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20號半夜,在淪陷區上海新昌路的醬園弄85號,樓下女房東正在睡覺,突然感覺脖子一涼,伸手一摸,居然是天花板上漏下來的血水。
這女房東還以為是樓上殺豬呢,怒氣衝衝就跑上樓準備發火,開門的是女租客,只見她呆呆的也不說話,房東就順著地上的血水,一路找到了一個木箱跟前,一開啟木箱只聽見她一聲慘叫,嚇得差點暈倒在地。
這木箱裡哪裡是什麼豬肉,而是一堆堆塊狀的屍首。
死者名叫詹雲影,殺他的正是那個開門的女子,他的妻子詹周氏。很快,詹周氏謀殺親夫並大卸十六塊的新聞就轟動了整個上海灘,民眾義憤填膺,紛紛要求嚴懲兇手,處死詹周氏,為民除害,但緊接著怪事就來了。
在一片聲討聲中,女作家蘇青卻反其道而行,她專門在報紙上寫了一篇文章叫《為殺夫者辯》,文中盛讚詹周氏是一個有志氣的人,俠義大方,是千古賢婦。
詹周氏謀殺親夫已經是犯罪,還要大卸十六塊,如此喪心病狂的人怎麼就成了千古賢婦呢?引起眾怒,死罪難逃的詹周氏結局到底如何呢?請跟隨我的講述走進民國四大奇案之“醬園弄殺夫案。”
一、謀殺親夫後,她被稱讚為千古賢婦
詹周氏從小父母雙亡,9歲時被人販子賣給別人當丫鬟。21歲時,主人做主把她嫁給了典當行的詹雲影。
後來夫妻兩個就在醬園弄85號住下了,但命運沒有給苦命的詹周氏一個翻身的機會,反而還給了她重重一擊。
結婚才兩個月,詹周氏就發現丈夫背叛了自己。婚後不久,詹雲影就勾搭了一個叫蘭喜的丫鬟,還弄得人家大肚子,被主人趕出了家門。
走投無路的蘭喜找上門來,詹雲影卻始亂終棄,不理不睬,反倒是妻子詹周氏沒有埋怨丈夫一句,還真心實意把蘭喜接到家裡來照顧她,陪護她生下了孩子之後,又幫著找了一個好婆家。
由此可見,詹周氏生性純良,是個大善人,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後來女作家蘇青才誇讚詹周氏有俠義心腸,是千古賢婦。
但是這就讓人捉摸不透了。既然詹周氏如此善良,對丈夫的情人都這麼好,為什麼對同床共枕的丈夫卻下得了如此毒手呢?這其中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這件事情之後,詹雲影的痞性不改,又迷上了賭博,他整天就坐在牌桌上不下來了,還把工作給丟了。
詹周氏是一箇舊社會的家庭婦女,無以為生,只能等著詹雲影送錢維持生計。而詹雲影工作都沒有了,也就沒錢給她。
詹周氏餓得不行了,但也沒有去賭場找丈夫哭鬧,而是一件一件地變賣衣服,飢一頓飽一頓的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後來衣服都賣光了,再也沒有東西可賣了,詹周氏才哭求詹雲影往家裡拿點錢,不然會餓死人的,但是詹雲影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一分錢都不給她。
實在沒辦法的詹周氏只能跑出門去找工作,想自食其力,但是沒想到命運還是沒有給這個苦命的人一個翻身的機會,這居然又是一場噩夢的開始。
詹周氏後來找到了一份在紗廠做女工的體力活,這個工作很辛苦,酬勞極低,雖然每次只能拿到一點點錢,但是她卻很高興,因為她終於可以吃上飯了。
沒想到這件事兒被詹雲影知道了,他竟然把詹周氏辛苦做工賺來的血汗錢全都搶走拿去賭博,詹周氏稍微反抗一下,他就拳打腳踢。
最可氣的是詹雲影還辱罵詹周氏不是去做女工,而是去找野男人去了,為此把她打得頭破血流,在床上躺了幾天都下不了床。
傷好以後,詹周氏順從了詹雲影,辭掉了工作,就待在家裡等著詹雲影回來。
可是詹雲影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詹周氏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只能找鄰居賀賢惠借錢,但總也還不上,借到後來她也不好意思了,絕望的她不願被活活餓死,於是選擇喝藥自殺。
二、案情撲朔迷離,兇手到底是誰?
