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午，趙秋芳帶著孫女在小區樓下玩。孩子非要爬滑梯，趙秋芳只得蹲下身去扶著她。可才蹲了兩分鐘，她就覺得腰痛得厲害，又站起來。
她有腰間盤突出的毛病，不能長時間彎腰，不然痛起來晚上都睡不踏實。
正巧這時她弟弟打來電話，說母親不舒服住院，一直唸叨著她，還鬧脾氣不肯吃飯，讓她抽空過去看看老人。
趙秋芳急忙問是啥毛病？
弟弟說老太太的肺本來就不大好，她還偷吃了愛掉粉末渣渣的核桃酥，一不小心就嗆著引發了咳嗽，去醫院才發現那些酥皮渣被嗆進了氣管裡。她的血壓也偏高，醫生建議留院觀察幾天。
趙秋芳鬆了一口氣，不是大毛病就好。
她跟弟弟都覺得自己媽雖然任性固執，但老人家一輩子就好核桃酥那一口。畢竟是八十歲的老人，活一天少一天，他們也不想把她拘得太厲害。
前幾年趙秋芳忙工作，她爸突發腦梗去世，她哭得死去活來。子欲養而親不待，成了她心裡永遠的遺憾。從那之後她就發誓，再也不能忽略媽媽。
趙秋芳想著母親最疼自己，她巴不得長雙翅膀，立馬飛去醫院守著老媽。她給兒子林磊打電話，將老太太住院的事說了，讓兒子跟兒媳商量下班後早點回來，她得去醫院。
林磊為難地說，他正在忙專案，還要加班。
傍晚時，兒媳陸冰耷拉著臉回來了，她一看到趙秋芳和孩子就尖叫道：“媽，我不是讓你別給孩子用學步帶嗎？這樣勒著她的腋下，萬一傷著胳膊怎麼辦？”
趙秋芳被她隱含不滿和怒氣的質問激得頭皮一麻。
孫女剛十一個月，最近在學走路，踉踉蹌蹌走幾步就會摔倒。趙秋芳腰痛得無法招架好動的孩子，只得買了學步帶，這樣她牽著學步帶就能護著孩子。可陸冰不讓她用。
趙秋芳趕緊說：“我去社康問過醫生了，醫生說科學使用學步帶是沒問題的。”
陸冰還是不高興：“凡事都有萬一，怎麼能拿孩子冒險？你是親奶奶不是？”
趙秋芳被當眾數落，旁邊還有她平日裡一起遛娃的老夥伴圍觀。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由得也動了氣：“行！我伺候不好你孩子，以後你自個兒伺候！”
02
說起兒媳陸冰，趙秋芳也攢了一肚子氣。
孫女出生後，陸冰說自己沒養孩子的經驗，將孩子丟給趙秋芳帶。就連夜裡孩子也是跟趙秋芳睡，陸冰只負責餵奶，啥都不管。
出了月子，陸冰忙著健身恢復身材，忙著跟閨蜜們組團到各個網紅點打卡，執意斷了母乳。她只在晚上回來時，抱著孩子嘟嘟嘴拍幾張自拍照，就算完成了為人母的責任。
趙秋芳夜裡兩個小時就得起來衝一次奶粉，孩子吃飽了愛吐奶，她還得抱著孩子在房內轉圈圈，給她拍背。
夜裡睡不好，趙秋芳白天精神萎靡，再加上腰痛，她不大愛動。陸冰又怪她不多帶孩子下樓曬太陽，老是在家窩著，孩子無法接觸外面的世界，容易導致肢體功能發育不齊全。
陸冰除了挑剔趙秋芳帶孩子，還挑剔她做家務不精細。她藉口自己上了一天班很累，堂而皇之地一回家就躺著玩手機。
趙秋芳為了家庭安寧，只得忍氣吞聲。
孩子五個月開始新增輔食，就更不得了。陸冰要求每天做輔食的食材種類必須達到八種，還要營養全面、味道可口。
丁點大的孩子，一頓才吃多少？趙秋芳想省點事，一次做兩頓的量。陸冰不同意，說孩子吃的東西都得現做。
趙秋芳腹誹，說得倒是好聽，光會使喚人，她這個當媽的就沒給孩子做過一頓輔食。
孩子學爬時，陸冰說地板上細菌多，不讓爬。趙秋芳給孩子買了學步車、學步帶，陸冰說怕影響孩子脊椎發育，不讓用。她就要趙秋芳一步一個腳印跟在孩子後頭，彎腰扶著孩子學步。
趙秋芳被鬧得煩躁，跟陸冰說自己老了，跟不上現在養孩子的潮流，要不陸冰辭職自個兒帶孩子，或者請保姆。
