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重刷87版《紅樓夢》，有些話不吐不快。
本文要詳細分析林黛玉在榮國府吃的第一頓飯。
它的精彩是拍出了中國式飯局的規矩。
想要看懂這頓飯，我們必須要明白，飯局上的座次會分尊卑貴賤。
關注我的朋友應該看過我曾分析過《天道》、《婆婆的鐲子》等作品裡的飯局。這些飯局有中國式的人情學問。
林黛玉在賈府吃的第一頓飯就充分體現了中國式飯局的常規打法。
通常來講，主位是正門對面的位置，給年齡大資格老的長者或者貴賓。賈母是賈府的最高權位者，理應坐主位。
賈母招呼林黛玉坐在她的左側，林黛玉有些遲疑。賈母說“你是客人，理應如此”。
主位左側是主賓位，地位僅次於主位。
飯局之上，以客為尊，賈母讓林黛玉坐主賓位，可見賈府請林黛玉吃飯按照禮數來的。
這個飯局也在給林黛玉定性，她是賈府的客人。在賈府生活，寄人籬下始終是她的生存焦慮，與其說這是林黛玉敏感多疑，不如說賈府確實常常把她當客人。
和賈母坐對面的是王夫人。
這一位置屬於副陪，副陪是飯局上的氣氛擔當，主要任務是讓客人吃得舒心。
所以，我們看到王夫人會主動給林黛玉夾菜。
王夫人出現在飯局上，充分彰顯了她在榮國府的地位。
賈母讓林黛玉就座時，說了一句貌似平平無奇實則資訊量巨大的話，“你舅母和嫂子她們不在這屋裡吃飯”。
那麼問題來了，誰是林黛玉的舅母？
邢夫人和王夫人。
邢夫人不上座，王夫人卻能上桌，這個安排相當反常理。
中國有以長為尊的傳統，邢夫人應該比王夫人的地位高。林黛玉也明白邢夫人是大舅母，她先拜訪了賈赦邢夫人，其次才去拜訪賈政王夫人。
然而，飯局證明王夫人在賈府的地位高於邢夫人。
賈母有意模糊大舅母的稱呼，用舅母代替，就是為了掩飾邢夫人的尷尬處境（原著裡面也稱邢夫人是尷尬人）。
《紅樓夢》原著對飯局的描述相當細緻，每個人的座次寫得明明白白。為了方便論證，我需要要大段引用相關描寫。
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賈母笑道：“你舅母你嫂子們不在這裡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賈母命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個告了坐上來，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三。
林黛玉原本不敢坐左邊第一張椅，因為她明白只有地位高的人才能坐這個位子。
在飯局上，王夫人、李紈、王熙鳳都比她的地位高，因此她不敢坐。
這也符合林黛玉“時時在意處處小心”的處事風格。
同樣是拍《紅樓夢》，李少紅版遭惡評，著實活該。
我專門看了下李少紅版對這段飯局的處理，用大段畫外音交代座次，這種感覺就像有個幼兒園阿姨在教小朋友看圖識字。
拜託，電視劇不是廣播劇，更不是有聲書。它的魅力是用視聽語言傳達資訊。
我不懷疑李少紅的導演才華，但我看到這段戲，我總覺得她在偷懶，不屑於展現自己的場面排程的才華。
話說回來，10版《紅樓夢》用畫外音交代資訊非常糟糕，我們看不到賈母讓林黛玉落座時，林黛玉的遲疑。
我在上文也分析了，林黛玉的遲疑證明她真的是“時時在意處處小心”。
《紅樓夢》原著將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的位次寫得明明白白，就是在強調飯局上的尊卑之分。
三姐妹的座次遵循的是以長為尊的行為邏輯。
這一行為邏輯也在暗戳戳邢夫人的尷尬處境，她是王夫人的大嫂，卻被王夫人強壓一頭。
這就是大師的手筆，看似很簡單的座次，卻有非常精準地展現出人物關係和她們的生存處境。
此外，10版也和87版一樣，拍了王夫人落座的場面。坐在賈母對面的是王夫人。這說明，她擔任的就是副陪的角色。
然而，在吃飯時，王夫人沒有任何動作。
當然，原著裡面沒有寫王夫人會給林黛玉夾菜。但是，10版《紅樓夢》的糟糕之處是，原著裡面寫的場景，她不老老實實拍出來，原著裡面省略的，它也不懂得加戲。
不可否認，我們對一部老劇難免會有情懷濾鏡。
但是，很多人吐槽10版《紅樓夢》，將87版奉為經典，並非源自情懷濾鏡。
87版確實值得讚美，它會用視聽語言還原原著畫面，也懂得用王夫人給林黛玉夾菜這樣的小細節為座次文化點睛。
這是好作品的魅力，也是好導演的功力。
很多時候，並非經典不可超越，而是因為不可超越的，才成為了經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