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康熙年間，新科進士王世倫調任天長縣擔任知縣。某日早晨，王知縣正在縣衙批閱公文，突然城郊的崔家發生了一樁命案，死者崔虎的胞弟崔豹前來報案。王知縣聽說出了人命案，帶著衙役和仵作就跟著崔豹去勘驗現場。
片刻之後，王知縣一行人來到崔家。崔家上下已經是哭聲一片，崔虎的大兒子崔平見知縣大人駕到，立刻跪倒在地上懇請王知縣為其父伸冤。王知縣將崔平扶起來，讓他帶路去命案現場。崔平帶著王知縣一行來到書房中，死者崔虎的屍體還未移動，現場保護得很完好。
戶主崔虎太陽穴上被釘入一根竹籤子，竹籤子大部分刺入太陽穴，王知縣把竹籤拔下，發現竹籤上刻著一道水槽。這道水槽是刻意為之，兇手顯然精心設計了這場謀殺。王知縣環顧書房，發現書房裡很整潔，四周門窗緊閉，看來沒有人進入房中。
房屋的牆壁上掛著幾幅水墨畫，都是名家的真跡。有些水墨畫還是失傳多年的珍品，價值連城。王知縣用手摸了一下畫上的灰塵，又用手推了推牆壁，發現牆壁是實心的，並無暗道和夾牆。從現場情況來看，書房是封閉性極佳的房間。這樁案子可以認為是一樁密室殺人案。
崔平說，昨天夜裡他睡下後，突然聽到書房中發出一聲慘叫，心中驚疑不已，隨後立馬趕了過來。當時房門已經關上了門閂無法開啟，情急之下只好找來一把刀把門撥開。結果進門之後，就發現父親崔虎已經死了。
王知縣聽罷點了點頭，他又詢問了崔虎的妻子錢氏。錢氏長得很有姿色，她看上去性格剛烈，哭聲中雖有悲切之聲，卻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王知縣問錢氏，崔虎生前是否與人結怨或者有過節？錢氏指著崔虎的腿說：崔虎年輕時落下殘疾，長年把自己關在屋內研習書畫，從來不出家門一步，不可能有仇人。
王知縣仔細一看，發現崔虎果然少了一條腿，旁邊有一根柺杖相當顯眼。王知縣又問錢氏，兒子崔平待人如何？平日裡是否孝順？錢氏說兒子很孝順，也很關心他們二老的生活。王知縣問過話後，覺得問不出什麼結果來了，於是吩咐衙役把屍體抬走，先入土為安。
王知縣正要離開書房，卻聽見背後傳來一陣陣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很尖很脆，分明在那裡喊著“一二三”。王知縣轉身細看，才發現是一隻吊在書房裡的八哥鳥，八哥鳥嘴裡一直在不停地重複叫著“一二三”這幾個數字，著實令人琢磨不透。
崔平解釋說：這隻八哥鳥是他父親生前最喜歡的鳥，崔平平時喜歡和家裡人玩賭錢的遊戲，但是手氣很差，經常賭錢輸得一乾二淨。由於擲骰子時“一二三”是小，所以他經常把這幾個數字掛在嘴邊唸叨，家裡的八哥不知道何時學了去，所以天天重複這幾個字。
王知縣仔細端詳了八哥鳥一番，不再說一句話。他又在崔家宅院走了一圈，發現對門一棟小樓的花壇下堆滿了白膠泥。王知縣問這些白膠泥從何而來？崔平說那是他叔叔崔豹住的小樓，他說是準備用白膠泥種點東西。王知縣聽罷點點頭，帶著衙役返回了縣衙。
回到縣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王知縣仔細琢磨案情，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兇手是如何進入密室殺人的。他掏出自己懷中的手帕嗅了嗅，陷入了沉思之中。
翌日清晨，王知縣正在伏案思考，師爺興沖沖跑進來對他說，門外來了幾個走江湖賣藝的，請知縣老爺前去看看，放鬆一下心情。王知縣正在被案情困擾，哪有閒工夫去看錶演，於是揮手拒絕了師爺的請求，讓師爺自己去看。
師爺出門後，王知縣拿出那個刻著水槽的竹籤出來仔細琢磨。看了多遍之後，王知縣突然眼前一亮，心中似有所悟。王知縣帶著幾個衙役趕往命案現場，剛好路過演戲的地方，發現師爺正在裡面圍觀，王知縣盯著戲場上看了一會兒，隨即把師爺叫走。師爺戀戀不捨，一路上給王知縣講述八哥銜牌的精彩表演。