陸冰不同意，說她不可能放棄工作，也不放心讓保姆帶孩子。
趙秋芳被折磨得腰突毛病加重，不堪重負，可她不能表現出一點不滿，只要稍微露出點苗頭，陸冰就要鬧騰林磊。
陸冰在一家廣告公司當前臺，月薪四千，掙的錢都不夠她自個兒買護膚品，家裡房貸車貸和生活開銷都壓在林磊身上。
趙秋芳心疼兒子，她也看得到兒子確實忙得像狗，顧不上家裡，陸冰有怨言也正常。要是她真撒手不管，恐怕陸冰照顧不好孩子，還得天天吵鬧。
趙秋芳只能吞下委屈，盡力幫小家庭一把。她想著忍吧忍吧，孩子上幼兒園就好了。可陸冰的強橫和理直氣壯，還是讓她覺得心涼。
03
趙秋芳去了醫院，她媽在鬧彆扭發脾氣，弟弟在一旁無奈地陪著。
人老了就像小孩，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哄著。趙秋芳上前，溫言軟語哄了一會兒，才哄得老媽眉開眼笑。
趙秋芳想著這些年，自己忙著工作，忙著自己的小家庭。老公因病早逝後，她一個人拉扯大兒子，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人使，更顧不上父母。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她也退休了，爸爸卻不在了，只剩下一個老媽。
偏偏她又得帶孫女走不開，每次她想來陪老媽，小兩口都說帶不了孩子。
她能怎麼辦？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條被鏈子拴住的狗，鏈子的那一頭是孫女，是兒子的整個小家庭。
趙秋芳心裡明白，這些年要不是有弟弟悉心照顧，老媽不可能過得這麼幹淨清爽。她只能從自己的退休金裡擠出一些錢，以包紅包的名義補貼給弟弟。
趙秋芳跟弟弟說這兒有她，讓他回家休息一會。
她給母親餵了飯，擰了溫熱的毛巾幫她擦臉擦手，又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指甲刀幫她剪腳趾甲。
老太太被伺候得舒坦了，終於願意躺下來好好睡覺。
九點時，林磊突然打電話過來，問趙秋芳：“媽，我外婆怎樣了？還好吧？”
趙秋芳怕吵醒自己媽，壓低聲音說還行。她輕手輕腳出了病房，走到走廊才敢放鬆自如地接電話。
林磊問趙秋芳啥時回來？趙秋芳說她得在醫院陪夜，今夜不回去了。
林磊沉默了一會，懇求道：“媽，孩子不肯睡覺，哭鬧著要找你。舅舅那邊也沒啥事，你看能不能換他陪夜，你先回來？”
趙秋芳愣了一下，心裡有些搓火：“你們自個兒的閨女，帶一夜也不行？每次你外婆住院都是舅舅照顧，不能總是欺負老實人！”
林磊不敢再吱聲，敷衍幾句就掛了電話。
04
趙秋芳中午沒睡，這會兒也累了困了，便在陪護椅上躺下休息。
她睡得迷迷糊糊時，林磊的電話又打過來了，他說實在沒辦法，兩人搞不定孩子。手機那頭隱約傳來陸冰抓狂的叫罵聲和孫女嘶啞的哭聲。
趙秋芳聽得難受，既心疼孫女，又覺得兒子兒媳沒個當父母的樣，連自己的孩子都哄不好。但凡平時多花點心思在孩子身上，何至於一夜都帶不了？
這會兒都十一點了，她不可能再把弟弟喊過來。畢竟弟弟年紀也大了，平日裡身體也不大好。
只能讓林磊兩口子多點耐心，哄哄孩子，給她讀繪本，她聽累了就會睡著的。
第二天一早，趙秋芳等弟弟來了，硬著頭皮說孫女離不得人，她得回去。
弟弟說沒關係，老媽這邊他盯著就好，讓她先去忙。
趙秋芳要走時，母親拉著她的手不肯放，眼淚汪汪地問她啥時再來？趙秋芳說不出哄騙她的話，心裡既難受又內疚，只恨自己狠不下心不管那一家三口。
