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教早在7世紀上半期就已經傳入喀什噶爾地區,在8世紀又經過倭馬亞王朝著名將領屈底波的征服活動擴大了影響(屈底波很有可能佔領過喀什噶爾),最終使當地的統治者成為了穆斯林。在薩圖克之前,中亞已經有大量操突厥語的部落皈依伊斯蘭教,蘇菲派教士也不斷前往遊牧部落中施加影響,同時也有來自阿拉伯-波斯商業活動的影響,因此即便奧古爾恰克大力禁止伊斯蘭教,也未能阻止伊斯蘭教影響力的增強。
喀喇汗王朝的蘇丹-薩圖克•布格拉汗出生於阿圖什,父親巴茲爾汗在世時生活在八剌沙袞,巴茲爾汗去世後,與奧古爾恰克一同遷到喀什噶爾。奧古爾恰克從小就不待見薩圖克,甚至對他充滿了偏見。在至高的權力寶座上,每天使奧古爾恰克頭疼的問題是如何除掉薩圖克並傳位給自己的長子,因此薩圖克從小就活在被處死的風險之中。相傳,薩圖克年滿12歲時,長相已十分英俊典雅,聰慧卓越,歷史上各君王們的兒子都不曾具備他那樣高尚的品質。也正是在這一年,叔侄倆人暗波湧動的矛盾終於爆發了,為了讓薩圖克遠離宮廷,奧古爾恰克選擇把他禁錮到阿圖什,這樣既能疏遠他又能隨時盯防他的一言一行。
在阿圖什陪伴薩圖克的有父親生前的親信巴圖爾塔噶和其子女,薩圖克常常去巴扎(集市)看布哈拉商隊帶來的貨物。當時的喀什噶爾和阿圖什已經成為天山西部地區重要的貿易中心,經濟十分繁榮,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商隊與貨物從河中、波斯、阿拉伯甚至拜占庭的商旅匯聚於此。阿拉伯與波斯商旅的四處活動,使天山地區特別是西部地區的回鶻語部眾對農耕文化和薩曼王朝更加發達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有了更深切的認識與體會。當時正值唐末、五代時期,由於中原動亂以及河西走廊、天山東部的地方割據,中原地區與西域的貿易量銳減,因此西部天山的回鶻語部族對外對貿易更多的面向西面的波斯商人。
《喀什噶爾史》中記載了奧古爾恰克對絲綢衣物和蔗糖的新奇,談到了薩圖克更是經常在阿圖什欣賞波斯和阿拉伯商隊的貨物。薩圖克乃至大部分處於半遊牧半農耕狀態的遊牧民在薩曼商人的影響下開始表現出了對新生活的追求,他們自然地受到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的波斯文化的影響。
在命運的安排下,薩圖克與納斯爾相遇阿圖什。兩位王子在阿圖什北部的山谷裡進行了他們第一次的靈魂交談,在那裡一天,12歲的薩圖克被納斯爾淵博的學識、儒雅的談吐和高雅的舉止所深深的打動,納賽爾也熱情的款待了他。在此後的日子裡,薩圖克常常與納斯爾促膝長談,納斯爾向薩圖克講述了從九十九個美名到七重天、七重地、一萬八千個世界的開創,從哲卜拉伊到米克海伊再到伊斯拉非降臨到大地上取土的故事,從伊比利斯跪倒在亞當面前到亞當如何前往極樂世界又如何回到塵世的故事,從亞當到他四萬個後代子孫的故事,從滅世洪災到諾亞建舟的故事等等…
從創始神話到正教教義,從教義再到儀式,經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傳授,薩圖克最終被納斯爾培養成為了一名穆斯林,取教名為了阿布都克里木。根據《喀什噶爾史》記載,薩圖克皈依正教的時候可能在25歲左右。納斯爾與薩圖克的這段故事可能一定的想象成分,但這一故事詳盡地說明了薩圖克是如何首先對波斯-阿拉伯商人的商品(如絲綢紡織品、糖果甜品等)感興趣,然後才注意到正教的教義與儀式,才開始向納斯爾詢問正教之道的。
