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到,美國黑人要面對的問題是白人無須面對的。首先,美國黑人從父母和社群中得到的資源和其他人不平等,這等於給了他們一手爛牌。其次,他們玩牌的環境中還有對他們的敵對心理,這相當於莊家在作弊。
在這樣一個道義上很難說是公正公平的世界裡,他們必須要花費額外的心力來應對。社會學家、《勞工的尊嚴》的作者拉蒙特抽樣訪問的美國黑人勞工階層都是那些歷經艱辛但已小有成就的人。然而,每一場戰爭都有傷亡者,連這些小有成就的黑人勞工階層都尚且生活得如此艱難,這說明一定還有其他人沒有獲得成功。
在分析那些沒有獲得成功的人時,拉蒙特向我們展示了“硬幣的另一面”。她認為,那些成功的美國黑人勞工階層即使在走投無路時也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努力保持他們的尊嚴;而那些尚未獲得成功的人卻做不到這一點,他們會將情緒發洩出來。
艾略特·利博的經典著作《泰利的街角》形象地說明了這一點,該書描寫了一群在華盛頓最破敗街區中的一家外賣店周圍遊蕩的男人們的生活及其所處的時代。利博的觀察雖始於20世紀60年代,但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我們非常肯定,從這項種族分析中得到的事實絕非個例。在對市中心貧民區無法獲得成功的人進行的所有分析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同樣的情緒。
《泰利的街角》描述了泰利、西凱特、理査德、勒羅伊以及其他一些重要配角的生活。在他們的故事中,最能打動人心的就是他們的憤怒。
利博把這種憤怒歸因於“他們所受到的羞辱”。這種憤怒的情緒會在各種情況下以各種方式表現或爆發出來:
1.朋友間的打鬥,如理查德誣賴泰利和他的老婆交往過密後,他們之間發生的持刀鬥毆;
2.放棄機會,如理查德從一個房地產經紀人那裡得到一份修理房屋的工作機會,但後來他並沒有接受這份工作;
3.家庭破裂或拒絕承擔長期責任,如理查德在丟了工作後對妻子雪莉大打出手。他知道自己本應支撐這個家卻又無能為力,於是選擇退隱“街角”和同病相憐的人混在一起。如果待在家裡,家人會讓他時刻想起自己無力養家餬口的窘境。勒羅伊則把自己的妻子趕出家門。
憤怒不僅表現為放棄工作機會,還表現為貿然離職,就像理德本該去工地工作卻大睡不起,因為他覺得自己一點兒都幹不動了。
再看看西凱特,他和25歲的寡婦格洛麗亞談起了戀愛。格洛麗亞不僅繼承了一筆財產,還有一些保險金。他真心喜歡她,但又不能克服缺乏自尊的障礙,因此在一次車禍後,他和另一個女人搞在了一起。隨後,他去見格洛麗亞,本意是打算重歸於好,卻扇了她一耳光,後來只好重回街角。
我們可以從種族分析中選出一大堆事例,準確地描述糟糕的工作、貧困以及對自尊的追求如何發展為憤怒,這種憤怒又如何得到了某些社會群體的支援或認可,在上例中就是街角的那群人。這些人即便不是公開宣稱,也會在心裡暗想:太好了,掙脫自我束縛真不錯。
上面的論述和許多著名學者在研究美國黑人時得出的主要結論相一致,甚至還可以從他們的著作中找到那些可以總結我們所說內容的段落。
我們還可以找到類似的故事,儘管故事背景可能不同。我們還可以描寫黑人女性的行為,而不僅僅是黑人男性。我們還可以著重討論人們無法獲得成功(如學習成績差、加入犯罪團伙、酗酒和吸毒成癮以及早孕等)的各種原因。
其實,我們描述的情況非常普遍,足以鉅細靡遺地反映沒有進入中產階級或勞工階層的美國黑人的生活。
這也解釋了民權運動時代結束後美國黑人家庭和勞動大軍意外的衰敗。民權運動以前,每個黑人都瞭解他們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白人並未察覺,而且鮮有例外。
黑人接受了種族界限,並認為它像夜空中的恆星那般永遠不可能改變。不論這個制度有多不公平,質疑它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奢望,那樣做無異於自取滅亡。
不過,後來世界改變了。不僅美國黑人,就連白人也承認了這種不公平。這甚至變成了美國正史的一部分,為此人們在馬丁·路德·金紀念日舉行慶祝活動,並在美國黑人歷史月進行宣講。
儘管消除這種不公平的新機會依然存在,而且,誠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很多人已經利用了那些機會,但是,要忽視不公平感或者更準確地說壓制不公平感,就困難得多了。把歷史公之於眾,會引起更大的不公平感。所以,儘管對某些人來說,新的機會總是存在,但很多人還是不能好好把握。
(羅伯特·希勒《動物精神》讀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