她先去買了菜再回家，拎著菜上樓進了客廳時，她聽到兒子房內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陸冰聲嘶力竭地吼：“憑什麼請保姆？請保姆不要錢呀？這筆錢明明可以省下來。孩子是給你們林家生的，跟你們家姓，就該奶奶帶！”
趙秋芳渾身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合著她累死累活帶孩子又做家務，落在陸冰眼裡就是她該做的？
恰好這時林磊氣沖沖地開門出來，他一眼看到愣在那裡的趙秋芳，頓時嚇了一跳。
隨後出來的陸冰也有些尷尬，她看趙秋芳的表情，就知道剛才那些話，婆婆肯定都聽見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媽，不是我故意逼你受累。要是你能掙錢，我就辭職回來照顧孩子。可你們這些老太太能幹什麼？哪有企業願意用你們？社會發展還是得靠年輕人。“
“一個家裡，肯定是創造經濟價值最少的那個人打輔助，做好後勤工作。你幫忙帶孩子，我們掙錢，這不挺好的嗎？一家人就應該互相配合啊！”
趙秋芳不吭聲。這話聽著是那麼回事，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05
週末時趙秋芳的手機被孫女摔壞了，她借用了兒子的手機跟弟弟聯絡，瞭解老媽的情況。
兒子還在洗澡，她無聊時便隨意翻了翻朋友圈，沒想到竟然發現陸冰十五分鐘前剛發了動態，她今天跟閨蜜們吃飯、逛街、看電影，這會兒正在夜店蹦迪。
配文是：女人要經濟獨立，要有工作和社交，決不能淪落為家庭的保姆。
趙秋芳氣得發抖。今早她本來想去弟弟家看母親，陸冰說自己要加班，麻溜地跑了。趙秋芳只得留下來帶孩子，可她沒想到陸冰竟然撒謊，她根本不是去加班，而是出去玩了。
林磊洗澡出來時看到趙秋芳臉色鐵青，問她怎麼了？
趙秋芳將手機扔過去，讓他自己看。
林磊看後也變了臉色，趕緊說：“媽，我不知道這事，你知道我很忙，平時根本不看朋友圈的。”
這點趙秋芳信。想必陸冰也正是知道這一點，發朋友圈時才會疏忽，根本沒想過遮蔽他。
這一夜趙秋芳不哭也不鬧，她趴在枕頭上，只覺得心裡酸澀得厲害。
接下來幾天，趙秋芳每天早出晚歸，還將兒子兒媳的號碼拉黑。任憑小兩口如何道歉求和，她也不吭聲。
第四天，趙秋芳回到兒子家裡。
小兩口都臉色憔悴，眼下有一層黑影。
客廳亂七八糟的，廚房的垃圾桶裡堆滿了外賣盒子。他們換下的髒衣服還扔在浴室洗手盆上，散發著淡淡的餿味。
這些活，以前都是趙秋芳收拾的。趙秋芳不用想都知道，他們之間必定天天都在忍、在熬。
他們都想著自己決不能收拾，熬到對方受不了，對方就會去收拾了。
06
趙秋芳只當看不見這些髒亂，說：“我生的孩子我已撫養成人，盡了責任。但生我的老媽，我一直沒機會盡孝。以後我要照顧我媽，你們好自為之。”
林磊和陸冰臉色大變。
陸冰先沉不住氣，惱怒地說：“媽，我們現在這麼困難你都不願意搭把手，那你以後也別指望我們給你養老。”
趙秋芳冷冷盯著她，直把她盯得眼神躲閃，心虛地撇過頭去。
趙秋芳道：“第一，我並不是沒幫你們，孩子我已經給你們伺候到快一歲了。第二，看你這樣子，我也不敢指望你會養我的老。好在我有兒子，養父母是他的責任，以後他要是照顧我，你別阻撓就行。”
