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好漢武松,因吃醉酒闖至景陽崗上,打死了吊睛白額大蟲,被眾獵戶簇擁著走下崗來。上戶慌忙使人報知縣裡,這廂便一行安排趕製虎床,一行殺豬宰羊,大擺酒筵,款待英雄。眾獵戶更為歡喜,爭相拿出自家珍藏的山珍野味獻上,與武松把盞慶賀。天剛放曉,眾人將那紅花綢緞拿出,與武松披掛了,又備下一乘四人小轎,前抬武松,後抬大蟲,一路上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前呼後擁地奔那陽穀城來。
且說陽穀知縣整日價正愁那景陽崗禍患,悶悶不樂,猛聽到武松打死大蟲之事,真乃喜自天降,樂至眉梢。只待眾獵戶入得府來,便將武松一干人等喚至堂上,把那打虎的前前後後一應事體細細問了,又見武松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真個是讚歎不已。遂叫人取出白銀一封賞與武松。武松豈肯接禮?再三不受,怎耐知縣執意要賜,只得領下,一發散給了身後獵戶。知縣看在眼裡,暗自敬佩武松勇武超群,品格端莊,愛慕之心頓生,便參任他做了陽穀縣步兵都頭。自此,武松每日裡在衙門裡畫卯聽差,暫且不表。
且說那景陽崗上,自武松打死大蟲之後,榜文除了,禁令撤了,大道上客商行人往來不息,山崗上砍柴狩獵採菇尋藥者亦比比皆是,真有一種大難之後重安樂的太平景象。豈知好景不長:不久便有人無端貼出一道令來:
透過大道須納錢,進崗採擷必捐物。
究竟事出何因,有分教:打死一隻虎,又出一隻狼。卻又引出一段故事來。
原來那景陽崗以東約一里處,有個二百多戶人家的村莊,喚做東沙嶺。村裡有一戶財主,姓蔡,單名一個良字。此人僧態佛面,私銐底子,兼亦搏弄過幾日棍棒,倒也文武相濟,有著兒分混世的本事。每與鄉鄰共事,蔡良總是喜笑顏開,軟硬兼施,到頭來自己名利雙收,別人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俗話講:再一再二不再三。鄉鄰們一再蒙辱受騙,慢慢識得此人筋骨,便用他姓名諧音送他一個雅號,喚做“豺狼”。事有巧合,那蔡良的管家恰好姓白,尖嘴猴腮,一雙綠豆眼,深藏兩片濃眉之下,逢人遇事都要轉得幾轉,真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輩,外人送號“多心狽”。這蔡白同謀,狼狽為奸,凌辱鄉里,魚肉百姓,幹盡了傷天害理的勾當。
那武壯士打死大蟲又參任陽穀縣步兵都頭的訊息,如春風灌耳,傳至東沙嶺之後,蔡良悶悶不悅:如此英武之人,又受上下如此愛戴,豈非日後冤家對頭?“多心狽”亦先自一證,繼而綠豆眼骨碌轉了一遭,心生一計,忙獻與蔡良道:“聞得武松那廝品格端莊,為人忠厚,黎民百姓無不感恩戴德,老爺莫不如此這般……”
蔡良立時眉開眼笑,連聲稱妙:“高見,高見!此實乃財神賜福與斯人也!”
次日,蔡良便著人殺豬辛羊,捉雞抓鴨,置辦大宗好酒果品、看點心之類,滿滿裝了,又帶了一干人等,吵吵嚷嚷,直奔陽穀縣城而來。“多心狽”逢人便講武都頭與蔡老爺原是舊日深交,結下手足之情,今日兄弟為地方除一大害,參任都頭,更乃天大幸事,理應相見慶賀云云。外村人不辨真假,本村人亦迷混不清,一干人吆吆喝喝,虛張聲勢,倒也轟動了若干人家。
來至陽穀城下,蔡良立時令眾人緘口不語,暗尋一避靜客店住下。將所帶酒肉果品取出些來讓大夥用了,又一一叮囑一番,便俱到街頭遊逛起來。只見陽穀城內果不同於窮鄉僻壤,街面寬闊,房舍齊整,遊客雲集,風度翩翩,直將那些雛嫩小廝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歸。遊至傍晚,但見一座獅子樓聳立街心,樓內燈火通明,絲竹之聲悠揚悅耳。蔡良引小廝徑直走上樓來,揀幾個空位圍坐定了,喚酒家盡將好酒大肉侍候,笑道:“眾人這次進城,儘可放膽開眼,一應花費自有老爺承當,請諸位放心。”
說罷,蔡良端起酒杯,將臉一仰,一個“幹”字出口,便杯底朝天了。如此盛筵,安肯不用?眾小廝紛紛狼吞虎嚥,敞懷痛飲,頃刻間便早有幾個躺在地上發起瘋來。
如此這般耍了幾日,所帶酒肉果品盡吃一空,銀兩也花掉了大宗。這日掌燈時分,蔡良與眾小廝回至店內,說道:“此番進城,本欲拜見仁弟武都頭,怎奈他公務在身,無暇以顧。然而眾人總算也進城一觀,盡情享用了幾日。明日回府,眾人不可實言,只道在縣衙處歇息了幾日,備受武都頭款待即是。諸位可曾記下?”