喝藥自殺的詹周氏,後來偏偏又被鄰居給救了,送到醫院又活過來了,此刻的她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實在是人生最最痛苦的事情。
詹周氏自殺失敗後,又回到了過去吃不上飯的日子,詹雲影難得帶點錢回家,還動不動就看詹周氏不順眼,對她拳打腳踢。
詹周氏經常被打得傷痕累累,鄰居們看了也不敢管,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詹周氏一直忍了整整九年,直到那個夜晚的來臨。
1945年3月20號晚上,詹雲影破天荒地回了家,但是依然沒帶錢,詹周氏不敢埋怨他,而是柔聲細語地就對詹雲影說道:
“咱們窮沒關係,有錢沒錢還是夫妻,我現在倒有一個主意,咱們可以擺個排骨年糕攤賺點錢,我算了一下,本錢大概要5萬,我們沒有但可以去借,再把傢俱賣掉一些就夠了。”
誰知詹雲影聽完詹周氏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後,卻冷冷地說道:“我要是有這些本錢,我還要去賭。”。說完便翻身躺下。
詹雲影聽完後心如死灰,徹底心灰意冷,於是起了殺機。以上的記敘細節來自於當年的庭審記錄,詹周氏對自己殺人的過程供認不諱,案件事實似乎已經清楚明白,但這個案子中最蹊蹺的一個問題是,詹周氏一個弱女子用一把菜刀,怎麼殺得了體格碩大。孔武有力的詹雲影呢?兇手就真的只有她一個人嗎?
很快社會上就流言四起,報紙上更是用無奸不殺來評論此事,罵她是現代潘金蓮,按照當時的思想,女人總是要依附男人的,詹周氏既然敢殺害丈夫,那麼她的背後肯定有另一個男人。
雖說這是流言,但也算是一個突破口,結果一調查,比流言更誇張,詹周氏背後竟然牽扯出來兩個男人。
第一個男人名叫賀賢惠,也就是之前所說的那個曾經借錢給詹周氏的鄰居。
在詹周氏殺夫案後,賀賢惠就突然失蹤了,結果就引起了法庭的懷疑,被抓捕後,他自己交代確實跟詹周氏好過。
當年詹周氏餓得實在不行了,就老找賀賢惠借錢,賀賢惠對詹周氏確實不錯,自己再窮多少也會勻點錢給詹周氏,但詹周氏借錢老還不上,後來也不知道是日久生情,還是迫於生存需要,詹周氏就跟賀賢惠好上了。
但是對於詹周氏夥同他殺死詹雲影的指認,賀賢惠卻當場大叫冤枉,說我沒殺人,我就是怕人查出我跟詹周氏的那點私情,我怕受牽連,所以才逃跑的,詹周氏也承認了賀賢惠和這件案子沒有關係。
而第二個男人何寶玉,是詹周氏親口供出來的同案犯,
何寶玉外號小寧波,是詹雲影的朋友,詹周氏供認說何寶玉常來家裡看望幫助她,自己很寂寞就跟他好上了,兩個人為了做長久夫妻,就一起設計謀害了詹雲影。
詹周氏還回憶說,案發那天晚上,何寶玉乘詹雲影睡著了,就溜進了詹周氏的家,接過詹周氏準備好的菜刀,一刀砍中了熟睡的詹雲影的脖子,然後再跟詹周氏一起亂刀分屍。這麼細緻的作案細節也只有當事人才會知曉,誰知就在快定案的時候,詹周氏又翻供了。
詹周氏說何寶玉既不是她的情夫,也不是她的同案犯,她之所以供出何寶玉,是因為在監獄被打得受不了了,審案的人非要她說出姦夫是誰,她只好屈打成招說一個。
至於為什麼是何寶玉,是因為詹周氏恨他,她認為就是何寶玉帶著詹雲影去賭博,毀了這個家,害了自己一輩子。
後來,法庭經過審理,判定賀賢惠和何寶玉跟著案件沒有關係,便將兩人都放了,於是詹周氏就成了唯一的兇手。
詹周氏在監獄裡平靜地說:我死定了。
1945年5月4號《國民新聞報》刊登了法庭對詹周氏的判決:詹周氏被判死刑,剝奪公權,沒收菜刀一把。
漳州市就這麼死了嗎?這個案子後來沒了訊息,人們也漸漸把這事兒給遺忘了,但是沒想到45年後一個年輕的記者卻重新把這個案子給翻了出來,詹周氏竟然沒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二、隱姓埋名45年,卻被記者一眼認出
這位記者名叫徐平,他不僅把詹周氏的案子翻了出來,並且還在蘇北還親眼見到了詹周氏。
據他回憶,詹周氏身高不高,大概1米5多一點,一副三角眼,說話的時候,兩個眼睛是放光的,有時候會顯出一些咄咄逼人的態勢。
難以想象,當年死刑判決書都下來了,詹周氏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呢?她又為什麼會去了蘇北呢?
