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裡常開各種會，多數時候全體參加，給領導開車的單師傅也不例外，且總是坐在一個角落裡。
會上有時點名，最後落在單師傅名上，單景波！半天卻沒人應。大家笑，有人用手觸碰單師傅，單師傅這才紅著臉從角落裡站起來，我在這兒！
會開得熱鬧，大家笑時單師傅也跟著笑。其實他什麼也沒聽清，他有自己要做的，就是低頭偷著看書，連環畫、武俠小說什麼的。常看得津津有味，有時會開完了都沒警覺。
領導的車不是專車，時不時別人蹭著用一下，就有人玩笑單師傅，連環畫有意思嗎？現今連環畫已是稀缺資源，武俠小說也沒多少人待見了，生活節奏在加快，人們玩手機都還玩不過來呢！
單師傅一樂，我看著有意思，解悶兒，簡單！不像會上說的話，半天聽不出囫圇個。
對方調侃，你想聽出什麼？
單師傅羞赦，聽不聽得出，效果也一樣。我看有的會開了，跟沒開沒啥差別。
對方咂摸單師傅的話，抿嘴一笑。
單師傅的書，都是從圖書館和個體書攤借，也有從朋友那兒淘弄的。他脾氣好，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只要求到他，一準兒應承下來。領導的車有時不方便用，他就從外單位或朋友那兒借車，要用車的人正巡視，單師傅會及時從車裡閃出來，我在這兒！接人送人，再或者搬運什麼東西，單師傅常忙前忙後。因此，有時會上需要大家表態，常有人有意無意把單師傅擋住，讓他安心看書。
給領導開車時，單師傅會一改會上的稟性，早早把車子擦拭乾淨，發好引擎，白手套藍襯衫，襯著一頭半白的頭髮，字正腔圓提醒領導，我在這兒。開起車來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目視前方，雙目炯炯，遇上小坑岔道什麼的，會提醒領導，把車極穩地開過。領導進樓開會，單師傅就在車裡自得其樂地看書。這時的他不控制自己的情緒，看到精彩處會叫出好來。會議結束，領導走下樓來，面對茫茫車海和人流，愁腸百結，單師傅及時閃出笑臉，領導，我在這兒！
領導家屬有個頭疼腦熱，單師傅更是不辭辛苦。逢年過節，領導接收的禮品數不勝數，分送不完，有時就乾脆給了單師傅。單師傅對此極為珍視，也知足。他嘴嚴，從不對外人胡嚼領導舌根，有次領導懷疑有人洩他的隱私，看定單師傅半天，下意識搖搖頭……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滋潤下去也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單師傅從不奢求什麼，偏偏難題總是繞不過去—單師傅的女兒大學畢業，難覓就業途徑閒在家裡。越閒脾氣越大，索性賭氣男朋友也不找了。
老伴三天兩頭搶白單師傅，找找領導，你和領導那麼近，這點忙他能幫！
單師傅尋思來尋思去，終是半個字兒也沒和領導提。那個夏天，單師傅過得特別不開心。有時書看著看著，就下意識嘆氣放下了。
一次開會，決策一個重要事項，要求每個人都表態，輪了一圈領導發現少一票。經人提醒，單師傅最終站起來了，我在這兒。
領導的臉有些黑，問他什麼意見。
單師傅吱唔半天說，沒意見，我舉雙手贊同。
會議室鴉雀無聲，領導的臉更黑了。單師傅事後才知，要表決的事項大家都投了否定票。單師傅蔫了。趕巧領導隨後出差，一走就是半個多月，等領導回來，辦公室通知他，給領導開車的人換了。今後，他負責駕駛單位的麵包車。
單師傅消沉了一段日子，聽聞他女兒與人合夥開了家兒童攝影店。單師傅又撿起了書看。
這天，單位召開車改會，領導列出了回家和安置名單。單師傅被列在回家名單中。領導說，單師傅還有一年退休，乾脆就回家吧，早點享享清福！領導問他有什麼說的，單師傅從角落裡站出來，囁嚅半天，說了句我同意。沒有一個人笑話單師傅。
單師傅離開那天，很多同事下樓送他，有人下意識玩笑一句，我在這兒！把大家都說笑了，那笑分明含著一絲苦澀。
（作者：田洪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