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治榮 曾任中國駐吉布提共和國大使、駐加彭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
20世紀90年代初,我出任駐吉布提共和國大使。吉布提是紅海口的一個面積不到3萬平方公里、人口不超過百萬的小國。它扼印度洋通向地中海的要道,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其所在的非洲之角適逢多事之秋:鄰國衣索比亞內戰正鏖,索馬利亞也處軍閥割據時期,海灣戰火離此也不遠。在這麼個危機四伏的國家任職,任務並不輕鬆。
• 1992年,我援吉布提體育場工程開工典禮前,孫治榮大使與總統古萊德親切握手。圖源:《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一天早晨,駐吉使館突然接到吉布提市港務局的電話,通報我國一艘商船在附近海域遭遇不明身份的武裝人員劫持,有可能被迫駛往索馬利亞某港,船長請求使館出面營救。我得此訊息後十分焦急。
我深知索馬利亞局勢混亂,群雄各霸一方,內戰連年,而這些軍閥統治下計程車兵與土匪無異,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我船員如落入他們之手,前途不堪設想。我一方面立即報告國內,另一方面要求緊急會見吉布提外交部有關官員,請他們派兵營救我商船。
但那天正逢週五,即伊斯蘭國家的週日,外交部無人辦公。我只好將電話打到總統府典禮局長夏蓋的家裡,請他幫助。他是我的好朋友,立即將此情況向總統哈桑·古萊德彙報。總統對我也很友好,馬上指令外交部長穆明負責處理。外長約我同去港口瞭解情況。
抵達港務局後,穆明令報務員與我船長聯絡。接通後,船長向我報稱,昨夜有20餘名武裝的索馬利亞人強行登上貨輪,指責我船侵犯了他們的領海,勒令我船駛往索港口接受檢查。雖經申辯,說明我船因機械故障被迫停此海域……但對方根本聽不進去,堅持要將我船押走。我將此情況報告穆明外長,請他與船上的索武裝土匪交涉。外長(注:他與索馬利亞人同操一種地方語)與土匪頭目進行了長達半個多小時的對話,但最終未能說服對方放船。
他向我說明,索馬利亞人一再向他強調,中國商船處在他們的領海,並非停泊在吉布提海域,因此吉方無權過問。他問過在場的港務局官員,證實索方的說法是真實無誤。穆明說,他做了不少工作未能成功,船在索馬利亞海域,吉方實在無能為力,請中國大使諒解。
穆明認為,這次事故責任在中國船長,他本應將船停泊在吉布提水域,但為了免繳停泊費,他選擇了相鄰的索馬利亞領海內,以為索馬利亞內亂,現時無人管。穆明補充說,索方還指控中國船裝載違禁品,因此要扣留檢查。他友好地表示,如果此船停在吉領海內,他可以命令海軍前去營救,將船奪回。穆還告,他多次要求索方保證船員的安全,不得傷害,索方對此表示接受。
• 1992年,我援吉布提體育場工程開工典禮前,吉總統正在致辭。圖源:《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在此情況下,我只好相信外長的說明,對他放棄週末親自到港口協助交涉表示感謝,並請他轉達中國政府對古萊德總統的謝意。穆最後答應繼續為營救給予協助。
我對未能成功營救感到難受和不安。人命關天,20餘名船員在武裝匪徒手中實在令人擔憂。這些匪徒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考慮到,索馬利亞雖亂,名義上還有中央政府,地方政權與吉布提官方還保持著聯絡,都向吉布提派駐常駐代表,因此要從三方面繼續營救。
首先抓住與索各方有傳統關係、對我友好的吉布提政府。我透過夏蓋局長傳話,希望古萊德總統利用他的公私兩方面影響,爭取索軍閥早日釋放我被扣商船和人員。總統回話說,他同意親自找有關索地方政府代表做工作。儘管名義上由索中央政府派駐吉布提的使館臨時代辦管不了那些軍閥,但仍不失為一個施加壓力、做工作的渠道。我約見了這位代辦,說明我商船被扣留事件的嚴重性,希望他從中索友好關係和兩國人民友好情誼出發。這位代辦滿口答應,說索馬利亞人對中國人是友好的,船員的人身安全不會有問題。
過了幾天,我商船及人員仍下落不明,我和使館人員都萬分焦急。有人說,港口內的外國船代理會不會有辦法知道商船去向。我派人到那裡詢問,要求與我船取得聯絡。船代理查後告,中國船已抵達索北部的柏培拉港(注:此港曾先後是美、蘇的海軍基地)。去向明瞭,但他們的命運又如何呢?