在殺夫案過去45年後,詹周氏向記者揭露了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當年詹周氏的案件轟動民國,聲勢太大了,很多人都像蘇青一樣,願意幫忙救她,有人就找了一個外國的嬤嬤,當庭作證說她懷孕了,按照法律,就必須要等她生完小孩以後才能執行死刑。
原本懷孕這個事幾個月就露餡了,到時候詹周氏還是難逃一死,可沒想到就是這寶貴的幾個月,讓周氏等來了一個大時代的變革。
詹周氏犯下殺人罪的時候,恰好是一個關鍵的年份——1945年,日本馬上就要投降了。
詹周氏撒謊說懷孕的這幾個月,監獄外的中國已經發生了鉅變,原來宣判詹周氏死刑的日偽政府已經全部垮臺。
國民黨為了能夠搶先佔領上海,趕緊就和美國人達成了協議,讓他們用飛機把國民黨軍隊給空投到了上海。
國民黨就這麼匆匆忙忙掌握了上海的政權,在這種匆忙之下,詹周氏的命運也匆匆忙忙地被改變了。
幾個月以後抗戰勝利了,要進行大赦,詹周氏一下被大赦成了無期徒刑,隨後又從無期徒刑改判成了有期徒刑15年。
新中國成立後,詹周氏的命運也跟著改變,詹周氏從上海提籃橋監獄被轉到了蘇北大農場,詹周氏終於不用待在監獄裡了,開始進行勞動改造。
也就是在蘇北農場,詹周氏終於有機會接觸到了新的生活,命運在給了她無數的重擊之後,終於給了她一次翻身的機會,更確切的說是新中國給了她翻身的機會。
詹周氏40多歲的時候又嫁人了,終於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唯一的遺憾就是一直沒有孩子,她就乾脆找了一個幼兒園老師的工作,天天跟小孩子們在一起,她也很滿足。
1990年,當記者再次見到詹周氏的時候,她已經75歲了,她告訴記者,自己生活得非常好,退休工資是100多元,生活完全沒有問題。
古稀之年的詹周氏平時喜歡打打小麻將,左鄰右居認了很多幹兒子和乾女兒,平時他們也跟著陪她玩,照顧她的生活,也算是享受了天倫之樂。
回頭看看詹周氏的人生,她的前半生都是在痛苦煎熬中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其實她已經死過兩次了,世間的苦她已經嘗夠了,在罪與罰中她得到了幸福,在笑與淚中她獲得了安慰。
詹周氏只是舊時代底層女性的一個縮影,她們個人的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而是和時代的脈搏緊密相連。
誠然,時代的每一粒塵埃,落在個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
舊時代是吃人的,能把人變成鬼,動盪不安的年代,人命如草芥,能活著就是萬幸。
但是,時代的每一點微光,落在個人身上都是無限的希望。
新中國是救人的,是把鬼變成人,是帶領千千萬萬像詹周氏這樣悲慘的小人物走向光明,不僅要讓人活著,還要讓人活得有尊嚴,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