來到崔家門口，王知縣剛下馬，一邊琢磨案情一邊邁步朝前走去，卻不料踩到一個竹筒一樣的東西，當場將他絆倒在地。衙役們將知縣老爺摔了一跤，場面極為好笑，卻又忍住不敢笑。師爺倒是眼疾手快，趕緊把王知縣從地上扶起來。王知縣從地上撿起竹筒子，拿在手裡就進入了崔家。
崔平見縣太爺駕到，忙問他案子進展得如何？王知縣並未回話，而是直接進入了崔虎被殺的房間裡。屋內崔虎的屍體已經被搬走了，屋內陳設如昨日一樣沒有搬動。王知縣二話不說就一屁股坐在崔虎死去的那把竹椅子上，緩緩閉上眼睛，想象著當場被人殺死的一幕。
王知縣此舉讓人驚訝，不過眾人見他正在仔細查案，並不敢打擾他。突然王知縣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鳥籠。王知縣看了半天鳥籠後，說出了一番令人震驚的話來：“這八哥鳥就是殺人兇手！”
眾人想不通，八哥鳥如何能殺人呢？王知縣問師爺，剛才師爺是否去看戲了？師爺連忙說他的確去看戲了，而且還給知縣老爺請了假的。王知縣說他不是問他有沒有請假，而是要問他在看戲時看到了什麼？師爺連忙說他看到了八哥鳥銜牌。
王知縣此時才緩緩說道，八哥鳥既然會銜牌，自然也就會殺人。賣藝人把八哥鳥訓練去銜紙牌，八哥鳥按照氣味能夠找到特定的紙牌。若有人用口號訓練八哥鳥殺人，也是能夠辦到的。八哥鳥會喊“一二三”，這就是殺人的暗號。
當八哥鳥聽到這個暗號後，就會發射竹籤，竹籤的位置正好對著躺椅。八哥鳥得到指令發射竹籤，竹籤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崔虎的太陽穴，由此當場將他射殺。兇手是誰呢？誰教會了八哥鳥喊“一二三”的口號，誰就是兇手。
聽到此話，崔平當即嚇得癱軟在地。崔平問王知縣是如何知道的？王知縣說，他第一次來查案時發現書房內門窗緊閉，沒有人能進入房間之中，暗器肯定就在房中。昨日當他即將出門時，八哥鳥的那句“一二三”的喊聲提醒了他，崔平說他因為賭博教會了八哥鳥喊這個口號，可王知縣在詢問錢氏時，她卻說崔平從來不賭錢，由此可見崔平在說謊，他是刻意教八哥鳥這樣說的。
後來，王知縣從賣藝人訓練八哥鳥銜牌得到啟發，於是便推斷是八哥鳥發動了機關。當他第二次來崔家時，在門口被一個竹筒一樣的東西絆了一跤，這個竹筒就是發射竹籤暗器的機關。王知縣一邊說一邊掏出了那個竹筒，竹筒裡果然有機關構件，竹籤上的水槽被竹筒裡的凹槽卡住，一旦時機成熟八哥鳥便用嘴啄鳥籠裡的機關發射器，竹籤子就從竹筒裡彈出來殺人。這一切做得天衣無縫，卻最終還是被王知縣識破了。
崔平癱軟在地，承認機關是他所設。八哥鳥連鳥籠子一起是他送給父親的，他殺死父親崔虎，無話可說也不想辯解。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哭喊之聲，女人衝到王知縣跟前對他說：“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關他的事情！”
王知縣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崔平之母錢氏。錢氏為何指使兒子用機關殺死丈夫崔虎呢？在王知縣的詢問下，錢氏說出了一段往事：
原來，崔虎年輕時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那一年，錢氏一家路過一片山林時，遭到崔虎的搶劫。崔虎不僅殺死了錢氏的父母和僕人，劫走了錢家全部的財物，還逼迫錢氏嫁給他當了壓寨夫人。錢氏被抓時已經身懷六甲，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只能委曲求全，忍辱苟且偷生。
後來官兵圍剿山寨，崔虎手下的嘍囉大部分被剿滅，狡猾的崔虎被打斷了一條腿，不過崔虎的弟弟崔豹早就挖好了一個地窖藏匿了打劫來的財寶字畫，還把錢氏也藏入了地窖中。後來官兵退走後，崔家兄弟從地窖中出來，帶上珍寶字畫挾持著錢氏逃到了天長縣。來到天長縣後，崔虎和弟弟偽裝成了畫商，把搶來的字畫進行出售。