小廝們俱知主人厲害,誰敢言語半個不字?齊聲應道:“記下了。”那“多心狽”仍不放心,又叮咐再三。
翌日,蔡良一干人等趾高氣揚,奔回東沙嶺來。蔡良與武都頭乃系至親舊交的傳聞,亦就一傳十,十傳百地飛揚開來,那蔡良登時身價百倍。
事隔幾日,蔡良在那景陽崗下的松柏林邊、過道近旁,搭起一座木臺。
蔡良親自登臺告諭:
凡是進崗人等,無論砍柴狩獵採藥尋菇,還是過往客商行人,一律應納進崗捐稅,好為武都頭打虎除害之事立碑頌德。
百姓聽得是為表彰武松功績,焉有異議?無不齊口贊同。這時,便見一條漢子托地跳上臺去,對眾獵戶說道:“武都頭打虎除害,名揚天下,立碑紀念,民心所願。俺願帶頭納獻!”此人姓肖名畫,生得身高膀闊,虎背熊腰,有著水牛般力氣,也射得一手好箭。他曾隨武松抬虎進到縣衙,敬佩武松為人,遂將幾天獵得的珍奇禽獸,一應做了捐獻,以表誠心一片。其餘獵戶亦都紛紛應聚,捐錢獻物,過往客人問得事情緣由,也俱慷慨解囊。真乃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不足半月時光,便籌得銀兩數千。
蔡良自然是心頭暗喜。屈指細算,捐得銀兩修十座碑也用之不盡,端的為何只見收錢,不見立碑?百姓無不覺得蹊蹺。眼見得捐獻之人越來越少,到後來眾人竟寧肯不再進崗,另尋生計,或是寧肯繞道遠行幾里,也不願再受其盤剝。景陽崗又恢復至打虎前的冷落。
轉眼仲秋已近,百姓個個氣衝牛斗。肖通串通得好友張興,決計闖入崗去,出出眾人悶氣。二人披掛停當,方行至術臺,便被“多心狽”一夥攔住去路,索取錢財。肖通怒道:
“過崗錢早已超交,立十座碑也恐怕用它不了,為甚還要勒取?”一邊說著,一邊拉起張興便徑向崗上走去。
那“多心狽”眼見得二人如此大膽,竟敢有傳蔡家老爺旨令,安肯罷休?也尖喝一聲:“大膽刁民,膽敢藐視武都頭功績,抗捐不交,快快與老子拿下!”說著上前扯住肖通,只聽“味”地一聲,拽得一隻衣袖下來。
肖通怒火難按,手指“多心狽”鼻頭罵道:“幫虎吃食的歹徒!巧立名目,欺騙百姓,銀錢捐了千萬,碑石現在哪裡?這般餿主意斷不會是武都頭本意!老子今日偏要抗抗甚鳥進崗捐,看汝等誰敢動俺半根毫毛!”
