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是全世界公認的最會講故事的作家。
他講愛情的故事，現實而骨感，一切都是和金錢地位世俗的享受掛鉤的，金錢和世俗之外，愛情都是扯淡，比如他在《刀鋒》裡講的愛情，拉里尋求精神的自由，不願意追求世人以為的上進，他的未婚妻離開了他，選擇另一個上進的男人。
他講藝術家的故事，將藝術背後的殘忍和瘋狂通通暴露出來，就像《月亮和六便士》裡，畫家斯特里克蘭德為了畫畫，拋妻棄子，可以說“毫無道德”，而且他生前得不到認可，死後畫作卻價值連城。
他講平凡人的故事，也不積極，也不雞湯，而是很殘忍地將人身上那些卑劣、低下的人性展現出來，你如果讀了毫無感受，也成了他筆下那些人，如果看了有所感，則會感覺“痛苦”。
《面紗》是毛姆最“兇殘”的小說，他將人們熟悉的一切美好撕碎，將生活的面紗揭開，把人性的弱點展現出來。
正如裡面有句話說：“別掀開被那些活著的人稱之為生活的華麗面紗。”因為一旦掀開了這層華麗的面紗，沒有了遮擋的東西，你就會看見生活的欺騙、謊言、虛榮、虛偽、背叛、罪惡、無知、愚昧。
但是也只有撕開生活的面紗，人才能看到隱藏在生活背後的救贖之道，才能從人性裡發現神性的光輝。
面紗之下，人性和神性相互纏繞，在這裡，人可以通向天堂，也會墮落進地獄。
01
凱蒂的母親賈斯汀夫人是一個非常虛榮的人，苦心經營著奢華的生活。
賈斯汀夫人想靠丈夫獲得更高的生活地位，可是身為律師的丈夫，沒有野心，也沒有什麼大志向，雖然迫於妻子的壓力，努力上進，但是依舊不能滿足妻子的要求。
眼看自己獲得更高地位的希望在丈夫身上破滅了，賈斯汀夫人將目光放在了兩個女兒的身上。兩個女兒中，妹妹多麗絲，長相一般，賈斯汀夫人對她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是凱蒂不一樣，凱蒂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充滿靈氣，一頭棕色捲髮泛著微紅，是一個標準的美人。
賈斯汀夫人在凱蒂身上，傾注了全部情感，一心想為女兒尋找到一個出色的丈夫。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賈斯汀夫人費盡心思，讓女兒參加各種聚會，結識各種有為青年。
凱蒂的美貌也成功讓許多有為青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過他們當中沒有一個適合的，她想尋找一個完美的人做丈夫。
挑來挑去，一些年級比較大的中年人開始向凱蒂求婚，凱蒂自然不會看得上，賈斯汀夫人也看不上，但她將要求放低了一些，以前賈斯汀夫人是絕對看不起職業階層的，可是眼看凱蒂年級越來越大，賈斯汀夫人也不管是不是職業階層了。
一轉眼，凱蒂二十五歲了，還在待字閨中，但是她的妹妹多麗絲，已經找到了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妹夫還是一個“準爵士”，將來可以繼承爵位，賈斯汀夫人為此高興壞了。
賈斯汀夫人對凱蒂越發不耐煩了，父親辛苦賺來的錢，大多數都花在為凱蒂撐門面上了，可是凱蒂還沒有找到“金龜婿”。
02
二十五歲的凱蒂，處於一種尷尬的境地。
一方面，她發現她以前的做法，可能嚇到了很多年輕人，因此已經沒什麼年輕人向她求婚。
這讓凱蒂也很煩惱。
另一方面，妹妹多麗絲都訂婚了，她這個姐姐不想落在妹妹後面。
這個時候，細菌專家瓦爾特出現了。
見到凱蒂，瓦爾特就愛上了她，當他向凱蒂求婚的時候，凱蒂答應了。
凱蒂和瓦爾特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她也不理解瓦爾特，在她看來，瓦爾特個子不高，而且人還沉默無趣。