一年之後，錢氏在天長縣生下了兒子崔平。崔平長到十八歲，錢氏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崔平報仇心切，於是便請人弄了這個機巧的鳥籠，訓練一隻八哥鳥放進去。崔虎喜歡兒子送的這個禮物，於是把鳥籠掛在了書房裡，結果崔平真的殺了崔虎。崔平被斬，她也不願意活下去了，懇請王知縣法外開恩。錢氏說罷，又放聲痛哭起來。
師爺和眾衙役都對錢氏母子的遭遇表示同情，紛紛懇請王知縣法外開恩。王知縣卻說，法外開恩是行不通的，殺了人就要償命。不過，若錢氏母子沒有殺人，則也就不必法外開恩了。眾人聽罷還是不解，明明崔平已經承認殺死了崔虎，為何他又無罪了呢？王知縣看著眾人面面相覷的臉，緩緩說道：“因為兇手另有其人。”
王知縣再次拿起竹籤，他指著竹籤裡的水槽對眾人解釋道：竹籤的水槽有兩個功能，一是扣住竹筒內的扳機，這樣利於發射；二是竹籤射入人體後水槽可以放血，可是水槽之內乾淨如新，裡面根本沒有一點血跡，這證明了什麼？證明崔虎被竹籤射殺時已經死去多時了，他的血管已經僵硬，血液無法順著水槽流出來了。
崔虎已經身亡，那殺死他的人究竟是誰？書房裡的字畫給出了答案。昨日查驗之時，王知縣就發現字畫上覆蓋著灰塵，實際上這是一個很大的漏洞。書房之內其他物品打掃得乾乾淨淨，唯獨這些字畫卻堆滿灰塵，這些字畫都是價值連城的古畫，比那些陳設傢俱昂貴得多。傢俱陳設乾淨如新，珍寶字畫卻堆了厚厚的灰塵，這上面肯定有問題。
後來王知縣用手巾擦拭了字畫上的灰塵，拿回去檢驗後發現上面都是砒霜。崔虎雖然是個強盜，但他也知道這些畫是值錢的，放在箱子底下日子久了就會發黴，於是他便把畫拿出來晾曬。在翻動字畫之時，他的手是要接觸到畫的，手指頭又會接觸到舌頭，崔虎就這樣被砒霜毒死了。
崔虎被殺之後，崔平路過書房門口，他窺見崔虎仰面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認為崔虎已經沉睡。這是個殺死崔虎的最佳機會，於是他在門外喊道“一二三”，書房內的八哥鳥聽到指令，用嘴巴啄動水槽，扣動了機關的扳機，竹籤飛出去射中了崔虎的太陽穴。隨後，崔平把竹筒拿去燒，準備毀掉證據。他沒想到的是兇手從火中取走了竹筒，並故意丟在門口讓王知縣撿到。王知縣拿出竹筒給眾人看，上面果然有被火燒黑的痕跡。
眾人聽了王知縣的分析，認為合情合理，但還是覺得此案太過蹊蹺。那兇手究竟是誰呢？王知縣轉身走到崔豹跟前，笑著對他說道：“崔二爺，事到如今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兇手真的是崔豹？眾人更加迷惑了。
崔豹聽罷，並不驚慌，他說自己是崔虎的親弟弟，又是第一時間到縣衙報案的人，他怎麼會殺死自己的親哥哥呢？如果王知縣沒有確鑿證據，他將上告到知府衙門、巡撫衙門，讓王知縣承擔誣告之罪。
王知縣不緊不慢地說道，證據當然有，還是那隻八哥鳥。昨日我在書房查案，臨走時八哥突然連叫了三聲“一二三”。這三聲“一二三”聽起來像是八哥鳥說的，但卻沒有瞞過他的耳朵，王知縣仔細留意了這句叫聲，發現只有最後一句是八哥鳥說的，前面兩句是有人誘導的。
當時崔平、錢氏都在哭泣喊冤，雖然不是真心實意地哭泣，但他們都在哭泣喊冤，只有崔豹一人沒有哭泣。哭泣喊冤的人如何能同時發出別的聲音呢？衙役和仵作更不會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來，除了崔豹之外，還會有誰呢？
由此可以推斷，崔平訓練八哥鳥殺人之事已經被崔豹知曉，甚至連“一二三”的口號也很清楚。但崔平的暗器殺人是要有條件的，就是那個被殺的人躺在靠椅上一動不動才行。於是崔豹趁崔虎曬畫時假意前來幫忙，並在畫上做了手腳，塗抹上了一層砒霜。
