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推開窗子,霧緩緩地流進我的房間,我能看見霧氣順著窗沿,往地板流動,一點輕微地走動或者呼吸,都能打破這種流動。我彷彿在雲霧中,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記憶深刻。多年以後,我在安徽黃山乘坐纜車的時候,穿過山腰的雲霧的時候,都讓我回想起來當年在安哥拉的那個早上,似曾相識。
我的窗外就是一片山坡,透過茂密的香蕉樹和木瓜樹,可以看到一些當地人修建的小房子,同事告訴我那就是他們的家,房頂就是彩鋼板,夏天很熱,屋子裡簡直像蒸箱;下雨的時候,雨點啪啪啪地打在彩鋼板上,有很大的噪音,我不知道住在裡面是什麼感受。
我們租住的院子裡很安靜,各種植物自然的生長,也沒有人認真地對待院子裡的花草,有一叢花,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開得特別好看,生命力也很頑強。
據說每個週末,這個城市教堂的兩位修女,會來我們的院子裡,非常禮貌地問好之後,用自帶的剪刀和小籃子,摘下一些花,拿回教堂做彌撒的時候用。
這個小院子是當年葡萄牙人遺留下來的,鋼筋混凝土的結構,室內裝飾和安哥拉當地人的住宅有很大區別,當然,和中國建築的裝飾的差別也很大。
這是牆磚,凹凸不平的,我以前的認知,覺得這種牆磚會很不好打理,會在某個角度,有很多積灰,然而,並沒有。
這是另一種牆磚,以及牆上的水龍頭,當然,早已經沒有水了。但是這個水龍頭的存在,至少告訴我們,曾經這裡是有自來水的。
這是70年代的窗簾杆,只有杆,沒有窗簾。
這是電閘箱,之前先來到這裡的中國電工師傅,已經利用它,給各個房間連線上電了。
站在二樓的陽臺,看向院子裡,全是花花草草,陽臺的鐵藝欄杆也很有時代感。
這是隔壁家,他家的阿姨,洗了很多的衣服,在自己的院子裡晾曬。
門鎖。你想看到防盜門?嘿嘿,想多了,沒有的。這種鎖在國內大城市裡,已經很少見到了。
衛生間有淋浴的花灑,也有浴缸,當年的房主,挺會享受生活的,那可是70年代。
這大約是掛衛生紙卷的掛鉤。
這是燈的開關,不小心的話,手指就會戳進電路內,後果不敢想。
這種花壇子,竟是鐵的?歐洲人都這樣嗎?以我當年的認知,我不理解。
這是一種香蕉酒,度數比啤酒大,喝多了也上頭地板是當年房東鋪的,有些地方的木條已經掀起來了。
這是院子裡的辣椒樹,我在中國,從沒見過長得這麼高的辣椒樹。我印象中辣椒不是草本植物嗎?難道辣椒樹也能長成亭亭如蓋?我畫圈圈的都是辣椒,我管這種辣椒叫做燈籠椒,我以後會學會用這種辣椒做辣醬。只是那時候我剛去安哥拉,還沒有解鎖辣椒醬的技能。
這難道是滴水觀音?
這種植物就更不知道名字了,杆杆上長個球,球球上開花。
我們同事,養了一隻小狗,還挺萌。
同事叫我:嗨,超兒,跟我打水去吧。
我當然不會拒絕。
同事上車就和我說:咱們在這邊得注意安全,出門必須是兩個人,相互能有個照應。
我說:知道的。
我們兩個人,拉了幾個水桶,就往城外開,內加熱這個城市很小很小,橫豎只有三條街,我感覺中國北方的任何一個小縣城都比這個市要大。
2014年,安哥拉人口普查,內加熱市13萬的人口。
出城後,我們就沿著公路往地勢高的地方開車,我當時心裡還在納悶,為什麼拉水不去地勢低窪的水源處呢,為什麼要去高的地方呢?轉念一想就知道了,要去水源的上游,才能拉到儘可能乾淨,沒有被汙染的水。
開車大約20分鐘,在一個完全沒有標記的路口,司機一掰輪兒,車子就下了公路,走上了鄉間小路,路兩邊都是比人高的雜草,車子沿著車轍小路往前開了10分鐘,眼前出現一個村子。
村子裡有十幾間房子,我想大約也就十幾戶人家吧,小孩都沒有上衣穿,只有遮羞的短褲,當然,孩子也沒有鞋,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奢侈品。
孩子們見到我們的汽車來了,就高興地追著我們的車跑,看來我的同事們不止一次來這裡拉水,但是我心裡納悶,這些小孩子沒有鞋也能在這種草地或者土地上健步如飛???
怪不得世界級的長跑運動員都來自非洲呢,非洲人確實有好身板兒。
到了河邊,同事停好車,放下水泵,接好管子,啟動發電機,水泵開始抽水。
村子裡的小孩子們圍著我們,離我們大約3米遠的距離,他們好像有點害怕,也不敢太靠近我們。
同事給我一支菸:嚐嚐,這兒的煙。國內的煙抽完了,只能抽這個了。
那同事給我點菸的時候,用的打火機,我湊過去,把煙懟在打火機的火焰上,深吸一口,再吐出煙霧。
身邊的小孩子們睜大眼睛看著全過程,當我突出煙霧的時候,小孩們發出:唉~~~~的長音。
這是安哥拉人表達驚訝情緒的時候發出的聲音。
孩子們覺得點菸這個過程太神奇了。用中國現代語言來說,就是太高科技了。
同事從兜裡摸出來幾塊糖,攤開手心,讓小孩子們看到糖。
年齡大一點的孩子(我感覺大約8歲左右),會在猶豫之後,走過來,拿走同事手中的糖塊。
那大孩子把糖分給年齡小的孩子(4歲左右)一起吃,沒有分到糖的孩子也沒關係,有糖的孩子會分享給他,雖然不衛生,但最起碼每個孩子都嚐到了甜味。
同事說:這幾個孩子天天管我要糖吃。
我說:挺有意思,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安哥拉的小孩,他們好像有點害怕我們,但是又知道你有糖,所以只要咱們的車一出現在村口,就一直跟著跑過來。
同事說:不知道,咱們也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們想什麼。咱們那翻譯李老師,天天那麼多事,沒工夫跟咱們拉水來。
我說:咱們一起學學葡語吧。
同事說:我可不學,我初中都沒畢業,我學不會那玩意。
我沒有說話,我已經有想學葡語的念頭了。
瞭解當地人的想法,瞭解他們的生活,情感,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們拉水回去的時候,孩子們爬上了皮卡車的後鬥,我們拉著水,拉著孩子。
經過他們的村子,停好車,孩子們都跳下車。
車裡有一包餅乾,我順手就給了那個大孩子。他很開心,我比劃了半天,他才明白,我想給他拍一張照片。
他手裡拿著餅乾,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於是,我的電腦裡,至今仍然有這張照片。
十五年過去了,這些孩子應該都是20多歲了,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當年那兩個給他們糖和餅乾的中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