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有吸引力的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
——專家由知網談如何走出知識分享困境
學者勝訴中國知網，在學術圈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從關注案件本身，到探討作者、期刊、資料庫平臺三者的責權利關係，本報對此作了連續報道。在資訊爆炸、技術手段越來越發達的今天，知識分享卻面臨“困境”：高水平學術資源付費過高，能免費的資源質量又過低。對此，多名專家建議，由政府主導建設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解決知識分享遇阻問題。
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建設該注意哪些問題，有哪些經驗可借鑑？開放存取的知識分享模式，如何提高吸引力？成了學界熱議話題。
期刊論文也是國家資源
對於知網賠款、道歉和部分降價等做法，有人表示接受，但也有學者認為，在知識共享時代，學術文獻卻被企業平臺束之高閣，成為價格不菲的商品，走向了資訊時代的反面。
中科院地理資源所學術期刊中心副主任、《全球變化資料學報(中英文)》編輯部主任劉闖說：“知網暴露出來的種種問題提醒我們，是時候下決心建設以學術論文為重要內容的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和共享平臺了。”
這樣的困境，此前也出現過。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我國科技界集中解決了兩個戰略問題：其一，科學資料是國家戰略資源，國家應該管起來；其二，在科學資料管理上，我們走商業化道路，還是走公益性道路？最後，我們選擇了科學資料公益性共享道路。”劉闖介紹。
2002年，科技部、財政部等部門力量介入，開始醞釀建設科技基礎條件平臺，由科研人員上交科研專案中的所有資料，有序推動科學資料開放共享。
截至目前，我國建設了國家高能物理科學資料中心、國家地球系統科學資料中心等20個國家科學資料中心。
“科研成果包括科研資料和科研論文。如果說科研資料需要得到收集和保護，那麼期刊論文既是知識傳播主體，也是國家資源。”劉闖說。
而東北師範大學副教授凡勇昆觀察到，中小學教師想做研究卻遭遇沒有許可權下載論文的尷尬，“大多數中小學校並未購買知網服務。”
“如同政府建設公路、公園和圖書館一樣，每個人都可以享用無競爭、非排他、非營利性的基本公共服務。”凡勇昆說，“文獻服務和管理不能過度集中，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的建立，可以避免部分資料庫一家獨大，促進資源普及、共享。”
找到公益性和商業性的平衡
目前，美國國會圖書館網站對任何年齡段的人都免費開放，研究者可以查詢和下載資料。
凡勇昆說：“一些國內高校或科研機構得到了政府經費資助，但很多科研成果論文，缺乏免費下載的正式渠道。”
“資料庫建設需要足夠的耐心，即使是政府主導建設資料庫，要想在短時間內建立囊括所有的、全系統的資料內容也非常困難。”凡勇昆曾參與教育部中國專業學位案例中心資料庫建設。“一個有競爭力的資料庫背後，必須要有強大的技術、管理團隊以及資金投入，這是基本前提，也是知網發展迅猛的原因。”他表示。
目前，很多資料庫都有著自己的特點或優勢，館藏圖書數字化平臺，能查到圖書館大部分圖書的電子版，新東方多媒體學習庫適合出國者學習英語。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又該如何定位？
“注意區分基本服務和特色服務。”凡勇昆認為，基本服務功能要面向所有使用者，解決使用者對文獻的查詢、下載等具有公共性、基礎性和普惠性需求，應具備免費、便捷、平等的特點。
對於一些使用者的特殊需求，如學位論文查重服務、個性化的文獻分析等，“可以按照規定，收取一定的服務費”。凡勇昆表示：“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也要有開放的市場意識，不能因為收費‘因噎廢食’，也不能將免費視為‘理所當然’。”
東部一所“雙一流”大學資訊管理學院教授芮建江認為，因為缺乏商業競爭和市場驅動，公共知識產品供給容易出現“濫竽充數”現象，造成低質量充斥、監管缺失和服務遲滯等問題。
過去，一些公共知識資料平臺建設過程中，出現了一部分質量不高、服務不好、利用率低的“濫庫”“呆庫”。芮建江說：“我們需要採取類似基礎設施定價措施，形成備案與價格管制方案，在公益性和商業性中找好平衡。”