陸冰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趙秋芳又笑了笑：“你說得對，女人確實應該經濟獨立。可你真獨立了嗎？你不過是壓榨著我的勞動力，好讓你騰出手掙點零花錢而已！我已經返聘到一家培訓機構上班，薪水比你的高。按照你的說法，現在你就是家裡創造經濟價值最少的那個人，理應你為這個家庭打輔助，做好後勤工作。你放心，雖然你覺得我這個婆婆這不好那不好，但你們請保姆或者你辭職帶孩子的話，我還是會在經濟上多少資助你們。”
陸冰驚愕地瞪大了眼。
趙秋芳沒騙人，她退休前是某重點中學的金牌教師，她帶的班級學生升學率在本市遙遙領先。這份履歷讓她輕輕鬆鬆就能返聘到培訓機構裡當老師，收入還不低。
趙秋芳回房收拾行李，林磊可憐巴巴地湊到她面前說：“媽，對不起。我知道陸冰不懂事，讓你傷心了。如果請保姆，不但開銷大，保姆也不一定對孩子好。至於陸冰，你看她那樣子也不像能帶好孩子的人啊。媽，我會教訓陸冰的，你原諒她一回行嗎？”
趙秋芳看著他說：“她都三十歲的人了，還不懂事，我為什麼要慣著她？她帶不好孩子，誰又天生就是帶孩子的命？開銷大，那你們就賣掉房子車子別供了，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
林磊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被噎得啞了聲。
過了一會兒，他把姿態放得更低：“媽，我們知道錯了。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生氣。”
07
半天，趙秋芳嘆道：“我不生氣，我只是可憐你。當初我說陸冰愛玩不定性，不適合過日子，你偏要貪圖她漂亮娶回來。你是成年人了，你得為你的選擇負責，不要老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還有，我給你們拉扯孩子，是儘自己的力，你們要是感恩，我也有個念想。但你們現在是怎麼做的？好像孩子理所應當就是我的責任。你們得明白，她是林家的孫女，也是陸家的外孫女，更是你們的親閨女。陸冰不像個媽，難道你就像個爸？你們倆半斤八兩，都假借上班，把孩子和家務都丟給我。”
林磊有些尷尬，低聲下氣地保證，以後他一定會改的。
趙秋芳輕笑一聲：“陸冰對我這麼過份，你當真完全不知情嗎？不，你知道的。你只是覺得你媽軟和、好說話，你也逼著我讓步。你並不關心孩子誰帶、家務誰做，只要這個人不是你就行。甭管老媽和老婆怎麼鬧彆扭，反正有人給你兜底，你就假裝日子過得很和諧。”
林磊臉色劇變，眼裡有被人看穿的慌亂和狼狽。
趙秋芳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拎著行李出門時，趙秋芳聽到林磊和陸冰還在吵。
陸冰崩潰地尖叫：“我不可能辭職帶孩子的，要我辭職就離婚！”
林磊也吼：“行！那我辭職帶孩子，就靠你那四千塊供房養家吧！離婚更好，反正你上班這麼久，也沒見過你往家裡拿過一分錢，你就帶著你那四千塊找高富帥去，咱倆誰也別耽誤誰！”
隨即傳來陸冰惱羞成怒的哭聲，還有林磊怒摔茶杯的聲音。
趙秋芳聽著他們賭氣的話，苦笑著搖搖頭。
她之前一直覺得陸冰太過份，所作所為，完全沒有感恩之心。後來她才漸漸想明白，兒媳對待她的態度，都是兒子允許的。他們兩人就像長不大的巨嬰，理直氣壯地賴在她的羽翼下享受她的庇護。
兒子利用她的心軟，一次次感情綁架她退讓。因為他也不願意打破這個平衡，一旦失去庇護，就意味著他也要跟陸冰一樣，直面生活的風雨。
什麼鍋配什麼蓋，這兩人都不是善茬。
孩子大了，她老了，是該放手讓他們自己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