可是想到自身的情況：“跟她同歲的姑娘早就嫁了人，她再也懶得去探望她們，瓦爾特可以給她帶來新的生活。她不想落在妹妹多麗絲的後面。”凱蒂一氣之下，嫁給了瓦爾特。
結婚後，兩人一起回到瓦爾特工作的香港，她才意識到，她只是政府僱傭的細菌學家的妻子，人們並不認為她有多重要。
瓦爾特和凱蒂不一樣，凱蒂喜歡顯擺，愛慕虛榮和熱鬧的生活，可是瓦爾特喜歡看書，沉默寡言，也不愛好社交，他們兩人，如同一個在火星，一個在地球。
瓦爾特儘管和凱蒂愛好不一樣，但是他對凱蒂的照顧，無微不至，他愛凱蒂，願意為凱蒂做任何事情。
而凱蒂呢？
凱蒂鄙視瓦爾特，覺得他冷漠、自制，連進臥室都要先敲門，和瓦爾特的婚姻，在凱蒂看來，就是擺脫自己當時困境的一個工具，帶著對瓦爾特的鄙視，凱蒂認識了花言巧語的有婦之夫唐生，凱蒂以為自己遇到了愛情，她背叛了瓦爾特。
他們在最初在小旅館約會，後來越發肆無忌憚，趁瓦爾特出去工作，他們就在家裡約會，她追求著和唐生的那份“熾熱”的感情，她覺得，為了唐生，她可以連命都不要。
凱蒂之所以嫁給瓦爾特，是“迫於形勢”，是想借此“擺脫困境”，可是結婚之後，她進入了另一個困境。
為了擺脫婚姻帶來的煩惱，她和花言巧語的唐生在一起，可是她不懂，藉助別人來擺脫人生的困境，有時候是那樣的經不起考驗。
03
一次，凱蒂和唐生在家約會，瓦爾特剛好給凱蒂送來她要的書，凱蒂和唐生的姦情暴露了。
瓦爾特並沒有直接“捉姦在床”，可是有一天，瓦爾特對凱蒂說起了湄潭府，一個瘟疫橫行的貴州小城，那裡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
瓦爾特決定去湄潭府，他要求凱蒂和自己一同前往。
此時的瓦爾特，已經拿到了凱蒂出軌的證據，如果凱蒂不去，他就和凱蒂離婚，再也不管她了。
凱蒂覺得，瓦爾特的做法太殘忍了，於是她向唐生尋求幫助，她說：
“他全心全意地愛 我，他愛我像我愛他一樣深。既然你知道了，我不會再遮遮掩掩，全給你坦白出來。為什麼不能講出來呢？我們約會已經一年了，我為此感到驕傲。他就是我的一切，很高興你終於知道了這一點。我嫁給你純粹是個錯誤，我萬不該如此，我太傻了。我一點也沒關心過你。我們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共同之處。你喜歡的那些人叫我討厭，你感興趣的那些事叫我煩透了。”
凱蒂毫不留情地向瓦爾特說出了全部真相，她覺得自己終於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和唐生在一起了。
可是當她找到唐生的時候，唐生拒絕了凱蒂的全部提議，原來他只是和凱蒂玩玩，他不會為了凱蒂離婚，不會因為凱蒂放棄他的前途。
在前途面前，他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凱蒂。
凱蒂所謂的愛情，只是面紗背後的一場肉慾的騙局。
而瓦爾特呢？他對凱蒂說：
“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僅僅為了一己之私跟我結婚。我愛你如此之深，這我毫不在意“
兩個人之間，原本還保留著一些餘地，現在連最後一塊遮羞布都扯開了。
擺在凱蒂面前的，要麼是離婚，要麼是和瓦爾特去湄潭府。
如果離婚，凱蒂將變得無依無靠，她將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畢竟她沒有獨自生活的能力。
如果去湄潭府，那個可怕的地方，她則可能因此喪命。
最終，凱蒂屈服了，為了生活，她選擇去湄潭府。
04