以開放獲取為主導，容忍付費使用
數字出版在西方起步較早，商業化路徑清晰，愛思唯爾等國際知名數字出版平臺異軍突起。劉闖介紹：“面對數字出版巨頭的包圍，日本曾面臨和我們目前類似的情況。”
1998年，由日本科學技術振興機構開發建成“日本科學技術資訊整合系統”(以下簡稱“J-Stage”)，收錄了日本各科技學會出版的文獻，學科分為數學、通訊與資訊科學、綜合、物理、自動化等。
截至2022年1月，J-Stage收錄了25個領域的3453種期刊、會議文獻、研究報告等共約530萬篇文獻，其中86%的學術期刊、95%以上的學術論文是全文開放獲取。
在劉闖看來，J-Stage的做法可以理解為，日本政府資助建設以學術期刊為重點、以開放獲取為主導、容忍付費使用並向全世界開放的國家級、公益性知識服務平臺。“日本諾貝爾獎得主層出不窮，與其開放存取的知識共享環境不無關係。”劉闖說。
2012年，中國社科院建立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資料庫，推進學術資源的公益使用、開放共享，公眾可以免費下載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專案的論文成果。該資料庫於2013年正式上線，但其影響力仍然無法和知網相比。
《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文獻中心學術期刊資料庫使用者關注度報(2019年度)》顯示，該中心上線資料近2000萬篇，累計點選量近7億次，下載量超過3200萬篇。
“每篇論文下載量平均為1.6次，這個數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某新聞傳播類期刊主編曾小偉看來，“從行業內部看，篇均100次即為‘低下載量’，優質期刊篇均下載量，一般從數千到幾萬不等。”
曾小偉所供職的期刊是優質期刊，同時被知網和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資料庫收錄。對於該刊單篇論文下載量來說，曾小偉的心理預期是“1000以上”。
“本刊內容在知網上的下載量大多高於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資料庫十倍以上。”曾小偉介紹，目前，知網與該刊採用的是“雙免費”的模式，知網無須向期刊付費，以獲得優質內容；期刊也無須向知網付費，以換取網路傳播權。
在知網風波中，相較於一邊倒的輿論，曾小偉有不同意見：“相比上載該期刊論文內容，知網設計了專門的提交平臺，通常情況下，兩天就可以完成‘論文上網’。但是，向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資料庫提交論文，只能使用普通郵件，論文透過郵件傳過去，一週後才有回覆。有的時候，‘論文上網’需要半個月時間。”
“此外，知網還有一個龐大的同行匿名評審專家庫，在幫助期刊特別是弱小期刊上，作用很大。”曾小偉認為，資料庫容量大小、使用者數量多少、介面是否友好科學，市場服務和競爭意識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影響因子決定吸引力
2014年6月，劉闖和同事們建成全球變化科學研究資料出版系統，出版了1000多個科學資料集、400篇論文，彙集了近40萬篇論文，全部在智慧財產權保護原則下開放共享。
如果資料庫建成，如何吸引學者主動上傳作品，願意將其視為學術分享平臺？這是所有資料庫運營者都會遇到的問題。
凡勇昆說：“資料庫建設不能只搭建平臺，而不打造平臺。如果籌建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要對影響因子作出明確規定，引導作者、期刊主動在這個平臺上共享知識。”
學術交流不僅包括學術知識傳播，還包含學術評價等多重機制。芮建江說：“大家對知網的依賴度高，是因為其建立了一個學術評價體系，很多作者和期刊以被其收錄、引用、下載的結果，來衡量學術影響力。”
劉闖建議：“在頂層設計上，應鼓勵期刊論文上傳國家知識資源資料庫，並納入‘卓越計劃’等國家評價系統中。”“卓越計劃”是在中國學術期刊領域具有導向性的國家計劃，由中國科協、財政部等七部門聯合實施，最終遴選出近300種領軍期刊、重點期刊等。
優質平臺具有評價導向，更容易聚集優質資源，其中影響因子無疑是驅動因素。芮建江表示：“在國家知識資源庫建設上，要逐漸形成科學的評價體系，以增強平臺吸引力，確保高質量知識論文不斷湧現。”
(本文部分受訪者採用化名)
(本報記者 陳鵬)
來源：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