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倩，我真要被氣死了，你說我這養的什麼娃呀！”
期中考試剛結束，我就接到閨密肖洋的電話，吐槽她兒子小宇粗心：“你說這孩子，考試時間七十分鐘，他四十分鐘把試卷做完了，就一直在那玩，居然沒檢查出應用題兩個單位沒寫，扣了兩分！”
肖洋巴拉巴拉說得氣哼哼，我這邊聽得心裡拔涼拔涼的。
有比較才有區別，我兒子傑傑和小宇同齡，也是上三年級，可我家的數學才考了92分，雖說小宇也沒得滿分，可人家那不是技術性錯誤啊！
肖洋還在說小宇作文有一個錯別字，她不停地抱怨：“三年級是第一個轉折點，你說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粗心呢？也就英語沒出錯，兩門都才98、99分！對了，你家傑傑考多少分？”
我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和小宇相比，傑傑的語文90，英語95，簡直說不出口了！
肖洋還在嘆息：“唉！小宇這狀況，以後可怎麼辦呀？要不是他前段時間一篇作文上了《小學生導刊》，我真想打他一頓！”
對，打一頓！我撥出一口濁氣，傑傑這孩子都被我慣壞了，只要求上90分就可以了，看來還得嚴厲點才行！不是說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麼？
有了這個念頭，我早早去樓下保潔阿姨那兒討了幾根掃帚枝，把竹枝捆成一小把（這是沿襲小時候在鄉下見到鄰居打孩子的工具，這種細竹枝打起來特別疼，又只傷皮肉，比較安全，俗稱筍子炒肉）。
下午傑傑放學回來，我把拿竹枝的手背在身後，問他怎麼考得這麼差？
傑傑沒想到我會打他，把書包一丟，一邊抓起桌上的麵包塞進嘴裡，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也沒很差呀，都上90分了啦！”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想起肖洋的痛心疾首，看看自家沒心沒肺的臭小子，決定在這一刻開始做個虎媽，給兒子點顏色瞧瞧。
於是滿腔的不甘與抱怨化作怒火，全部作用於手中的竹枝，對著兒子劈頭蓋臉一頓猛打。
兒子被這晴天霹靂驚著了，嘴裡塞了食物，連疼帶嚇嗆著了，跳到一旁劇烈咳嗽起來。
婆婆聽到吵鬧聲，鞋也沒穿從房間出來，見孫子咳得吐了，忙一把抱住我喊道：“你瘋了？這好好的打他做什麼，看孩子吐的！”
“不打他不長記性！考個90還迷之自信，人家小宇考那麼好，一樣大的孩子，你怎麼就這麼差勁呢？”我氣呼呼揚起竹枝又要打。
婆婆死命拉著我，我倆糾纏成一團。兒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說不出話來，不時拿眼睛剜我兩眼。
正好老公下班回來，一看這一幕也生氣了，劈手奪下我手中的竹枝吼道：“劉倩你要幹什麼？”
他又摟過兒子，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問：“傑傑乖，告訴爸爸，怎麼惹媽媽生氣了？”
“我，我沒有！”兒子抽抽噎噎，話都說不利索了。我一跺腳，指著他吼：“考成這樣還有臉哭，沒出息的東西！”
“劉倩，有你這樣當媽的嗎？孩子還小，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他呢？”老公臉色鐵青，三下兩下把竹枝折斷，摔進了垃圾桶。
我不服氣，怪他和婆婆對兒子過分嬌縱，才造成孩子今天這局面。我倆互不相讓，大吵起來。
婆婆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拉著孩子清洗去了。
當天晚上，我按肖洋平時講的育兒大法，要求兒子做完老師佈置的作業外，還要寫一篇三百字的作文。
然後我又在手機上下單，買了《5.3天天練》、《狀元成才路》、《黃岡密卷》等作業資料，每一種都是語數英全套。
我心裡憋著一股氣，我什麼都不如肖洋，就不信我的孩子也不如她？
我叫劉倩，今年34歲，有一個9歲的兒子，和肖洋的兒子一樣大，都上三年級。
我和肖洋在高中時就是好朋友，後來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更加深了感情，成了無話不談的閨密。
