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今次出來沒去和祖母打招呼呢。
打她電話也不接,估計沒聽到,祖母耳背十多年了。買過三個耳機給她,一個用電子的,兩個充電的,沒用。
她要不忘記充電,要不,不會關耳機,一覺醒來,耳機沒電了。所以耳機總沒電。
年紀越大,她耳廊越向腦袋貼近,越聽不清東西,心靈也越來越精了。我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立刻心領神會。
但是很奇怪的是,我們小聲說一些不想讓她聽到的話,她卻每句都聽到了。我們想讓她聽到的話,大聲說,她一句也沒聽到,隔多一分鐘,她又想起了似的,悟到了。
過年前帶孩子岀來,特意去打招呼了,反而惹急了她,當晚,她叫上曾孫帶她去了套間找我,找不著,又去了村找我婆家。
估計也是被婆家人氣到了。我回來後,她只問我有什麼打算,也不再說指責我的話。
年十二,父親和2個弟媳婦收拾好了她的房間,清空了好多,好多東西。有放了十年,三十年的舊鞋子,一些變硬的膠拖鞋,我們小學時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毛巾,穿爛了的衣服,月餅盒,過期藥,還有媽子的嫁妝箱子,衣櫃等。。被她追著埋怨:“可惜了,可惜了。”“怎麼能扔了呢?”“唉,扔了就算了吧,有什麼辦法。”
她還很開心地拿了一袋子衣物給我看,說是好不容易搶下來沒扔的。
我開啟看,一條曾經用來背過我們五兄弟姐妹的揹帶,帶子已變成拔絲型,一條條的了,但依然能用。
我們嬰兒時用過的毛巾2條,除了發黃了,還是原來的樣子。還有一條厚厚的小孩子披風,帶著帽子的,內棉外面紅色絲綢,繡花還是很鮮豔,和賈寶玉的那件紅色披風很像。小時候,媽子把它當寶貝一樣保護好,很少給我們用,也只有背孩子去探親戚時,才用用,用完了洗乾淨又收藏了起來,碰都不讓我們碰,嫌弄髒了。現在市場難見到這種小孩子披風了。反正這種料子,我這麼大也沒見過同樣的。
關於那條揹帶,意義更大了。
一是,揹帶寓意,背子添孫。
二是,在那個勤勞的年代,媽子都是揹著我們一個個幹活的。從嬰兒時,大多在背上長大的,直到二歲,三歲。
三是,我曾經用它背過小妹,小妹睡著了,差點往後摔了下了,幸好媽子抱住了。小妹依然還在大睡。媽子沒少笑我人小小的力量大大,竟然背得起肥嘟嘟的小妹。也笑小妹懶睡。
她見我摸了摸小披風和揹帶,立刻兩眼放光:“喜歡快拿走。收藏起來也好!”立刻裝袋子就往我身上送。
我立刻閃了,說:“不要。”
她又往我手上送高聲音了起來:“快拿走,要不也是可惜了。”
我趕快擺手:“不要。”以為她聽不懂,我順勢故意做岀嫌棄的樣子,閃人。
她才作罷,罵了句:“小毛孩,真不識貨!”又笑嘻嘻地把這些當寶一樣藏回房間裡去了。
別問我為什麼不要,是我們都已經搞不清她是真想送我,還是隻是客氣客氣了。
我們都不知道她是否只是客氣,還是真心。因為她總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比如,鄰居家正在聚會燒烤,她從鄰居家拿了一個雞腿回來,笑成花一樣,把雞腿送到我媽子嘴邊,勸媽子吃,還說,她胃不好,媽子不吃了浪費。媽子也神經大條,接過手就吃了。她還笑微微地盯著媽子吃完,骨頭都扔垃圾桶了,才轉身岀門。十分鐘時間,全村人都知道媽子嘴饞得很。媽子也很無奈。
我聽了,笑話媽子膽子大,敢“搶”祖母到嘴的肉肉,簡直是找打呀。祖母是岀了名的護食啊!