到湄潭府的最初，凱蒂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連生死都沒有意義，她見到了太多死亡，慢慢的，連恐懼都成了習慣。
瓦爾特在湄潭府，很受尊敬，所以人們對凱蒂，也是尊敬有加。
後來，凱蒂去修道院幫忙，剛開始，她覺得照顧那些智障兒童，很噁心，甚至她內心充滿恐懼，但最後她克服了這種恐懼。
她開始學著獨立生活，變得獨立自主，她的精神，有了一定的成長，這裡的人們，對瓦爾特讚不絕口，覺得瓦爾特是一個人格偉大的人。
經歷了很多事情，凱蒂想到了瓦爾特，也漸漸理解了他，也理解了瓦爾特對她那深沉的愛意，然而，她還是不愛瓦爾特。
她也理性地看待唐生，知道他就是一個粗鄙的凡人，只是一個二流貨色，但是她發現，自己竟然還愛著唐生。
但凱蒂覺得，瓦爾特如果原諒了她，就是放過了自己，她希望瓦爾特放過自己，不要因為她的背叛而傷害自己，讓自己帶著怨恨走進地獄。
她真心希望瓦爾特能夠找回靈魂的寧靜。
可是，瓦爾特以身試毒，最終失去了性命，臨死之前，他說：“原來死的是一條狗”。
這句話說的是，一隻瘋狗咬了一個好人，結果好人沒死，而咬人的瘋狗卻死了。
瓦爾特對凱蒂的背叛，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充滿憤怒和不平的，他想讓凱蒂和自己一起死。
事實證明，瓦爾特之所以帶著凱蒂來到湄潭府，也不僅僅是因為同情湄潭府受苦的人民，同時也是想帶著凱蒂雙雙赴死。
可是來了沒多久就發現，凱蒂懷孕了，最終，瓦爾特希望凱蒂回到香港，他最終選擇對她溫柔。
05
瓦爾特死後，在葬禮上，凱蒂沒有流淚，當他看見別人為瓦爾特淚流滿面的時候，凱蒂竟然有些憤怒。
因為她的丈夫她沒有哭，別人哭得那麼傷心，這顯得她的冷漠，讓她自責。
到這裡，生活的面紗被揭開了很多，凱蒂嫁給瓦爾特，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生活。
凱蒂出軌唐生，她以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愛情，結果發現那只是一廂情願。
而看似人格高尚的瓦爾特，其實心中也有卑劣的一面，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高尚。
一個人，也許很難找到單純的好人，也很難找到毫無惻隱之心的壞人，好人的靈魂裡，也難免會夾著一些汙濁，而壞人的靈魂裡，不免還有幾分潔白的地方。
在生活裡，如果揭開全部遮擋的面紗，將人性赤裸裸地展現在人的面前，恐怕就是一個“恐怖”的世界，看似華麗的生活背後，隱藏著的那些心酸悲苦，隱藏著的那些虛偽狡詐，其實才是生活的真相。
每個人的生活，其實都是帶著面紗的，我們會挑選符合人們期待的一部分展現出來，我們會表現出自己想要表現出來的一面，面紗背後，看似堅強的人可能偷偷哭泣，看似很努力的人其實就是鹹魚，而看似精緻的生活其實就是一個空殼子。
看到過一個調查，一個月薪三千剛畢業的年輕人，為了維持精緻，每個月願意花1000塊錢喝星巴克，月薪四千的人，願意每天花60打車上下班，月薪8000的人願意在深圳花掉一半多租一個好一點的房子。
上班不順心了，心裡明明很多次想要轉身就走，然而我們不得不微笑著說沒關係。
為了在這世間獲得一席之地，不管你心裡是否厭倦，你都會要求自己和別人保持一致，儘管轉身後疲憊不堪。
精緻是生活的面紗，知性美麗大方同樣還是生活的面紗，面紗背後，到底是什麼，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毛姆揭開的面紗，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些，但他將這些放在人的眼前，就是一道刺眼的痕跡。
