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奮強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一生一世一雙人”在現在物慾縱橫的時代，總是帶有很多的美好與期待。

而現實中“渣男”、“渣女”、“海王”等等層出不窮，給人貢獻了一波又一波笑料。

但卻有一個人，他真正做到了一生只愛一人，夫妻相依相伴走過半生，並將繼續走下去。

這就要提87年的《紅樓夢》，劇目甫一播出，鋪天蓋地都是讚賞。即使到了今天，依舊是無數人心中的經典和白月光。

又有多少人知道，《紅樓夢》中許多演員，一生只演了那一個角色。

87版《紅樓夢》林黛玉劇照

正是因戲而生，戲如人生。

作為其中的核心角色之一，賈寶玉的扮演者歐陽奮強。

雖不說只演這一個角色，但他的演戲生涯也正是“成也紅樓，敗也紅樓”。

在演《紅樓夢》之前，他壯志躊躇，卻籍籍無名。演完劇後，他火遍大江南北，卻一意孤行捨棄演員身份，轉投他行。

當謠言與不信任鋪天蓋地而來，有一個人始終陪伴在他身邊，守了他近半生，這正是歐陽奮強的妻子，康莉。

這兩人相依相伴，相互攙扶，走出困窘，走過流金，最後落於平淡，也只是相視一笑。

歐陽奮強、康莉與女兒

“戲裡荒唐，戲外痴情。”

正是對歐陽奮強最好的評判。

“寶玉”試戲　

歐陽奮強的戲路一直很窄，因為他過於幼稚的長相。

圓臉蛋、圓下巴、寬額頭，配上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只給人一種天真無邪之感，像是世家教養出小公子。

都說容貌是人的第一憑證，大眾對一個人的評價也極大受到這“第一印象”的影響，它通常對人的認知起到關鍵性作用。

歐陽奮強這一副富貴鄉出來的外貌，只給人不諳世事、醉裡荒唐之感。

歐陽奮強（左一）

如此這般，極大限制了他的發揮，無論是什麼劇目，好像都沒有適合他的角色。

觀眾總是容易忽視角色本身，而注意到他格格不入的長相，即使他的演技再好。

從14歲輟學開始當演員，眼看著六年過去了，但歐陽奮強還是了無名聲。

他沒有什麼代表作，也很難拿到舉重若輕的戲份，終日在劇中打雜，就連和心愛姑娘約會，也不得不扣扣索索。

眼看著這輩子或許就這樣稀裡糊塗過去了，機緣來了。1983年，《紅樓夢》劇組開始籌備，導演向全國發起演員招募。

歐陽奮強在劇組

這一日，王扶林導演來到四川，一方面為即將開拍的劇目取景，一方面在尋摸能不能找到更合心意的演員。

自全民試鏡以來，眼看著一波又一波演員過來試鏡。

不拘什麼相貌、什麼實力，讓人眼前一亮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有些演員給人一種為角色而生之感。

但王扶林卻始終嘆息連連，整日木著臉，額頭上的褶皺甚至能夾死蒼蠅。

劇組第一期培訓已經結束，多數演員已經到位，但是關於賈寶玉的人選，一直是王扶林心中惦記的點。

歐陽奮強

那些候選人不乏相貌出眾、演技精湛的，只是換了裝扮作寶玉姿勢，總讓人感覺缺了點什麼。

看著導演這樣頭疼，《紅樓夢》王熙鳳的扮演者鄧婕想起來一個人，她的小老鄉歐陽奮強，於是向王扶林推薦了他。

王扶林聽到鄧婕的描述，娃娃臉、個頭不高、演技精湛，不僅也對歐陽奮強起了一絲興趣。琢磨著就讓人來試試。

當天鄧婕就跑去歐陽奮強家，因為家中沒人，只得匆匆留下一張紙條。

“歐陽，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導演王扶林想見你。明天上午十點到錦江賓館來，我在門口等你。鄧婕。”

