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秘密，我想說出來，很久很久了，希望分享給大家，但是又怕我這樣的分享會有錯的後果，影響大家的平靜生活。思前想後還是嘗試著說一說。
我生活在北方。我很久以來，看見白事的陣仗都有種震驚感和一種“哎”的一聲的空落落感覺。但是我並不太在意，也不多想，因為家裡沒有人去世。直到，有一年，我爺爺，奶奶一前一後陸續去世，然後我母親因為一些原因去世了（去世前讓我好好活），後來我外公也去世了，再後來我聽說，老家，爺爺這邊又有幾個人去世。我猛然感到了一群人轟然離去的真正意思。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時的細節情況很不容易想起了，尤其是我母親去世，就像有一種力量，心裡故意不讓我想起來。
我母親下葬的那天，天降暴雨，非常大的雨，樹木房子都變得模糊，棺材放車上往墳前拉，輪子陷在地頭的泥裡無法動彈，村裡幫忙的人（我穿著孝服挨家挨戶跪著請的）看見這情況迅速決定用人扛起棺材走過去，棺材非常沉，我在旁邊能看見七八個莊稼壯漢的腳陷進去泥裡，一里多地，他們喊著號子在暴雨裡將母親的棺平穩的放在墓地旁，然後就是我們哭喊著看她下葬進入蓋上封土。那年陸續去世的親人，細節，前後原因我不想多提起。過去了。
印象深刻的是，我們孝子賢孫們給我奶奶守靈，給爺爺守靈，傍晚開始舉辦儀式，到半夜女兒的獻食最後送上，算第一天完成，然後靈前放著塞著乾草的麻袋，我們披麻戴孝跪在那裡，按著順序跪著，不時添香，就這樣一晚上，鼻子燻黑，眼圈熬黑，一連三晚上，因為靈停了三天。我們的膝蓋已經無法形容，兒子輩們輪流去睡覺，睡不著的去打撲克，孫子輩的全都規矩的守靈，就這樣熬。（我母親的靈停了一晚上，我和我爸商量主張同意不停太久，親人趕來見過了，停太久沒意義）
我當時畢業了，也談了女朋友，女朋友跟我在我爺爺靈前一起守了三天，我無法想象她的感受，只知道她腿有多難受，我會一直記得。她太難得了。
我外公的白事，我沒有參加上，我妹妹去了，據說是從簡，非常簡單，停一天，親人看過之後就火化了，留下一小罐骨灰。
陸續經歷了這些葬禮之後，我明白了許多。我對中國人的儀式感受了許多。中國人喜歡熱鬧，包括我，我不是在對立面的，我也擺脫不了，平時生活非常喜歡安靜，追求安靜寧靜，但是一有熱鬧就想湊個熱鬧，沾一點熱鬧，不管紅白事。平時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一到紅事白事就都出現了，儀式現場越轟轟烈烈，親人的面子越有，對周邊的影響越好。中國人這些儀式感的追求，有很深的原因。
我在看美國人寫的《全球通史》的時候，他引用了一句話說，中國人一生都在節約，為的就是在兩件事上奢侈鋪張，一件就是婚禮，一件就是葬禮。
這是一句很普通的陳述，但是我深感震撼。第一，美國人在很多年前看中國人比我們還透。第二，婚喪嫁娶大操大辦，不只是儒家思想觀念的影響。
對於第二點，我要說，紅白喜事儀式現場，體現的儒家思想觀念，包括“忠、孝”觀念，包括忠孝文化下的父母恩情，再往下的迎來送往辦儀式的各路禮數週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表面現象。其內在的價值觀念是對永恆的理解和追求。
一直以為我都聽見人說，中國人沒有信仰，我們信仰的就是什麼也不信。這句話本身就在自欺欺人。中國人非常害怕沒有永遠，非常害怕沒有永恆，非常害怕沒有了。普遍年齡越大越容易害怕。中國人一生艱辛，非常勤勞，又貧困，貧窮又困在原地，走出去之後，還是換個地方困住。中國人容易變通，太容易變，就太沒有安全感。努力，勤勞，貧困，聰明又會變通，的度過一生，生兒養女，一輩子默默無聞，人生的意義在哪裡？生前無人知曉，死後無人紀念！人沒有了，就連個痕跡都沒有了，走了。人生的意義在哪裡？為了抓住意義，我們不僅求神拜佛，更現實的是，要在人生大事上轟轟烈烈，尤其是婚喪嫁娶。
婚嫁代表生，生育新生，生命不止，生生不息。喪葬代表死，死後有知，死後有後，死後有香火。生死輪迴，迴圈往復。不能就默默無聞，來到世界，一事無成，離開世界，也連一聲響動都聽不見，眼睛一睜一閉一生歸於塵土，從空空來，到空空去，太遺憾！太不甘！太不值！一生勞累，婚喪嫁娶力所能及範圍內，大操大辦，讓我知道，雖然一輩子默默無言，人微言輕，但是我欣慰的是死後有人紀念，上香，兒孫們知道我，聽見儀式的很多人知道我，我來過了！
這就是中國人心中的信仰。盡一切努力的將短暫，瞬息萬變的的人生，變的看起來永恆，最起碼在一些事情上永遠一些。因為生命短暫，死了就沒了，死後又沒有永遠，那我活幾十年，都是虛空又無意義。
各類和婚喪嫁娶相關的儀式，相關的傳統文化，相關的民族文化民族特色，各種名詞，傳統名詞，高大上名詞，哲學觀念，倫理道德，包裝下，層層包裹下的就是這樣簡單的追求，就是這樣直接的恐懼。生前無人知曉，死後無人紀念，是對幾十年的全盤否定，非常可怕。
我理解這樣的追求，他甚至不是精神追求，是非常實質的摸得著的實惠的追求。因為生前有人知曉，死後有人紀念，有，就滿足，沒有，就容易崩潰。
但是我並不完全贊成一生的積蓄都奢侈在紅白事上。（如果我抬槓說還有買房等事情也是一生積蓄，我說那些的意義和轟烈程度不是一個量級）。人要學會追求真實的永恆，而不是沉浸在儀式的氛圍中，體會短暫永遠，好像真的擁有一樣。
最後，中國人不是沒有信仰的，你也不是沒有信仰的，也不是純無神論的。中國人的信仰其實層層探索，是和世界其他人民一樣，人類的追求都大同小異，都是追求真理，追求永恆，追求永遠的意義的，追求的道路上，彎道太多，岔路太多，自己私心太多。
（原創首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