06
瓦爾特死後，凱蒂沒有繼續留在湄潭府。
回到香港後，唐生的老婆邀請凱蒂去家裡暫居，凱蒂答應了。
她想到，此時她不恨唐生，並且很看不起他，但唐生應該是恨她的，並且會感到難堪，想到這裡，凱蒂覺得有些得意。
可是唐生並沒有像凱蒂想象中的難堪，他侃侃而談，說起自己精彩的生活，他依舊優雅得體，依舊是英倫紳士。
凱蒂就這樣在唐生家裡安頓下來了，而且受到了不曾有過的禮遇，她重新沉溺到這種奢靡的享受中，沉溺到這種浮誇的生活裡。
後來，唐生總是找機會和凱蒂獨處。
面對唐生的調情，凱蒂又一次淪陷了，儘管她已經看透了唐生這個人，但是在唐生的花言巧語之中，凱蒂破防了。
她說：“你怎麼能那麼過分地對我，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全心全意地愛著你嗎？從來沒有人像我這般愛過你。”
原本凱蒂以為她已經變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冷靜自制，覺得自己已經變得堅強了，可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終究沒有變，只是個奴隸，脆弱無比。
魯迅曾尖銳地批判過人身上的奴性，奴性讓人不能真正站起來。人的意識覺醒後，還要根除身上的奴性，才能成為一個新人類。
很顯然，凱蒂身上的“奴性”還在。
母親死後，凱蒂回到家裡，看著頭髮花白，孤獨的父親，她才明白，原來一家人都沒有好好愛過父親，她們只是將他當成賺錢的工具，因為賺不到錢而埋怨他，卻從來沒有管過他累不累，喜歡不喜歡，由於他賺錢不多，全家人對他都煩透了。
也是直到這時，她才理解了父親。
在最後，父親問她：“你能確定生男生女嗎？”
凱蒂說：“我想要一個女兒，因為我想把她養大，讓她不會走我的老路，當我回憶自己過去是個什麼樣的女孩，我對自己感到厭惡。但我已經沒有機會重來了，我要好好撫養我的女兒，讓她成為一個自由而且獨立自主的姑娘。我將她帶來這個世界，養育她，愛護她，把她帶大，絕不是為了將來某個男的特別想和她睡覺，甚至樂意包養她一輩子。”
“以前我是一個愚蠢、邪惡、可憎的女人，我已經受到過嚴厲的懲罰，我絕不會讓我的女兒重蹈覆轍，我希望她無所畏懼地活著，我希望她活得像個人，一個能自己掌握命運而獨立的女人，我想看到她自由地活著，能比我活得更好。”
故事到這裡，結束了，生活的面紗揭開後，給人留下的，是人看到真實而得到成長，是人因經歷而變得更好。
一個人看到了真實，絕對不是為了失去希望，而是為了更好地活著，活得更像一個人，而不是一個被面紗包裹起來的怪物。
07
毛姆講的故事，不浪漫，甚至是有些殘忍，但是如果你能明白生活，就知道生活裡的浪漫，其實都是經過包裝之後的美好，都是帶著面紗之後的美好，而不浪漫、瑣碎、卑劣，才是生活更真實、更廣大的部分。
但我覺得，恰恰因為有人性的瑣碎、卑劣，因此人性裡面崇高的部分才顯得可貴，雖然他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才能獲得。
但我知道，每個人的選擇，都可以通向崇高，也可以通向卑劣。
北島有句詩說：“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世界的偉大在於，高尚者和卑鄙者同處於一片天地，真誠者和說謊者同照一個太陽，但智慧的眼睛能夠辨別純潔和骯髒，能夠區分真誠和謊言。
還要知道，人不一定能使自己偉大，但一定可以讓自己崇高。
這就是自由。
文|不有趣靈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