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元帥
薛曉康
鄧偉是炊事班的戰士，他誠懇地告訴薛作者，他的抱負較小，從沒想過要當將軍，最大的願望就是把連隊的那幾頭豬養好。
在西藏高原養豬不易，上級領導並沒有要求邊防連隊必須養豬，幾十年來供應的豬肉罐頭從沒斷過，一茬又一茬的兵們早就習以為常。但鄧偉對養豬獨有情鍾，這跟他父親有很大關係。他父親是家鄉知名度很高的養豬專業戶，盡養些優良品種的豬。鄧偉從小耳濡目染，養豬技藝也很了得。他從新兵連分到邊防連隊的第一天就向連長提出要去養豬，連長說咱這個連隊從沒養過豬，鄧偉說正因為如此才更應該養豬。連長很猶豫：“這裡海拔高，人都缺氧，豬不缺氧？”
鄧偉反問：“缺氧的人可以活，缺氧的豬就不能活？”
連長樂了：“你小子還挺有骨氣的啊，那就試試吧，也算開創一下咱連的養豬史。”
養豬史的第一篇章是鄧偉給家裡寫了信，他父親認為這事有意義，有價值，於是精心挑選了四頭小豬，並且親自坐火車把豬運到拉薩，再坐汽車把豬運到邊防連隊。
兵們歡呼雀躍，自動列了整齊隊形，象迎貴賓似的把豬們迎進剛砌好的豬圈。鄧父盡顯慷慨大方，堅決不收連隊的錢，說：“這不算行賄，完全贊助性質，也是咱搞的實驗專案。再說，過去咱革命老區人民支援子弟兵是送大紅棗，一顆棗兒一顆心嘛，我這兒算是一頭小豬一顆心。”
“你這兒算是四顆心？”連長感嘆。
“那當然，我們全家四口人呢。”鄧父很驕傲。
兵們歡呼：“老區人民萬歲！”
鄧父連連擺手，用剛學會的藏語回應：“扎西德勒！扎西德勒！金珠瑪米亞古嘟！”
鄧偉接過父親送給他的幾本關於養豬的書，將大把的感動摟在胸口，任由大把的淚水順著腮邊流淌。鄧父慈祥了一句：“男子漢，別流淚，學你爹一輩子不當著別人的面流淚。我兒大膽地往前走，莫回——呀頭！”
臨別時，鄧父借用別人的一句話鼓勵兒子：“西藏高原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這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
的確廣闊，這裡的長長國境線一眼望不到邊，幾座不毛山樑一概散發荒涼美的意境，給士兵們以振作的清醒，而每塊界碑都彷彿是一支戰歌的題目，把兵們引入青春熱血的沸騰源頭。
鄧偉熱血沸騰的原因很簡單——軍分割槽司令員帶工作組前來視察。這天，鄧偉心情激動地把豬圈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用毛巾把四頭小豬擦洗了一遍，希望能得到司令員的口頭點贊。連長體察兵情，深知鄧偉的心思，在彙報工作時特意提到鄧偉養的豬。
“在這兒養豬？”司令員淡淡地說了一聲，搖了搖頭。
連長有些著急，連忙把鄧父送豬的情形渲染了一番。司令員聽了還是搖頭。就聽遠處傳來豬的陣陣叫聲，那叫聲不是歡歡實實的那種哼叫，而是象捱打逃竄的那種驚叫。
“走，看看去。”司令員起身招呼大家。
連長相當高興，象個經驗豐富的金牌導遊把司令員一行引導到豬圈：“報告司令員，他就是鄧偉，開創我們連養豬史的第一人。”
周圍響起一片讚歎的嘖嘖聲。司令員卻又在搖頭：“不對吧，這個連隊早就有人養過豬，鄧偉只能算是這個連隊養豬史上的第二人。”
眾人愣住了。
“我咋不知道？”連長驚訝地自言自語。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司令員好像很有心事地皺著眉頭說，“三十年前，這個連隊有個老兵也是從家鄉帶來幾頭小豬，他的想法跟現在鄧偉的差不多吧。可是沒多久，小豬全都病怏怏的了，戰士們想了很多辦法，那個老兵更是把床鋪都搬到了豬圈，可惜啊，幾頭小豬還是死了。小鄧，我問你，剛才你是不是為了讓我來這兒，還費勁地攆了豬，搞了很大的動靜？”
“我……是的。”鄧偉紅著臉笑了。
“不能這麼折騰豬，看它們這會兒還在喘粗氣，這是缺氧啊。”司令員彎下腰細細觀察一陣，“這樣吧，我把這四頭小豬帶到分割槽去養。”
“司令員，”鄧偉驚詫地叫了一聲，“這……我……”鄧偉說不下去，眼淚跟著流出來。
“別哭！服從命令！”連長在一旁小聲斥責。
“讓他哭吧。”司令員過去拍拍鄧偉的背，“這裡畢竟海拔四千多米，小豬的生命力沒有人的那麼強，更沒有人的那種意志品質。我敢說，如果小豬都死在這兒，你比現在還哭得更傷心。這方面我有體會，知道嗎，當年在這兒養豬的那個老兵不是別人，正是我。小豬死的時候，不僅我哭，全班戰士都陪著我抹淚，那場面，我終身難忘呀。”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看著司令員的目光一派肅然。
司令員安慰鄧偉說：“別那麼緊張，我把小豬帶到分割槽只是代養，養大了還送給你們。你讀過小說《西遊記》吧，裡面有個豬八戒，號稱天蓬元帥，戰友們就送我一個綽號，叫八戒將軍，沒想到我現在真的當上了將軍。如果你不介意，我把這個綽號送給你，祝你好運，將來也能當上將軍。喜歡嗎？”
“喜歡。”鄧偉淚眼濛濛地笑了。
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泛出了彩霞。
雖然鄧偉後來沒能當上將軍，但他退伍後給自己設定的網名就叫“八戒將軍”。他遺憾地告訴薛作者，至今沒人對他的網名點贊一下，他只好撤了。
薛作者動了惻隱之心，便給他發了一條微信：“小鄧，放心吧，過幾天解放軍報也許會對你有所點贊。”
果然，後來解放軍報以“天蓬元帥”為題，發表了鄧偉的高原戍邊故事，引來粉絲無數。
（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
薛曉康：全國首批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當代軍旅作家代表人物之一。生於西康軍營，長在西藏軍區保育院，就讀於西藏軍區成都八一學校，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歷任司號員，報務員，電臺臺長，副連長，幹事，西藏軍區政治部創作室主任，中央電視臺軍事部編輯等職。作品多次獲獎，並被譯介到國外。
薛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