87版《紅樓夢》王熙鳳扮演者鄧婕

當天晚上看到紙條的歐陽奮強和他父親，端坐在廳堂桌子旁，面面相覷。

許是因為被質疑多了，打擊慣了，歐陽奮強已習慣了別人對他的不重視與不信任，習慣了劇組中小透明的身份。

這《紅樓夢》劇組體量可比他以前打雜的劇組強多了，即將開拍訊息也是傳的大江南北到處都是。

王扶林也曾信誓旦旦表明，要製作一部宏大、經典的傳奇劇目。

這麼出名的一個劇組，怎麼會要和他這蝦米小人聯絡？歐陽奮強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已經預設是某個無聊人士做的惡作劇。

歐陽奮強

歐陽奮強父親黝黑粗糲的手拿起紙條，對著燈光，細眯著眼來回觀察。

然後又把這紙條推給兒子，一錘定音：“去試試吧。”

翌日，歐陽奮強就騎著一輛破舊腳踏車，穿著半舊不新的衣物趕往紙條寫的地點。

直到見到導演王扶林，歐陽奮強還有些不在狀態，這竟是真的，他也有可能演《紅樓夢》？

倏然，他興奮的頭腦像是被一盆冷水潑了過來。

以往他面試的也不少，但很快就被以相貌不符角色設定、身高不夠等原因拒絕。

這次不會又是陪跑吧？

歐陽奮強（右一）

他靜下心和王扶林細細交談，談演戲、談對角色的理解等等。

一上午很快過去，兩人相談甚歡。臨別前，王扶林邀請歐陽奮強再去北京進行一次試鏡。

擔心機票花銷過多的歐陽奮強拒絕了，還是又聽說劇組被報銷往返路費才下定決心。

歐陽奮強告別父親，還有戀人康莉，乘坐飛機去了北京。

再一次試戲，他換上寶玉裝扮，和“史湘雲”演了一出“寶黛讀西廂”，讓人讚歎不已。

又觀看了其他寶玉候選人的表現後，歐陽奮強自通道：“如果我不行的話，那麼其他人就更不行了。”

歐陽奮強和張玉屏

果不其然，歐陽奮強拿到了《紅樓夢》賈寶玉一角。

異地戀人

那時代拍戲，是很有講究的，演員一旦和劇組簽了合同，那吃住基本都歸屬於劇組，少有離開。

加上拍戲精琢細磨，一拍就是好幾年的現象並不少見。好比那《西遊記》就拍了有六年，《紅樓夢》也拍了三年。

當然，雖然那時《紅樓夢》劇組仍未確定到底會拍多久，但想來就不會少了去。

這可給歐陽奮強出了一個大難題，因為他戀人在家鄉。

康莉

這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成都，整年見不上一兩次面，他要靠什麼維繫兩人之間的感情？

都說“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他妻子塗山氏還在家一心一意照看家事撫養孩子，好歹人家是正宗夫妻關係，之間也有個紐帶。

