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死了，死得可憐，也死得明白。臨死前，他為徒弟騰了路，把手藝、家庭和責任都交給了徒弟。但徒弟呢？他自始至終都只想做一個對得起師傅的人，可師傅沒了，他除了永久的懺悔，別的什麼也做不了。——賈平凹《天狗》
菩薩一般的師孃，是大齡單身男心中的白月光
天狗，一個即將到達不惑之年，依舊單身的窮途末路之人。也是一個擁有滿臉福相，卻又萬事不如人的普通農民。
天狗從小父母雙亡，沒有親人照拂，成天無所事事，習得一身養兔逮兔、釣魚捉螞蚱的嗜好。即將年滿四十，尚且沒錢娶妻成家的他，開始著急上火。於是，他拜了同村的李正為師，跟著他一起學習打井的手藝。
在過去那個年代，手藝對於男人來說，就是吃飯的本事。因此，天狗此時開始學藝還為時不晚。
六月初六是個好日子，天狗一大早就跟著師傅出門去打井。每次出門打井的頭天晚上，師孃都會在中堂點上一支蠟燭，祈求師徒倆一切順利，平安歸來。
師孃眼含淚花送師徒二人出門，天狗見著師孃落淚，心裡怦怦直跳，腦子裡默唸著：這就是一尊菩薩。
天狗雖為童子身，但心裡也是知曉男女之事的，他知道自己對師孃的心思不純潔，但他還是安慰自己：師孃就是天上的月亮，時刻照耀著我，也如菩薩一般時刻惦念著我，只要有師孃的關懷，我一輩子當學徒都是知足的。
奈何天狗想得太天真，師傅從來沒把他當親傳弟子對待。名義上他是天狗的師傅，要傳他打井的手藝，但實際上，師傅只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幫手，根本沒想過要傳他手藝。他選中天狗當徒弟，也是因為他孤身一人，能對自己言聽計從罷了。
打完這次井，天狗就被師傅單方面辭退了，因為每次賺到的錢，都要被天狗分一半去，師傅心裡不樂意，想讓讀書的兒子輟學回家頂替天狗這個學徒的位置。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賺錢的事還是要留給自家人的。
天狗就這樣被師傅無情地拋棄了，再次回到從前那個無所事事，整天只會玩蛐蛐、捉蚱蜢的單身漢。
儘管被師傅逐出了師門，但天狗依舊惦記著師孃，三五不時地創造機會，與師孃偶遇，甚至將自己的擇偶標準，也上升到師孃一個高度。
以德報怨孝敬師傅
一天，正在山上捉蚱蜢的天狗，見師孃哭著找到自己，說師傅打井的時候，被壓在了井底，讓他趕緊去救師傅。
天狗下到井底，看見一大塊石頭壓在師傅身上，疼痛已經將師傅折磨得昏死過去。天狗費了好大勁，才把滿身是血的師傅從井底背出來。
經過幾天幾夜的搶救，師傅的命被保住了，但腰身以下的神經都失去了知覺，往後的日子只能癱在床上，啥也做不了。
俗話說得好：做農民的，缺啥都不怕，就怕缺錢；啥都敢有，就是不敢有病。
師傅作為家裡的頂樑柱，他一垮全家都跟著他一起垮了。天狗跟著師孃一起，在醫院照顧了師傅三個月。無論是省城醫院，還是坊間郎中，但凡是有希望的地方，天狗都帶著師傅去治療過，但師傅依然沒有半絲好轉。
眼見家裡的錢用了個精光，能借的地方都借了個遍，師傅心裡著急，每次醒來都忍不住拿頭撞牆，一心尋死，省得拖累母子倆。
天狗見著師孃一日日憔悴，容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心裡如針扎一般，心想若是自己能代替師傅躺在床上該多好，否則師孃也不會如此辛苦。
天狗突然覺得：自打師傅出事後，師孃就變得剛強起來，師傅也褪去了從前的專橫，自己彷彿在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了，再不惦記著娶媳婦的事，只想著怎麼才能讓師孃的日子好過起來。
於是，天狗不再貪玩，也不再肖想師孃，把自己僅有的存款拿出來，買了肉和菜送到師傅家，說是為了給師傅補身子。
天狗平時雖然不著調，但一直把師傅一家人當自己的親人對待，雖然師傅對自己不是很厚道，但天狗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裡，只想著好好孝敬師傅，減輕師孃的負擔。
天狗對師傅的孝心，大家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但天狗畢竟一把年紀還未娶妻，也不能拖累他。師孃便催促天狗儘快把親事定下來，莫要整日裡再為自家奔波了。
令他們都沒想到的是，天狗早就把娶媳婦的錢花在了師傅身上，如今哪裡還有餘錢娶親，早在幾天前，就自作主張把親事給退了。
一向吝嗇的師傅，在看到妻子的辛勞，和天狗的孝心後，心裡萌發出一個有違倫理道德的想法，他想把這個家庭都交給天狗。
但他哪裡知道，天狗雖然愛慕師孃，但他從沒想過要和師孃發生點什麼，更何況還是這個時候，他如何能趁人之危。
慾望終究敗給了道德與責任