崔虎有個習慣，那就是睡覺之前都會翻一下那些古畫，並用舌頭沾口水一張一張翻下去，崔豹正是瞅準了這一點才設下了這個毒計。當天晚上，崔虎一如既往地沾口水翻古畫，結果被砒霜毒死。崔虎被毒死後，崔豹故意在書房中慘叫一聲，吸引崔平前來。
崔平來到門口，在門外呼喊崔虎幾聲不見動靜，摳破窗戶看見崔虎躺在椅子上，腦袋正對準了竹筒的方向。崔平見機會難得，也顧不上去追究剛才那一聲喊叫怎麼回事，就在門外喊“一二三”讓八哥鳥發射了竹籤。這一切被躲在暗中的崔豹掌握得一清二楚，當崔平進入房間後，發現崔虎已死，於是找來崔豹請他去縣衙報案。崔豹假裝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急匆匆跑去縣衙報案。
王知縣來到崔家查案後，崔豹見王知縣並沒有發現任何端倪，於是故意引誘八哥鳥喊出“一二三”，故意把罪行往崔平身上引。後來崔平懷疑王知縣已經查到了機關暗器，於是把竹筒拿出去燒掉。崔豹見崔平要燒竹筒，設法把竹筒從火中拿了出來，又故意丟在崔家大門口讓王知縣踩到。有了竹籤和發射器，又有了“一二三”的口令，王知縣自然能想到崔平就是殺人兇手了。崔豹的嫁禍之計，就這樣成功了。
崔豹崔豹聽罷，依舊不肯承認殺人，他說王知縣分析得很對，但有一點卻無法自圓其說。王知縣來到現場時，書房門窗都是從裡面緊鎖的，後來崔平用刀撥開了門才進來。門窗都是從內鎖死的，他就算想殺人，又是如何進來的呢？難道自己會穿牆術不成？
王知縣聽罷，轉身對錢氏說道，這個問題錢夫人早已經給出了答案。昔日官軍圍剿時，崔虎、崔豹兄弟之所以能死裡逃生，就是因為崔豹是挖地道的專家。崔豹挖的地道救了他們的命，躲藏了這些價值連城的書畫，崔豹要想殺死哥哥嫁禍給崔平，把地道直接挖到崔虎的房間。崔豹從地道翻出來看到崔虎已死，在裡面大喊一聲後又迅速逃入地道里，這就造成了門窗緊鎖，崔虎卻離奇死亡的假象。
王知縣是如何發現地道的呢？就是崔豹小樓下的那一堆白膠泥，白膠泥就是崔豹挖地道運出來的泥巴。他把泥巴堆在花壇裡，並藉口說是用來種花種草的。有誰見過用白膠泥種花種草的？這肯定是在情急之下說漏了嘴，隨口編造出來的假話罷了。
後來從錢氏嘴裡得知崔豹擅長挖地道，王知縣便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地道出口就在這房間之內。當初勘驗現場時，眾人搜查得並不仔細。今天重新仔細搜查一遍就有分曉，衙役們聽罷搜查了房間，把每一塊地磚都撬起來檢視，結果在一塊地磚下果然發現了一條狹窄的地道，僅容一個人透過。崔豹無話可說，只好承認了殺人罪行。
崔豹殺人的理由是什麼呢？其實很簡單，崔豹早就垂涎哥哥的家財和嫂子的美色，他原本想挖地道進去一刀宰了哥哥，但又想殺了哥哥還有侄子和大嫂，財產怎麼都不會落入他的手裡。當他得知崔平僱人製作鳥籠暗器，又見他訓練八哥鳥說“一二三”時，便猜到了侄子的意圖。於是他便定下了這個一石二鳥的毒計，只要大哥一死，侄子被判斬首，嫂子和哥哥的萬貫家財都是他的了。崔豹處心積慮，挖空心思地要害人，最終卻被心細如塵的王知縣給揭穿了陰謀。
崔豹就是殺人兇手，他為了謀奪哥哥的家財和嫂子的美貌，設計毒殺了哥哥，又嫁禍給侄子。崔豹心機用盡，卻最終功虧一簣，難逃一死。最後，王知縣按律將崔豹判為斬首，案卷上報刑部複核後，崔豹人頭落地，惡人最終得到了惡報。
此案告誡後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崔豹處心積慮，苦心編織殺人局，卻沒想到他把細節做得越細，卻容易出現紕漏。王知縣從細節入手，透過細節抓住了本質，又察言觀色、順藤摸瓜排查下去，結果真的抓住了兇手。所以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真是個亙古不變的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