自薩圖克12歲那年叔侄兩人的矛盾徹底爆發之後,奧古爾恰克經常派人監督薩圖克的一言一行,薩圖克與納斯爾的頻繁接觸使奧古爾恰克心生芥蒂,越來越開始懷疑薩圖克是否已經皈依了正教。納斯爾為了薩圖克的安全,表示會對其叔父保守秘密,薩圖克雖是暗地改信,但他每天都會堅持大小淨與禱告,於是奧古爾恰克感覺到了他的不同以往。而可敦(皇后)喜歡這個孩子,便向薩圖克透露說:“你叔父星期六親自帶親屬去修理神廟以考驗你,你那時應該多幹一點。”到了那天,每個人都一塊一塊拿土坯而薩圖克則兩塊兩塊地拿,以絕對忠誠的姿態完成了從修理神廟到向神像禱告的所有工作,在可敦的說情下,奧古爾恰克當即表示他對薩圖克的表現十分滿意,此後會停止對他的考驗,並又宣稱:“假如他在我之後危害到我的孩子們,那我是不會允許的”。這裡的“危害”兩字顯然只能解釋為奪取汗位。因此我們很自然地就能想到,薩圖克改變信仰的原因之一是藉助外力奪得本應該屬於自己的王位。
阿圖什離喀什噶爾足夠遙遠,山谷中每日響起的禱告聲並沒有傳到奧古爾恰克的耳中;阿圖什離喀什噶爾又足夠接近,當薩圖克的起兵之風聲還沒傳到奧古爾恰克耳中時,薩圖克就已經兵臨城下了。就在奧古爾恰克東征西討準備向薩曼人實施最後復仇時,他的親侄子——昔日的薩圖克,今日的阿布都克里木卻在阿圖什的山谷裡,在如歌唱般美妙的禱告聲中,為自己的叔父奏響了喪鐘。
公元910年,薩曼王朝全力支援薩圖克與其叔父奧古爾恰克爭權,藉此企圖挑起喀喇汗王朝內亂。經過多年的秘密活動,在薩圖克25歲之時,他周圍已聚集了三百喀什噶爾的騎兵,也得到費爾干納奮鬥者的支援,他還模仿薩曼王朝古拉姆近衛軍的模式,組建忠於自己的古拉姆近衛軍,於是軍隊人數總計達到了一千人。薩圖克率軍攻佔阿忒八失取得大捷,騎兵數上升至三千騎兵。公元915年,薩圖克率軍攻打喀什噶爾,最終成功率領古拉姆近衛軍衝入喀什噶爾的皇宮殺死了奧古爾恰克,推翻了奧古爾恰克·卡迪爾汗的統治,奪取了政權,自封“布格拉汗”(公駝汗)。
943年薩曼王朝出兵協助薩圖克進攻喀喇汗王朝首都八剌沙袞,薩曼人俘獲了喀喇汗大汗的兒子(即奧古爾恰克的長子),確立了薩圖克在喀喇汗朝內部的統治權。
薩圖克是幸運的,當時的薩曼人內亂不止,早已不復當年之勇,而改宗後也讓薩圖克有了爭取薩曼王朝境內穆斯林支援的資本。不久後怛邏斯城光復,薩曼人也在自己的腹地第一次品嚐到失敗的滋味。公元942年汗國內的異己力量被徹底消滅,喀喇汗王朝統一。不過作為一名老練的政治家,薩圖克並沒有將伊斯蘭教定為國教,他知道,相比於在喀什噶爾已傳承千年的佛教和普遍存在於汗國境內的摩尼教、薩滿教等多種宗教來說,這裡的伊斯蘭教還過於年輕,任何不明智的做法都可能讓他重蹈叔父的覆轍,因此喀喇汗王朝內部的宗教統一或許需要留給之後的蘇丹們完成。
公元955年,薩圖克·布格拉汗在喀什噶爾去世,人們遵照他的遺囑把他安葬在了阿圖什,在他陵墓的不遠處是納斯爾的陵墓。這兩位亦師亦友亦像父子的王子們就此共同拉開了突厥語部族大規模皈依伊斯蘭教的序幕。
位於新疆阿圖什的蘇丹薩圖克·布格拉汗皇陵,1956年被列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薩圖克·布格拉汗去世後,其子巴伊塔什本·薩圖克繼位,他的教名為穆薩。穆薩繼位不久就發動了對西部天山北麓熱海一帶的進攻,這次進軍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熱海一帶及其以北的突厥語部眾歸附了穆薩。穆薩繼位之後,新文化(伊斯蘭-回鶻文化)的勢力在西部天山北麓有了很大的發展。據阿拉伯史學家穆凱達西記載,米爾基的基督教堂已改成清真寺;米爾基和八剌沙袞之間的新城的統治者已是穆斯林。雖然薩圖克和穆薩初期的喀喇汗王朝的勢力還很小,雖然八剌沙袞西邊一小市鎮“斡耳朵”中的“突厥蠻君主”還要向薩曼王朝的白水城統治者納貢,但是河中薩曼王朝的衰落必然會促使喀喇汗政權的發展,而它的發展將加速天山地區的文化轉型。