這天，師傅叫來天狗對他說：如今我這個樣子，不僅拖累了你師孃，還拖累了你，我想一死了之吧，又怕害得你們傷心難過，招人唾棄。我見你師孃整日裡早出晚歸，沒個歇息的時間，就恨不得沒了這條命。我想讓她效仿從前“借夫養夫”的規矩，找個靠得住的男人來一起養活這個家。
得知師傅的心意，天狗心急如焚，生怕師孃跟了別人受罪，但他還是冷靜地問：師傅可有合適的人選。
師傅最後還是沒能說出讓天狗來自己家，但天狗心知肚明師傅的意思。
天狗回到家想了很長時間，一邊放不下師孃，一邊又擔心有愧於師傅。他本想一走了之，不再參合師傅家裡的事，但他實在不忍心就這樣丟下師傅一家人。
最後，天狗仍然選擇來到師傅，把這個家庭接手過來，承擔起“養夫”的責任。
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得到之後又要忍受道德的約束，強忍著心中的悸動，遠離自己夢寐以求的女人。
於是，在幹部和族長的一紙文書下，天狗加入了這個特殊家庭，正式成為李家的一員。
師傅不再自稱是天狗的師傅，讓天狗管他叫大哥，一家四口的生活其樂融融，好不快活。唯獨的煩惱就是：天狗夜裡從不宿在師傅家，每次都是一早來，深夜離開，與師孃保持著該有的距離。
師傅好幾次叫住天狗，問他是否對自己的決定有異議，如果感到後悔，自己不會怪他。可天狗絲毫不覺得委屈，他覺得這輩子能遇上師傅和師孃這麼好的人，是他三輩子修來的福分。
天狗知道師傅的意思，他何嘗不想和師孃宿在一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有多喜歡師孃。這個女人的一個腰身，一步走姿，一個媚眼，都能使他觸電一樣地全身酥麻。
漸漸地，天狗發現他雖是對師孃充滿愛意，但這種愛意，總能逼退他心裡所有的歪思邪念。
天狗雖不是什麼聖人，但只要能壓下對師孃的邪念，在天狗看來就是聖人的行為。這讓他無比的自豪，因為他為師傅守住了最後的尊嚴。
師傅明白天狗這樣憋屈，是為了顧全自己的顏面，但天狗只想考慮到自己的尊嚴，卻沒為他師孃著想過。這事要是傳出去，讓外人如何看待他們家這層關係，別人還以為自家找了個下人哩。
為了撮合天狗，他狠心地把妻子關在門外，不讓她進自己的屋。結果，天狗半夜還是摸回了自己的老屋，把女人獨自丟下，讓她默默地哭了一夜。
再後來，師傅以死相逼，讓妻子主動獻身天狗，天狗還是拒絕了他最愛的女人。
女人抱著天狗流著淚說：我們一家人欠你的債，這輩子都難以還清，你夜夜往老屋裡去，我在夏房裡流淚，你哥在堂屋裡流淚。你怎麼作踐我都可以，只求你今晚不要過去，我知我是個醜人，也比你大出幾歲，但你就讓我盡一夜做老婆的身份吧！
天狗心如刀絞，抱著女人痛哭失聲，然後撲通跪倒在地，給女人磕了三個響頭，瘋了一般地跑出門去。回到老屋的天狗，抱著被子哭了一夜，直到天明。
三天後，師傅自縊在床上，等大家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渾身冰涼，沒了氣息。大家都以為他是受罪受夠了，如今走了也好。
可只有天狗和女人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給天狗騰地方。因為，只要他在一日，天狗就一日不會和女人在一起。
在很多人眼中，天狗或許是個沒本事、沒責任心的男人。年近四十還沒能力娶妻的男人，可不就是遊手好閒的二世祖嗎？
看完整篇《天狗》才發現，天狗此人渾身散發著人性本善的光輝的一面。
他不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他只是沒有遇到讓自己爆發責任心的人和事而已。正如當初他和師孃在月光下開玩笑一般。他說：師孃若是幫我找個女人，天狗興許就能長大了哩。
從一開始他就愛慕著師孃，偶爾還會跟師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惹得師孃臉紅嬌羞。
你以為他是一個滿腦子只會意淫的浪蕩子，但最後才發現：這個單身幾十年的大齡男子，竟能剋制心中的慾望和身體的衝動，與師孃幾年如一日地保持距離，守住道德倫理的底線。
這樣寧願憋屈自己，也要保住師傅顏面的男人，當真不多。
但是，不得不承認，天狗心中的道德，與師傅的性命比起來，其實是無足輕重的。
雖然，“借夫養夫”對於天狗來說，很不公平。但是，師傅最終選擇以性命來成全天狗的幸福，這對師傅來說，同樣的不公。
常言道：自古忠義兩難全。借夫養夫看似能減輕家庭一時的負擔，但這種特殊的家庭，不僅要承受心理的壓力，還要接受外人的指指點點。這於人於己來說，都是需要很大勇氣才能跨越的一道坎。
誠如天狗，他守住了師傅師孃最後的道德底線，付出的代價卻是師傅的性命。這樣的結果，只怕他餘生都會在懺悔中度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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