句話罵得“多心狽”而皮發紫,怪叫一聲,一個俄虜撲食便朝肖通打將上來。肖通手疾眼快,早伸出蒲扇大手掌,順勢抓住“多心狽”手腕向後一甩,多心狽”便一個跟斗衝出一丈多遠,跌落在地。只摔得個鼻青臉破,四顆門牙俱脫無存,滿口血汙。眾家丁慌忙圍住肖通。只見肖通飛手揚腳,早又踢翻了三五個在地廝滾。張興亦上前助戰。二人兩背相依,各顧一方。又打了五七個回合,怎奈蔡家人多勢眾,一條暗索將肖通絆倒,眾家丁蜂擁而上,捆了起來。張興見不是頭,孤掌難鳴,再也無心戀戰,急忙衝倒幾個小廝,跳出圈外逃下崗來。
這張興本也是抬虎進縣的獵戶,深知武松為人。當下見得肖通老母聞聽惡訊痛不欲生景狀,憐憫之情油然而起,再將這徵捐立碑之事反覆揣度,更添疑竇若干。思慮一宿,索性橫下心來,趕做起乾糧,籌置些銀兩,直奔陽穀武松居處而去。
一路上互黃棉白,秋蟲唧唧,藍天白雲,金秋如畫。張興哪有心思觀景?只是匆匆趕路,不敢怠慢半分,不覺一時便來到陽穀城裡鬧市。張興正待拐向縣衙,猛地見兩個公差模樣的人自獅子樓下走將出來,靈機一動:俺何不先行打探一番,見得武都頭也好說話。乃迎上前去,納頭便拜,口裡說道:“請問二位兄長,可在衙內做事?”
二位公差忙拉起張興,回道:“小人正是。兄弟可有要事?”張興答道:“小人特來求見武都頭,卻不知武都頭可有空暇。”
二位公差笑道:“兄弟這番卻問巧了,在下正是武都頭身邊從人。卻不知兄弟與武都頭有甚瓜葛?”
世間竟有如此巧事?張興心中暗喜,慌忙講道:“武都頭打死大蟲,小人曾抬虎進衙,有過一面之緣。今有要事一樁,人命關天,俺想到武都頭義氣如山,特來求見,還望二位兄長周全則個。”
說來此二位公差,卻是武松手下的馮貫、馬林,為探明群情民意,曉知老爺斷案真情,專在那眾人集聚之處,探聽那街談巷議。眼下見張興如此般說,便引路直奔縣衙而來。
張興一路尋思:蔡良那廝貫會耍弄奸計,俺何不趁此之機先探得他的一些底細?遂小心問道:“二位兄長既在武都頭手下當差,可曾曉得東沙嶺的蔡良蔡大人?”
二公差答曰:“小人不曉。”
張興又問:“蔡良與武都頭乃是舊日知己,前幾日方帶家丁十數人在衙內住了一些時日,二位兄長怎會不曉?”
馮貫、馬林不知所云,一時納悶。張興看得其中必有奸詐,便接下去又道:“蔡良乃東沙嶺大戶財主,聲稱與都頭有著莫逆之交,前不久來縣衙,日日與都頭筵飲,回去便於景陽崗下搭起木臺,收錢斂物,專為武都頭打虎除害立碑以耀功德。眾人聞之無不踴躍相捐,誰料銀過數千,碑立十座也夠了,卻還不見碑石半塊,眾人方知受騙。俺與獵戶肖通決意抗捐進崗,被蔡家一夥攔住廝打起來,肖通被暗索絆下擒走,至今生死不明。萬望二位兄長在武都頭跟前關照一二,救出無辜之人,小人便永生難忘。”
馮貫、馬林大吃一驚,引張興疾步來至武松住處。武松讓張興落座,張興哪裡敢坐?未待武松動問,便熱淚雙流,將蔡良那廝如何傷天害理,假借都頭英名坑壓百姓,綁押肖通一干事體備述一一遍。那武松不聽則已,一聽只氣得三尺神魂暴跳,五靈豪氣飛空,砰地一拳砸在桌上,將那茶壺曉嗎啷震起,摔個粉碎。武松二目圓睜,怒聲吼道:“毀俺名聲,欺壓百姓,如此潑皮惡棍,豈可容忍!弟兄們且隨俺上得景陽崗,會會那廝!”馮貫一旁站起,道:“蔡良那廝罪大惡極,實不可恕,然都頭何必如此動怒?依小人看,只須如此如此……”武松點頭稱是。
再說那“多心狽”被肖通摔掉四顆門牙,疼痛難忍,直恨不得將肖通碎屍萬段,方解怒氣。回至府中,他一邊叫人將臉包了,一邊便令家丁將肖通吊起,棍打鞭抽,將個肖通打得皮開肉綻。蔡良亦欲藉此鎮住鄉鄰,也一反常態,撕去以往慈善麵皮,將村人強行招聚木臺前面,催捐逼獻。百姓們哪裡受得這般鳥氣?一個個與之吵罵辯理,景陽崗下沸湯一般。
此時,只見陽穀縣城來了一幫公差,解著一人擁向臺來,待走近看時,被押解者竟是獵戶張興,鄉鄰們不覺大驚失色,面面相覷。只見一條大漢托地跳至臺上,鐵塔般身架只將個木臺撞得搖搖晃晃。眾人認得是打虎壯士武松來了,慌忙跪地叩拜。那蔡良做賊心虛,恐慌萬狀,見得武松又果真是英武不凡,心內暗暗叫苦,乘人不備便欲溜走。武松早將一切看入眼中,將身一橫擋住蔡良去路,雙手一抱,施一大禮,道:“仁兄一向安好?”
