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沒少跟著大爺們去澡堂子裡洗澡，那時候大爺們去澡堂子有兩個目的，一，洗澡，講究衛生。二，聊天，說閒話。能讓我跟著去洗澡，是因為有我的活兒，一，給大爺們拿拖鞋，二，傳話。不過那時候不叫拖鞋，叫趿拉板，木質底板，上面有個二指寬的膠皮襻兒而已。
我對洗澡沒多大興趣，到池子裡撲騰兩下就出來了，主要是願意聽澡堂子里老先生們聊天。那時候洗澡沒人洗完就走的，都會聊會兒天，休息一下。浴場裡提供休息的地方，是大通鋪，一拉溜十幾張床，有兩三排，床和床之間有半米高的擋板，躺下有格擋，坐起來可聊天。因為那時候浴池並不多，所以洗澡的什麼人都有，政界要員，商界大亨，上班的工人，閒散的流氓，很熱鬧。那時候的澡堂子還是個訊息匯聚地，時政新聞，傳統掌故，葷段謎語，黃色故事什麼都有。如果城區裡有什麼新聞發生，澡堂子裡就會突然熱鬧起來，會突然來好多人，也會脫衣服下池子，但他們的目的不是來洗澡，而是來聊天和打聽事兒的。這時互相不認識的人們會親熱的交流起來。
“聽說紅某路上有人搶劫”，
“聽說了，聽說都動槍了”
“聽說是因為錢的事兒？”
“可不是嗎”
“開槍了嗎？”
“開了，都有人都受傷”
“警察去了嗎？”
“去了，兩三輛警車呢！好幾十號人呢，已經把那人圍住了”
“我剛從那兒過來，拉上警戒線了，看熱鬧的人太多，擠不進去。有啥好看的。我這不，過來打聽一下情況”
這時剛進來個人，一邊脫衣服一邊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剛從那邊過來，警察把那人抓走了。那人真有種，開槍後沒跑，也沒有傷別的人，只是在原地呆呆的站著。有個警察真膽大，直接走到他跟前給他說，你跑不了，你已經被我們的人包圍了，放下槍跟我走吧，有啥事兒到裡面說。那人還真就放下槍，趴在地上，讓警察帶上手銬，弄上車拉走了”
“就這，？就這？”聽者好像意猶未盡。
再緊要的事兒也是一會兒就過去，很快就會進入另一個話題。
笑聲最爽朗的地方，一般都是在講黃色故事。小孩們會慢慢的溜過去聽，大爺們看見一般都會說一句“小孩子，聽什麼聽，一邊玩兒去”。但他們不會真攆你走。萬一你聽的認真笑出聲來，他們也會嘟囔一句“笑什麼笑，小屁孩，懂個屁”。
大爺們跳進池子裡泡澡，水溫很少能讓他們一次滿意的，一般都會喊我“去，給放水的說水大”或者“去，給放水的說水小”。那時候服務員不叫服務員，叫放水的。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水熱和水涼不說水熱和水涼，而說水大和水小。有一次我憋不住問大爺說“為啥水熱水涼不說水熱水涼而說水大水小呢？”大爺拍著大大的肚子，慢悠悠的說“這是咱彰德府澡堂子裡的一句黑話，解放前，咱彰德府周圍的土匪多，土匪想壞誰的事兒，會進城來先踩踩盤子，就是先探探路，看看情況。為了不引人們的注意，土匪們進城來常呆的地方，一個是戲院子，一個是澡堂子。進來澡堂子除派一個人去踩盤子以外，別人也就真的洗澡了。如果那個探訊息的人一看事兒不好辦，回到澡堂子會喊一句，老大，這趟水熱呀！土匪們會穿起衣服趕快離開。一看事兒好辦，會喊一句，這趟水合適，可以趟趟。他也會洗個澡，然後他們都睡一覺，晚上出去辦壞事。一來二去呢，澡堂子裡的小夥計也都知道了，怕喊水熱驚嚇著土匪，壞了土匪的事兒可不是好玩兒的。所以以後啊，澡堂裡子裡喊水熱水涼就改成喊水大水小了”
我聽了這個故事後，每次再傳話的時候都特別小心，怕傳錯話，壞了土匪們的事。那怕是那已經
沒了土匪好多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