站,而我上班快要遲到了。

但此刻回憶,我想起那幾個好心路人裡,似乎就有個年輕的男生。

人很高,但身上穿著某中學的校服,看上去還沒有成年。

「黎黎,我從來沒覺得你年紀大。當初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個勇敢又善良的女孩子。後來在我們學校的游泳館遇見,我覺得,這大概是命中註定的緣分。」

衛澤頓了頓,接著說:「所以你暗示我的時候,雖然我覺得事情的開始和我想象的有點不太一樣,但我還是不想再錯過你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搖搖頭:「衛澤,我可以理解,但這個理由不成立。如果你只是因為三年前我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好事就喜歡上我的話,那這樣的感情同樣很脆弱。」

話音剛落,我的手就被小男孩一把握住:

「不是這樣。黎黎,我一開始和你在一起,是因為三年前那件事對你有好感,而且你坐在游泳館裡往我這邊看的時候,真的很可愛。可是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喜歡你。」

「可能你自己察覺不到,但我知道,你有多可貴。」

衛澤又跟我說了好多話,比如那次他騙我選拔賽還沒結束,其實是因為他回了趟家,告訴他爸媽,自己戀愛了。

從一開始,他對我就是認真的。

比如他一點也不覺得我很麻木或者平凡,在他眼裡,我的靈魂一直熠熠生光。他每次來公司接我的時候,都能從人群中一眼看到我。

比如他不在意我跟何子軒在一起那八年,因為他更看重我們倆的未來,他想和我擁有好多好多個八年。

「黎黎,你是我長這麼大,唯一喜歡過的女孩子。為什麼你覺得年齡就可以輕易改變這一點呢?我可能會變,但我的真心、我的喜歡,通通不會變。」

這些話,把我原本不確定的、退縮的心,又一點一點地填滿了。

我的腦中,反反覆覆迴盪著那四個字。

——你很可貴。

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六年裡,從來沒有人這麼對我說過。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芸芸眾生裡最平凡的一員,沒有大成就,人生一眼就能望到頭。

哪怕是當初跟何子軒在一起,也不過是普普通通一段戀愛,處久了就習慣了。

要結束,好像也沒有多意外。

可現在,我喜歡的小男孩握著我的手,認認真真地告訴我:「你很可貴,也很特別。」

也許在我漫長而無趣的生命裡,一直在等的,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句話。

我忽然撲過去,用力抱住他,貼在他耳邊,小聲說:「我反悔了。」

「我現在覺得,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15

第二天,衛澤跟著我回了趟家。

他把自己和我爸媽關在書房裡,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總之兩個小時後,他們從書房出來。

雖然我爸媽神色依舊不太好看,但還是跟我說:「算了,隨你們年輕人去吧,我們不管了。」

趁著年假還沒用完,我又和衛澤出去玩了一圈,這才回到南京。

我還跟著衛澤去見了他父母。

大概是衛澤已經提前跟他們說過的緣故,他爸媽對我異常溫和,衛澤的父親甚至囑咐我,衛澤在省隊訓練的時候,如果我覺得一個人在家無聊,就多來看看他們,他給我做好吃的。

過完年的春天,莊小魚告訴我,她和陶嚴在一起了。

我在電話裡跟她冷笑:「你不是看不起姐弟戀嗎?」

「我錯了,弟弟好香,腹肌更香。」

週末那會兒,我約莊小魚出來吃飯。

結果火鍋剛吃到一半,訓練完的衛澤和陶嚴分別打來了電話,於是這頓飯就變成了四人行。

原本我和莊小魚還打算逛逛街再回去,結果吃完飯,心照不宣地各自回家。

再後來,在我二十七歲生日那天,衛澤跟我求婚了。

他把戒指套在我的手上,一臉認真地看著我:「姐姐,我已經十九歲了,還有三年,我們就可以結婚了。」

如果放在從前,我對這句話大概是沒什麼信心的。

但這一刻,我低頭看著面前的小男孩,對上他滿是真誠的目光,終於用力點了點頭。

小男孩歡呼一聲,站起身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牢牢地回抱住他。

就像抱住與我嵌合的另一半世界

END

分類: 農業
時間: 2022-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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