那蔡良不料竟有如此怪事,見得武松面帶笑意,又似乎並無歹圖,乃慌忙整衣還禮道:“豈敢,豈敢!愚兄不才,怎擔得賢弟一問,此來有失遠迎,還望賢弟恕罪。”臺下百姓見二人果真如此親近,一時愣住。只聽武松道:“聞聽仁兄為小弟捐錢立碑,小弟如何擔當得起?還望仁兄罷了的好。”
蔡良暗思:這番是了,那武松原來卻是為那石碑而來,俺何不順水推舟,與他巴結起來,日後也有好處。乃隨機應變,討好武松道:“賢弟為民除害,氣貫長虹,理應留名千古。此亦是眾位鄉親父老之心願。只是偶也有幾個刁賴之徒,非但不感賢弟恩德,反而打了收捐管家,已被愚兄押將起來,欲送賢弟發落。”
武松道:“真乃豈有此理!快些將那人帶來俺看!”蔡良急忙令家丁回府,架得肖通跌跌撞撞來至臺上。臺下百姓抬眼望去,只見他奄奄一息,血肉模糊,但卻雙目圓睜,怒視蔡良。武松強壓心頭之火,又向蔡良道:“此人乃為小弟交錢之事落得如此下場,吾心何忍!莫若賜他幾兩銀子回去養傷治病。兄意如何?”
那蔡良自以為武松是高攀大戶,方對自己如此恭敬,膽子越發大將起來,豈肯向獵戶讓步半分?口口聲聲只道是肖通抗捐尋事,罪不可恕。臺下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皆不曉得武松葫蘆裡賣得甚藥,又全懼畏武松威風,一個個敢怒而不敢言。武松將此情形又收入眼內,深感蔡良那廝果真是民憤忒大,便對蔡良道:“仁兄家丁為小弟籌錢納捐亦辛苦了,小弟今日前來意欲拜見諸位,以表薄意,不知可否?”
蔡良愈加心恣如狂,遂傳收捐家丁悉數集至臺上。武松見得時機已到,將面色大改,罵道:“蔡良潑皮,汝假俺武松名聲,坑財騙物,搜刮百姓,今日還不束手就擒!”說時遲,那時快,眾差役一齊向前,將“多心狽”等大小家丁盡數捆綁起來。
蔡良方知中計,仗著平日也學得幾手拳腳,衝撞騰挪,掀翻幾個差役,跳下木臺便朝崗裡竄去。武松在旁覷得清爽,一個飛步躍至蔡良面前,將身子略蹲一蹲,旋腿將蔡良掃腳在地。蔡良情急生智,就地十八滾翻,直衝武松而來,武松冷冷一笑,頓足猛喝一聲,騰空便是個迎風八踩。這可是要命的手段,血肉之軀哪裡受得如此力氣?蔡良眼見得武松雙腳便要踏至小腹,自身霎間即化作肉泥,立時一聲鬼嚎,急喊“英雄饒命!”武松本來也欲煞煞蔡良威風,不曾想置之死地,遂將身子扭了一扭,擦著蔡良身子落將下來。
蔡良冷汗淋淋,乖乖受束不提此時,張興向大家高聲喊道:“武都頭今日特來為民除害,大夥還不趕忙謝了!”
眾人這才恍然猛醒,一個個伏地而跪,口稱恩人。武松忙讓大夥起身,一一見了,押著蔡良一干人等回至蔡府,將不義之財盡皆搜出散給獵戶,又撥出一些錢物與肖通養傷治病。眾百姓無不歡喜。
後來,為紀念武都頭一次打虎、二次除霸的功績,人們在景陽崗上立起了“武松打虎處”的石碑一杆,光彩灼灼,永存青史。正是:
狠狽為奸,騙得暫時威風;
虛情假意,玷汙英雄名聲。
為有慧眼鐵臂在,
景陽崗下再除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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