歐陽奮強要拿什麼來“拴住”康莉？

他最初能追上康莉，都已感覺是天降大運了。

18歲，歐陽奮強在一個劇組中初認識康莉，她是劇組女主角、扛把子，他卻是不起眼的一個小嘍囉。

本算是天差地別，不該再有交集的兩人，在下一場劇組中又再次相遇。

康莉

這被歐陽奮強認為是金玉良緣，上天助攻。這個窮小子開始追求女神。

那時候歐陽奮強一月約能賺30塊錢左右，他把大部分錢全部上交長輩，補貼家用，自己只留下2塊錢。

他也就靠著每月2塊錢，帶著康莉去電影院看劇，吃小麵館吃食。

結果就這樣，他還愣是追求上康莉。

這追上女神了，可不得好好獻殷勤，整日粘著。結果歐陽奮強又要去北京拍戲。

出演《紅樓夢》角色，在當時算是極好。

康莉是個爽朗性子，她不玩什麼“你猜我心思”、“心裡必須把我放在第一位”那套，而是欣然對歐陽奮強表示慶賀。

歐陽奮強與康莉

餘生還長，前途要緊。她不做任何挽留姿態，只是默默看著歐陽遠離的背影。

等到《紅樓夢》在北京西山開機，歐陽奮強也正式在這個地方開始長久的蹲守和磨練。

他和康莉兩人之間，距離一下拉長到千里之遙。如此遙遠的距離，按理來說，戀人之間難免會有隔閡。

不說通訊交通落後的那時，就說現代，通訊技術如此發達、交通也很是便利，但仍是一波又一波的戀人敗給了距離。

說是“距離”其實並不盡然，真正敗的是人心。

歐陽奮強

因為並不能時時刻刻看到對方，對他的瞭解只是透過網路上的隻言片語，難免會有不真實感。

再遇上逢年過節，其他戀人相依相伴、相親相愛，再看自己，形單影隻。

一次次的失落積攢起來就是怨恨，成為愛人分手的一個個隱患。距離不僅產生美，距離還產生距離。

但是歐陽奮強和康莉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之間的感情，懷疑對方的愛。

因為拍攝地比較偏僻，加上拍攝任務重，歐陽奮強只能見縫插針尋找機會。

歐陽奮強

偶爾得了空閒，他會特意倒兩班車，花費半日時間，才能趕到北京西單的電報大樓，給遠在成都的康莉打電話。

這對戀人才能聽到對方的聲音。即使聽筒的聲音有些失真，仍是慰藉內心。

他們聯絡主要還是靠書信。因為兩地距離實在太過遙遠，信在路上傳遞就要至少一週時間。

即使如此，歐陽奮強依舊每日去送信點扒拉，看看有沒有愛人康莉寄來的信，樂此不疲。

即使過了幾十年，在之後的採訪中，歐陽奮強還對兩人紙書寄情一事記憶猶新。

歐陽奮強、康莉

他嘚瑟道：“現在的年輕人不懂，每天盼望那封信的渴望，那種思念是很多人無法想象的，是一種很享受的過程。”

他咧開嘴，臉上的笑容止不住：“幾百封信，康莉把所有的信都給保留下來，現在還有呢。”

這是他們的曾經，雖然分別三年，但每次回憶，仍是隻有甜。

轉投他行

終於，《紅樓夢》拍攝完畢，隨之1987年在全國熱映，劇中扮演者也名聲鵲起、家喻戶曉。

歐陽奮強難得迎來他演員的春天，許多知名劇目向他拋來橄欖枝。不僅如此，他終於抱得美人歸，和康莉結為夫妻。

87版《紅樓夢》賈寶玉與林黛玉劇照

這對那些“寶黛”支持者，可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們已經完全把他當做寶玉，把陳曉旭當做黛玉。

前世因緣今世果，他們只希望劇中遺憾可以在現世得到彌補，誰知這寶二爺叛變，徒自娶了另一個女性。

外界遺憾歐陽奮強也聽了幾句，寶釵、黛玉雖美，卻不是他心之所向，他眼中只看到那個痴心等他三年的愛人。

愛情、事業雙豐收，稍微來個沒有定力的男子，也難免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但歐陽奮強沒有，他沉寂起來，冷靜思考。

87版《紅樓夢》薛寶釵劇照

歐陽奮強知道，現在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現象，不過是依存於他“寶玉”的知名度。