我又瞭解到聯合國衛生組織在該港派了代表,負責向該地區提供人道主義援助。我為此拜會該組織駐吉布提的代表,請他轉告駐索馬利亞代表,中國政府希望他關注我被扣的船和人員安全,並協助爭取放行。世衛組織很快給了答覆,告我船及人員安然無恙,還建議中國使館派人去那兒一起交涉。
我想這倒是個辦法,但這要等有聯合國飛機去柏培拉港口時才能成行,而且語言不通,去的人員安全也是問題,故未同意派人去那兒。正在此時,從吉布提總統府傳來訊息,經當局做工作,索地方武裝答應很快釋放我船和人員。聽到這一資訊,我的心算是稍稍放鬆了一點。
此後,我每時每刻與港口船代理聯絡,詢問有否好訊息傳來。不久,船代理報告,說我貨船已獲准離港並將到吉布提港停靠,還要在此整休,新增燃料、食品、淡水,然後繼續返航。為此,我準備帶一些館員到港口迎接。
• 繁忙的吉布提港
到達那天,我使館正好到了一批在香港採購的貨物,大部分人要忙於卸貨開箱工作,我只好帶一名司機到碼頭迎候。在船靠岸後,我急急跑到船上與船長等人握手,祝賀他們脫險勝利歸來,對全體人員表示慰問。
船員們列隊鼓掌歡迎我們。我與他們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在異國他鄉,見到中國人都格外親切,心裡特別高興。在會議室,相互寒暄之後,我向他們簡單介紹了按國內指示積極營救的情況,強調祖國和使館十分關心他們的安全,因為我們深知這些索馬利亞軍閥的厲害,他們說自認為不可一世的美國人也未能征服他們,派兵到索馬利亞的美軍不得不在人員傷亡慘重、俘虜遊街的情況下被迫撤離。現在大家安全離開已是不幸中之萬幸。
船長也介紹了遇險的經過。他說,這條船是新船,從羅馬尼亞引進。船開到紅海時出了故障,推進器的一個葉片斷裂掉下,船航行不穩,準備在吉布提港或亞丁港修理。在向國內公司請示過程中暫停在附近海域。半夜索馬利亞武裝人員強行登船,並勒令開往索港口。他們拒絕吉布提外長放行的要求,無端指責我船侵犯其領海,懷疑船上裝運毒品,強迫船長下令將船開到柏培拉接受檢查。
到了柏港後,他們進入貨艙檢查,本想撈一把,搶走值錢的貨物,但除看到廢銅、鐵絲之類的貨物外並未查出什麼大麻之類的毒品。匪徒們也並非白來,他們一直待在船上“監視”,吃、喝、睡都要我船提供,幾乎耗盡了儲備的食品、淡水。他們還隨便出入船員臥室,拿走喜歡的公私物品,走時當然不會歸還。更有甚者,他們將船上的救生艇當做與岸上聯絡的交通工具,臨走時,見撈不到什麼油水,就將救生艇扣下據為己有。船長怕節外生枝,不敢堅持讓他們歸還。
我商船被扣押達20余天,船上人員經歷了一場有驚無險的劫難,身心受到很大的損傷。索馬利亞北方的軍閥不得不讓我船離開,因為查無實據,聯合國人員積極干預,吉布提政府的友好工作,更重要的是有強大的祖國做後盾,得罪中國對他們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當時並未嚴厲批評船長,船與人員安全脫險,這是最重要的結果,只是提醒他們今後要總結,從中汲取教訓。我還請他們分批到使館做客、看電影,身心放鬆一下。按國內公司指示,他們隨一艘途經吉布提的大船回國,平安抵達我國南方某港口。
後來,該船所屬的公司還來函向駐吉布提大使館表示感謝。我們認為,救助遇險、遇難的同胞是我國駐外機構義不容辭的一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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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作者 | 孫治榮
圖片 | 除標註外來源網路
編輯 | 外交官說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