畢業後，肖洋有家族關係進了電力局，我自投簡歷進了一家大公司做普通職員，工作環境和狀態都不在一個檔次上。
後來，我們都找了男朋友結了婚。肖洋的婆家有房有車有存款，我和老公一起湊首付買的婚房，雖然我們之間有明顯差距，可並不影響我們的友情。
最神奇的是，我們同一年懷孕生子，兩孩子只相差18天！
有了孩子後，為著討論育兒經驗，我們的聯絡更頻繁了，我也常拿小宇來對比傑傑，越比就越看出差距來。
比如肖洋說：“你家傑傑真好，抱在手裡就行了，我家的太皮了，天天到處爬，東西翻得到處都是，可把我累死了！”
我一聽馬上把傑傑放到地上，又哄又逗逼著他爬行，累得口乾舌燥。
婆婆和老公叫我別太心急，孩子的發育因人而異，不能以誰做標準，大家都往那個上面套。
可我不聽，還是天天逼他爬。不知是的時候了還是怎的，堅持了半個月，孩子終於會爬了。
我終於吁了口氣，可我這氣還沒籲清爽，肖洋又跟我抱怨：“看傑傑多活潑！真不知我家小宇是怎麼了，捧著個幼兒讀物一看就是一天，還咯咯直笑，以後可別是個書呆子啊！”
我趕忙把傑傑的玩具收了，塞給他一堆繪本，只准他看書不準玩玩具。
老公勸我：“別這樣扼殺孩子的天性，這麼小孩子就該無憂無慮長大，傑傑又不是傻子，他大一點自然就會認字了。”
“小宇都會看書了，傑傑還只知道玩，那怎麼行？”我爭辯著：“孩子就是一張白紙，我們得領著他往正確的方向跑！”
孩子們一天天長大，肖洋半是埋怨半是炫耀的聲音卻從未間斷，也讓我在心裡給傑傑樹了個目標：趕上小宇。
如今傑傑成績比小宇差這麼多，怎不叫我心焦？再不抓緊，等上高年級恐怕就遲了！
從此，我開始每天盯著兒子做作業。補習資料那麼多，一學期也已過半，新課在教，前面的又要補回來，任務就重了。
於是我家每晚的畫風就是這樣：我守著兒子一會兒怒吼咆哮，一會兒連哄帶求；兒子一會兒眉開眼笑疾筆如飛，一會兒愁眉苦臉戰戰兢兢。
娘倆經常折騰到半夜才睡，早上起來一個熊貓眼，一個哈欠連天，一天的精神狀態都不佳。
老公跟我理論，說提倡為小學生減負，我卻這樣加重孩子負擔，簡直是有違天理！
婆婆也反對我這種填鴨式教育方式，說孩子才小學三年級，又不是高三，至於這樣緊張，把好好的一個家鬧得雞飛狗跳嗎？
為了這事，我成了家裡人見人厭的癩頭。兒子也在這超負荷下日益沉默，小臉上再也不見無邪的笑容。
週末，肖洋約我去公園玩。我想著兒子這段時間也蠻辛苦的，帶他出去放鬆一下也好。再說經過一段時間集訓，我覺得傑傑也進步了，正好可以和小宇比一比。
於是給傑傑換上運動鞋，母子倆欣然前往。
我們到公園下了車，肖洋和小宇已經在門口等候了。小宇一件雪白的T恤紮在褲子裡，小少爺般站在肖洋身邊，格外乖巧懂事。
傑傑拉著小宇進了遊樂場，我和肖洋說說笑笑跟了進去。
遊樂場有個大沙堆，供小朋友玩沙子的，傑傑一見就撲過去，又是築城堡又是挖地道，玩得不亦樂乎。
小宇站在一旁看著，不時指揮幾句，一直沒有動手。
一會兒工夫，傑傑已是滿頭大汗一身沙子，新買的牛仔褲膝蓋上全是泥汙。小宇依然乾乾淨淨，連頭髮絲都沒亂一根。
肖洋指著他倆笑道：“你看傑傑玩得多歡，這才是孩子該有的樣子嘛！我家小宇就是太斯文了，總不肯沾一點髒東西。你說光會讀書有什麼用？什麼時候他要也像傑傑一樣放開了去玩，我真樂意給他去洗髒衣服！”
肖洋的話說得輕巧，眼底掩飾不住的驕傲和不屑，像一記耳光打在我臉上，讓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看著眼前兩個形象截然不同的孩子，我心裡的火苗騰騰地往上冒。傑傑學習不如小宇，生活習慣也不如他，這太讓我丟臉了！
回到家，我把傑傑拖到衛生間，一面粗魯地脫下他的髒衣服，一面恨恨地罵道：“沒見過你這樣的蠢孩子，出去一趟弄成泥豬回來了！你看看人家小宇多自律，你連給別人提鞋都不配！”
我越說越氣，只顧發洩自己的情緒，也不管孩子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整個人像扯回來三天的蔥，蔫了。
婆婆見傑傑出去時歡天喜地，回來後蔫巴拉嘰，忍不住責怪我：“你是帶他去玩，又不是去參加酒會，非要他木偶人一樣就有味了？千人千面，各人有各人的習性，你為什麼非要傑傑和小宇一樣呢？”