他的長相、身高都是完全契合寶玉這個角色，他在這人物身上耗費了三年，研究了三年。

他把這個角色給演活，但也沒信心可以再這樣全身心投入到別的角色中，感知他們的喜怒悲哀。

他能演得好這賈寶玉，也只能演好寶玉。

那些因“賈寶玉”而來的人，終有一天也會因“賈寶玉”而去。

歐陽奮強（右一）

歐陽奮強和妻子康莉經過一番探討，他們決定跳出現在的舒適圈，去往深圳大學繼續深造。

這個24歲不到的男子更是極具魄力，決定放棄演員一職，轉投到導演行業。

寶二爺不演劇，聽到風聲的媒體蜂擁而至，他們熙攘在歐陽奮強身邊，責問他，為何要放棄大好前途？

歐陽奮強只是淡漠地搖搖頭，表示已堅定內心，並且做好了準備。

現實總是殘酷的，即使自忖自己做足了準備，有幾分能耐，歐陽奮強做導演初期，他和康莉的生活也是困窘潦倒。

歐陽奮強

人生地不熟，關係就難開啟，拍什麼劇，找誰拍，資金怎麼來等等，全都是問題。

康莉也大著肚子賺取家用，為丈夫分憂。

天有不測風雲，迫於生活壓力，多番勞累，康莉精神難濟，竟提早進了產房，生下一個皺巴巴的病弱嬰兒。

因為孩子是早產的，先天身體就很虛弱，即使這對夫妻把家中所有財產都投了進去，仍是沒有保住這個孩子。

這個滿懷父母期待的兒童，來到這世間不過月餘，還未睜開眼看看這個絢爛多姿的世界，就永遠停止了呼吸。

孩子的離去，對於康莉和歐陽奮強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康莉整日以淚洗面。

歐陽奮強飾演的賈寶玉

歐陽奮強作為家中頂樑柱，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妻子現在很是脆弱，自己要做她的依靠。

他白天做導演，拍完戲再見縫插針找機會，倒賣香菸。晚上則回到康莉身邊，看顧妻子。

每日連軸轉，他很快就消瘦起來，直把康莉心疼連連，孩子過世誰都不願，已逝之人難追尋，唯有看好眼前人。

她振作起來，繼續做家裡那一把手，把歐陽奮強後方照看得嚴嚴實實。這對夫妻攙扶著繼續往下走。

功成名就後，歐陽奮強提到這段艱苦的時光，除了對不幸夭折的孩子表露遺憾，其它的在他看來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歐陽奮強一家人

他還自曝賺錢經歷，“深圳的香菸便宜，我們每個星期天到市裡面買八條煙回來，然後寄回四川，託朋友賣掉，每條能賺十元錢呢。”

不幸的生活總會過去，歐陽奮強也找到了自己的導演風格，拍攝出更多獨具個人特色的知名劇目。

《我的媽媽在西藏》、《啊，雀兒山》等等，均獲得極高榮譽，被人稱讚。

劇中，那些在不幸日子艱難度日的人，終有一日破繭成蝶，見到陽光和風露，最後迴歸於生活的平淡。

這也是歐陽奮強和妻子康莉的真實寫照。

歐陽奮強與康莉接受採訪

落於平凡

距離歐陽奮強做導演已經過去30多年，他和康莉都已年近60，他們女兒歐陽雯鑫更是從中戲畢業，踏入演繹道路。

歐陽奮強很少再拍戲，他專注家庭，和康莉做普世間一對平凡的夫妻，隱匿於眾人視野。

偶爾帶著妻子參加採訪節目，每一次，他總是忍不住提他們之間的相處。

歐陽奮強“抱怨”妻子，她喜歡旅行，自己也只能帶著康莉報旅行團，去她想去的地方。

但實際上，自己卻比較宅，不喜歡跑動出遊，只想待在家中看書，看其他導演的作品。

如果他唇角眉梢的笑意不那麼顯眼，或許真有幾分可信度。

對於以前的成就，飾演的經典角色賈寶玉，還有執導的作品，歐陽奮強也只是一擺手，不過往日輝煌，人還是要活在當下。

康莉深以為然，她和歐陽奮強分坐兩個沙發，滿臉唏噓。

“我們坎坎坷坷差不多30年。到了這個歲數，希望可以慢慢品味生活。腳步稍微停一下，欣賞周邊，會發現很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她最後總結道：“人活一輩子，生活是最重要的。”

一旁的歐陽奮強什麼也沒有說，他眼中只看著妻子，嘴角含笑，連連點頭。

對於他來說，作為演員，這一輩子只演好了一個角色，作為丈夫，一輩子只愛上了一個人。

浮生已過半，只願蒼天寬恕，給他和老伴更多的時間，這世間諸多美好，等待他們一一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