在10世紀的最後10年中,喀喇汗王朝開始與薩曼王朝爭奪費爾干納以西與河中地區,作為已經接觸到河中伊斯蘭文化的穆斯林,喀喇汗蘇丹知道了權力的最主要象徵之一以及對領土統治權的最顯著證明就是以自己的名義鑄造錢幣。因此,隨著喀喇汗王朝第一場軍事勝利而出現的錢幣,是喀喇汗王朝政治史上最重要的標誌。在大食世界先進的經濟水平與經濟制度的吸引下,在當地政治因素的推動下,在周鄰奮鬥者的支援下,薩圖克皈依了正教並最終順利地奪取了汗國的統治權,建立了中亞第一個操突厥語的伊斯蘭化的王朝,由此天山南北甚至整個中亞地區開始了漫長的文化轉型程序,亞洲腹地的文明世界便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並對後世的文明格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在東方,歸義軍張承奉於公元910年(後梁開平四年),在沙州建“西漢金山國”,但他所能控制的區域不過瓜州、沙州二州,和紫亭、懸泉、雍眼、石城、常樂、新城等區區六鎮而已,治下人口已不過百萬。只能算當時河西地區,實力並不出眾的小邦國之一。
建國後,張承奉曾派羅通達統兵征伐樓蘭,以恢復沙州、于闐之間的交通。我很懷疑這一計劃的可行性,張承奉顯然是想恢復古絲綢之路的南線(也就是樓蘭線),打破回鶻勢力對沙州東西北三面的包圍。但從沙州到于闐,直線距離也有一千二百公里,而漢時的樓蘭古國早已掩埋在黃沙之下,想要穿越茫茫戈壁,恢復絲綢故道的交通,以西漢金山國的實力恐怕難以勝任。
羅通達很有可能無功而返,但在回師之際,他似乎趁機進攻了伊州回鶻。可是你想沒想過,僅就東邊的甘州回鶻,已讓金山政權很頭疼了,怎能再去招惹西邊的高昌回鶻(西州回鶻)?結果,東西兩支回鶻勢力大兵壓境,連續突破金山國軍隊的防線,直抵沙州城東安營扎塞。張承奉不得不連夜派人,去向“南蕃”(可能是指生活在隴西的吐蕃部落)求援。最後,可能是在“南蕃”的協助下,或在沙州軍民的奮力抗爭下,金山國擊退了回鶻的進攻,暫時保住了獨立的國體。
公元911年,甘州回鶻再度來襲,這次西漢金山國再也無力抵抗。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張承奉被迫簽署城下之盟,以沙州百姓的名義向回鶻可汗上了《沙州百姓一萬人上回鶻天可汗狀》,約為父子之國,“可汗是父,天子是子”。“西漢金山國”和“白衣天子”降格為“西漢敦煌國”和“敦煌王”,成了甘州回鶻可汗的兒皇帝。後梁乾化四年(914年),張承奉去世。張氏歸義軍政權,從張議潮沙州起義開始,歷經67年的歲月,徹底終結。
之後,沙州大族、兵馬留後曹議金接替了沙州的統治權,他廢除了“西漢敦煌國”,恢復歸義軍稱號,自稱為歸義軍節度使,史稱“曹氏歸義軍”。沙州曹氏政權在其統治過程中,持續奉行姻親外交政策,世代與于闐、甘州通婚,結成同盟。曹議金迎娶了回鶻天睦可汗的女兒為正妻之後,又與吐谷渾人慕容歸盈結為姻親。隨後,曹議金還將女兒嫁與于闐國王李聖天,李聖天與曹氏所生的太子從德,自孩提時期便留居沙州,直至其長大成人後,才回國即位,可見兩國關係的親密。
高昌回鶻此刻也沒閒著,抓緊發展與周邊政權的關係,據《遼史》載,遼太祖元年(907年)十二月,“和州回鶻”向契丹進貢(和州即高昌)。後周廣順元年(951年)二月,西州回鶻派遣都督向後周貢大批方物。遼太祖在天贊三年(924)進行西征,“遣兵逾流沙,拔浮圖城,盡取西鄙諸部”。隨後,遼於北庭置監國太師。遼聖宗於北庭築可敦城,屯以重兵,高昌回鶻遂為遼之屬邦,遼設高昌大王府以羈縻之。不過,高昌回鶻與遼的這種臣屬關係都只是形式上的,而實際上仍保有獨立地位。
高昌回鶻國內多種宗教並行,王室早期信奉摩尼教,後改信佛教,民眾則大多皈依佛教,同時亦有不少人信奉景教,拜火教、道教、薩滿教亦有信眾。從10世紀末葉開始,高昌回鶻西疆便不斷受到喀喇汗王朝的蠶食,疆域日漸變小,於是便開始和于闐王國聯合對付喀喇汗王朝,類似《三國演義》中的吳蜀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