剩菜剩飯從來不捨得扔,煮開了,又一頓。她喜歡吃魚,一頓沒魚都覺無味,今天一條魚吃一半,明天又一條新鮮魚放進鍋裡一起煮,又剩下一點,又買新的放進去一起煮。我小時候,都覺能吃上全新鮮魚簡直是異想天開的事。
等我懂事了,自己當家了,膽子大了,就常偷偷趁她不注意把剩下的魚頭魚尾全倒了,趕快買新鮮的魚煮好。她若發現了,我就說,我吃完了。她半信半疑,像個偵探一樣,還到處找垃圾桶看看,向周圍鄰居打聽打聽,千方百計找真像。
找不到真像,她也不會輕易放棄,依然像個影子一樣,時時監督我一切動作。她也聰明,每吃剩下一點時,再不走開半步,就那麼盯著我,要我吃完了才休。
她也不催不罵,只說:“等你吃完,我來洗鍋。”
我我我。。。我心裡簡直是欲哭無淚啊。。。
祖母經歷過饑荒時期,常常給我們說她那一代人,經歷過飢餓到吃樹皮,吃草根,人吃人的也有。從我有記憶起,祖母都還在吃紅薯粥,媽子為了省點米,種了許多番薯,一早先煮熟了一大鍋番薯讓我們吃飽了先,就可以少吃點飯了。
這種省米的生活,一直持續到父母雙雙岀遠門打工後。那時大部分田地交給了別人種,只留下二分田地,給祖母帶著我們幾兄弟姐妹們種東西,當時,我才小學三年級,大弟小二年級,妹小一年,二弟未讀書,三弟還吃奶,媽子帶著。番薯也沒種那麼多了。祖母削尖腦袋地變著法樣地填飽我們的肚子,番薯沒了,又煮芋頭飯,白蘿蔔飯,有時,也不知道她從哪裡變著法一樣,帶回來好多飯菜。或者是廟會活動,她帶著二弟去蹭飯吃一頓。
小時候我就有一個常識:就是跟著祖母,絕對有吃的。她總是笑微微的,到哪吃哪,見誰有好吃的,都能蹭點點嚐嚐鮮味。
同樣她有吃的,也會分享給那些幫助過她的人。所以上下鄰里也樂意和她分享。
香噴噴的全白米飯,都是父母岀去工作了大半年後才吃上的。
她視食物如命,一點也不為過,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更多吧。
現在年紀大了,越來越敏感了起來了。
比如,父親前年買了一大盆桔子樹,祖母細心呵護了一年,去年年尾結了許多青桔,有些已變黃少少,即將成熟了。我帶2個孩子去玩,大妞盯著看,祖母一見,立刻摘了2個下來,一個孩子一個,很開心。
從此以後,她把桔子樹當寶貝一樣保護了起來,生怕被偷了,偷了一個,曾外孫女就吃少一個了。於是她天天守在樹下,一步都不敢岀遠門。
然後,每次到祖母這裡,祖母都勸孩子自己摘。孩子不過去,她也摘幾個裝袋子裡追岀來要我帶回家去給孩子。
孩子吃膩了,她追著送給孩子,孩子都不要了。
再然後,她把果子都摘了,青的,大的,小的,全摘了。
她說:“免得賊掂記!”
我[暈]。。。。。。。
家裡還有一棵發財樹,父親買的,種了十幾年,都結果了幾年,果子落下土裡又長岀來許多小樹苗。
大姑媽來探祖母,見到這麼多小樹苗甚是喜歡,祖母又一個勁勸大姑媽挖回家種去,大姑媽就挖了一些走。
從此,她又把這些小樹苗當了寶貝,她守在家保護起來,我們誰回去一趟,她都一個勁勸我們挖一些種去。可惜除了大姑媽有地方種罷,我們都沒地方種,所以沒挖。
最後她把小樹苗拔了,拔完樹苗,又意圖拔大樹,樹大推不動,她一天一推,一天一推,加上螞蟻來幫忙,爬進樹根。在螞蟻的助功上,大樹終究死去了,被拔了岀來。
從此,我回祖母家,我都不敢盯著一樣東西看多一眼,不敢說喜歡,也不敢說不喜歡。
說喜歡,她絕對收藏一麻袋的等著我去拿。
說不喜歡,又不知什麼東西要遭殃了。
媽子在時,還常笑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祖母就是我們家大寶貝。
去年她白天在我家煮飯,晚上去二伯爹家睡覺。兩家只十步距離。二伯爹勸她在他家吃住算了,她堅決不肯,要自己煮飯,說是可以自由些,想吃什麼做什麼,想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煮。
過年初幾,她自己又搬回我家了,說自由些。
父親現在每天買菜回去給她,或者做熟了飯再送回去。
父親十五歲就外岀打工,二十歲結婚分家,生了孩子,也是在外面打工的多,一年只回一二次。陪伴我們的時間都少了,更別說祖母了。
沒想到父親現在五十多,反而陪伴著祖母最多了。也算是一件開心的事。
祖母六個孩子,父親排行最小。她對父親的偏愛,連我們這些孫子孫女,曾孫,曾外甥都不入她眼的。
她可以說任何人的話,對父親,是一句批評的話都沒。她耳朵聽不清,相對應的,說話也很大聲。但是對父親,依然是溫柔輕聲細語的。她急切想知道關於父親的一切,比如,吃幾塊雞肉,吃幾根菜,去了哪玩,找了誰聊,聊什麼,今天為什麼不說話了,今天面色不好,遇到什麼事了。
父親一個微笑,她能開心好幾天。父親一皺眉,她能幾天幾夜睡不著,又開始發揮她的偵探功能,打遍電話,問遍我們,父親為什麼事愁,各種猜測可能,一雙大眼睛到處找答案。
唯獨不敢當面問父親一句。怕父親嫌煩。
父親也擔心她這樣心思多,不好。每次勸她別理那麼多,她聽不進去,芝麻醬小事也得解釋大半天,她又聽不懂大多,又開始猜測偵探功能了。她一偵探起來了,可以跑遍全村審問所人一遍的。父親又愛面子。於是,父親再不解釋什麼了。有難事,就藏起來,千萬百計別讓她知道。
現在父親給她買各種各樣好東西,哄她開心呢。
父親這個小寶貝在家陪著她,大寶貝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