“我的孩子我說了算，不要你們管！我制定一個行為習慣表，以後就按表來嚴格執行，我非要把他這身臭毛病整過來！”我拿浴巾用力揉搓著傑傑的頭，咬著牙嘶吼。
我做了份表格，貼在客廳最醒目的位置。這以後，傑傑按我的規定，什麼時候做什麼事，該怎麼做，從早晨起來到晚上睡覺，都不能亂半點，否則我要被我訓斥甚至打罵。
我想讓他養成習慣後，能像肖洋說的：“小宇真呆板，一天的時間都自己安排好了，我們帶他出去都得提前預約。你說一個孩子要這麼嚴謹幹嘛？又不是做科研，真不知他那小腦瓜子怎麼想的。”
在我的高壓鎮壓下，傑傑是按我的來做到了，可他看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不再和我分享他的快樂與小情緒。說話做事也畏畏縮縮，像一隻膽小的鵪鶉，再沒有之前的大朗大方。
老公指責我：“照你這樣帶，孩子都會被你帶傻！就像鳥兒被縛住了翅膀，還能展翅高飛嗎？我看你是魔怔了，你這是在害他！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胡說！我是他媽媽，我怎麼可能害他？”我和老公吵起來：“不過就不過，大不了散夥！”
傑傑縮在婆婆身邊，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驚恐萬狀。
婆婆氣得直抹眼淚：“劉倩你這哪是帶孩子？是在誅心啊！我還是搬出去吧，看著我的大孫子變成個木頭人，我心裡難受啊！”
我們正爭論不休，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驚叫聲、吵鬧聲和嚎哭聲。
這時小區裡一個朋友打來電話：“劉倩你知道嗎？4棟一個小女孩跳樓自殺了！才上初中呢，她媽媽都要瘋了！”
“她怎麼了？”我聲音發抖。自從做了媽，我對這樣的事特別心疼，想不通一個花季少女怎麼會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告別人世？
朋友說女孩父母望女成鳳，一心想讓她上名校，報了好多輔導班興趣班，恨不得她棋琴書畫樣樣精通，稍有差錯就要招來家人冷嘲熱諷。
女孩不堪重負，在一次單元考試考砸（考了96分）之後，留下遺書：下輩子不要再做人，跑到樓底一躍而下。
朋友的聲音清晰地從手機裡傳到屋子的每個角落。老公的臉漸漸轉白，他看看我，再看看傑傑，然後發瘋似的撲向我做的那份表格，一把撕個粉碎。
他邊撕邊吼：“看看傑傑被你逼成什麼樣了！你就是個傻子，天天比，人都會被你逼成神經病！”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怒火順著血液傳到我的四肢百骸，讓我如一個行走的炸藥包朝著老公嘶吼：“慣子如殺子，我們到底誰在害孩子？那些動不動尋死的，就是心理素質太脆弱了！現在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不強大，就只能被淘汰！”
我們又接著大吵起來，
老公說孩子是單獨的個體，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緒，我非要把我認為的理想境界強加給他，簡直野蠻而荒唐。
他說傑傑可以自己上下學，會拿食物去餵養小區流浪貓，能自覺獨立完成作業……這些，不正是小宇缺少的嗎？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每個人的天性都不一樣，為什麼一定要傻傻地去比去爭呢？爭贏了泯滅了孩子的童真，萬一爭輸了，我們輸得起嗎？
可我覺得我的魔鬼訓練正在生效，電視劇裡那些成大事的，不都經過特殊培訓嗎？孩子的可塑性強，我就不信我訓不出來！
我只顧爭吵，婆婆突然一聲驚叫：“傑傑！你幹什麼？！”
我轉頭一看，傑傑不知什麼時候拿起水果刀正朝在手上割，白晃晃的刀刃觸目驚心。
老公一個箭步衝過去，劈手奪下刀子，緊緊抱抱孩子朝我吼：“離婚！這日子不用過了！”
婆婆也哭著數落我，說我是個魔王，傑傑給我做兒子真是瞎了眼了。
我跌坐在地上，無助而迷茫地看著眼前這一切，我想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孩子更優秀嗎？到底哪裡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