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眼裡,給門窗抹桐油好比是擦拭心愛的物件,心裡美滋滋的。
老家的房子門窗都是木頭做的,日曬夜露容易乾枯開裂,所以父親每年都要在門窗上抹一層桐油。以前我有些不解,這麼枯燥繁瑣的事,父親為啥樂此不疲呢?
秋高氣爽的日子,父親到鎮上拷回一大桶桐油。接著進行大掃除,用布頭先幹後溼地將門窗擦拭乾淨,不留一點灰塵。晾兩天,待門窗徹底乾透後就可以正式抹桐油了。父親換上舊衣褲、戴上涼帽,將桶裡深咖色的桐油倒一些到小缽頭裡,再選一塊柔軟吸水性好的布頭蘸上桐油,爬高摸低地對每一扇門窗都抹上桐油。說是抹,卻並不是抹過算過,而是來回反覆塗抹,保證門窗的正面、背面、側面都面面俱到,不放過一寸地方。父親說,抹桐油需要耐心,只有重複多遍,桐油才會充分滲入,也只有每一個面都塗抹到位,才能全面保護門窗。
我家的房子建於上世紀90年代初,前後分三次,歷時數年才完成了樓房的建造和裝修。每一次都花光了父母的積蓄,隨後又重新出發,勤勤懇懇、省吃儉用地積攢造房子的錢,等到又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就接著動工建設,從一層變成了二層、三層樓。在當年,我家是小隊裡第一家造起三層樓的,也是小隊裡的最高點。
樓層多,門窗也多,工作量就增加了。而且每登高一層,抹桐油的難度也會隨之增加。特別是站在三樓窗臺上時,往下看要有十多米的高度,有恐高症的人是不敢站上去的。那時父親還年輕,能靈巧地登上窗臺,一手抓牢窗框,一手探出窗外來回塗抹。每當此時,父親就讓我在一旁打下手,遞換重新蘸上桐油的抹布。站在高處的父親,曾意氣風發地對我說,三層樓到底高,四野裡的風無遮無攔地吹過來,像喝汽水一樣涼爽,往北遠眺還能隱約看得見佘山哩。
從上到下每一扇門窗抹好了桐油後,整幢大樓面貌煥然一新,遠遠地看過來,愈加顯得高大挺拔。有了桐油滋潤的門窗,可保一年內雨水打不溼,日頭曬不枯,走到大樓近前,還能聞到木頭門窗上桐油特有的香味來。
一晃三十餘年過去了,這些年父親老了,腳勁大不如前,再不能爬高站在三樓窗戶上抹桐油了。我也嘗試著替代父親抹過幾次桐油,站在高處雙腿要用力才能站穩,更要高舉手臂才能夠到窗框的最邊沿,體味到這是一項很辛勞也頗有挑戰的活。如今村裡不少人家改裝了鋁合金門窗,抹桐油的人家日漸稀少,鎮上的雜貨店也早已不賣桐油了。老家的房子也走進了拆遷的行列,父親很是不捨,摸著門窗說,多好的木料呀,桐油抹一抹,還像新的一樣。
人到中年後深知打拼不易,漸漸明白了,父親為啥那麼不厭其煩地抹桐油。因為這三層樓房是父母拋灑汗水一磚一瓦奮鬥出來的,是勞動結出的碩果,辛苦之外,更多的是內心的驕傲。在父親眼裡,給門窗抹桐油好比是擦拭心愛的物件,心裡美滋滋的,又怎麼會覺得枯燥繁瑣呢?(張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