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人 賈軼群
電視劇《你好明天》、《沒有工作的一年》、《風起西州》接連立項或殺青，陝文投藝達影視總經理、劇目總製片人賈軼群女士以這樣的方式為自己和團隊的2021年收束。
這是日後人們回想和談論起來會說是「格外艱難」的一年，作為國內頭部影視製作公司的掌舵人，賈軼群何為、何樂、何思、何慮？
當一箇中國知名影視製作人
決定去學習關於元宇宙的一切
採訪、撰文：呂彥妮
採訪比原定的時間推遲了半個小時。
因為一例忽而爆發的疫情病例，本來計劃好的陝文投藝達的年度新劇目釋出會受到了一些小小的衝擊，決策者不得不馬上做下一個新的決定。
我坐在辦公區盡頭「總經理辦公室」門外的椅子上等待。會議是臨時塞進來的，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空氣裡的氛圍並不過分肅殺，但也絕對稱不上輕佻隨性。
十幾分鍾之後，一個個子高挑戴著棒球帽的姑娘大步從屋裡走出來，她的步伐很大，幾乎一步就能跨過一個工位那麼寬，於是就在十步以內，她自辦公室內帶來、宣佈出的一句「釋出會改到北京」、「確認了」的訊息，就已經傳到了辦公區的每一處了。
這之後五分鐘，我進入屋內，見到了窗邊的賈軼群。屋裡沒開燈，溫度比外面猝然低了一大截，她只穿了一件長及膝上的白襯衫，有一些剪裁的巧思點綴在其上，也僅此而已了。她解釋屋裡涼的原因，因為幾乎很少來這裡辦公，一年裡僅有的幾回兩隻手應該就能數得過來。大多數時間裡，她都在「自己家」的戲的各個片場之間往來穿梭。
賈軼群工作照
她是這間已經成立了10年的影視公司的最高決策者。10年如一日地把握著公司所有專案的衍生、開發、製作等全流程。她的兩隻手，一邊把控著生意和管理，一邊輕握著藝術與思忖。
二十分鐘之後我會知道，她是雙子座，這些看起來「滿擰」的事情對她來說，並不為難。
「我的身份有兩個……」
「一個身份是公司的總經理、出品人，公司內部管理的工作和專案確定的工作，由我負責，……包括資金的調配、班底的搭建、劇本的確認、平臺的預購預售，都要我提前至少一年去安排員工做，然後我來監督、協助他們一起來完成。」
「第二個身份是每個專案的總製片人，從劇本的確認、藝術質量的把控、主創的確認、主演的確認、平臺的確認……這些是要我來確定的。」
平日裡最常會見到賈軼群的場合是劇組的剪輯機房，或者會議室。每一天拍攝的畫面素材，第二天就會傳到她的手機上，她會和主創一起回看，找到問題，開會，調整……這一整套工作被她稱作「對片子藝術質量的把控」。
至於今天中午這樣，臨時為一個釋出會的調整開緊急會議的情況，這麼多年裡，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她將之成為：「一些小的調整」。
她說疫情並未對她和她的團隊造成什麼結構性的打擊，幾齣戲都順利地完成下來了，每次拍攝前做足了的為突發情況準備的預案也基本都沒用上。有一些偶然的「幸運」，也有一些必然的「預判」，比如：她會謹慎選擇拍攝地、也會在時間節點上做好考慮——「比如我們認為冬季可能會有風險，那我們就在上半年都把戲拍掉了。」
入行十餘年，給她身上鋪灑了一層心緒穩固的氣息。
藝達影視十週年暨片單釋出會紅毯照
她在談話伊始抱持住的一份堅固的理性和秩序感，一時讓我以為她「強」得或許與大多數「成功人士」沒什麼二致，我甚至當即放棄了來之前在腦內簡單設想過的，想與她進行的關於「疫情時代影視人的困局」的嚴肅討論。因為，當我們談話的重心一點點偏向一些我意料之外的方向時，我才在愈演愈有趣的交流裡發現，能成為一個行業裡站在最高處的人，他們在焦慮的、他們在感興趣的、他們迫不及待想要追趕和學習的東西，往往超出了「局外人」的想象。
更何況，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女人，走過的路，心內的志願，本來就有她的獨特性。
INTERVIEW
關於資本與抉擇
呂彥妮：一般人大約只會在「總經理」、「出品人」和「總製片人」之間選擇其中一樣吧？為什麼你要選兩個都要？
賈軼群：因為我一直覺得中國的影視行業還達不到「產業」的階段，關於很多事物的標準化還不夠成型。舉個例子，一個公司現在決定要拍一部「甜寵劇」，好，這個「甜寵劇」的標準是什麼？包括對劇本認定的標準、班底的選擇、藝術質量的判斷，標準是什麼？沒有這樣的標準，很多專案和公司都會失控。因為對專案的好壞優劣缺乏一個判斷的標準。我認為中國影視行業現在最缺的就是好的製片人——他們既懂市場、又懂預算，還懂藝術，還有執行力。這樣的人，一定是要把各個崗位都要幹過的。
呂彥妮：在你過往的職業生涯裡，這些崗位你都涉獵過嗎？
賈軼群：對。我大學的專業是國際金融，畢業後分配到銀行，做到行長，然後公派出國，回國之後就創業做了自己的影視公司，到現在有十幾年了。
《啊搖籃》劇照
呂彥妮：這樣的履歷給你帶來的優勢和經驗是什麼？
賈軼群：我有兩點，跟一直只在行業內的製片人和出品人不太一樣的，第一，是我對預算的敏感度和控制能力，包括一個公司，我應該在什麼樣的時間段去投資多少資金，我應該達到多少的投資回報是資本市場比較認可的。第二，我能夠從外面去觀察這個行業。為什麼我們總說這些年很多上市的影視公司都經營得不太好？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在早期影視公司上市的大風潮來臨的時候上市的公司，他們對資本需要的東西是不理解的，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隨意地擴張，忽略了「資本是有代價的」，以至於後來到了不可逆的發展規模和速度，然後質量下降，最終難以為繼。
呂彥妮：資本——並不是全然「好」的嗎？
賈軼群：如果資本投入的速度和這個行業的發展速度和路徑不匹配，那麼錢來得太多太快就是一個災難——因為影視創作不是計件工程，是不可以工業複製的，我們做的是藝術品，每個影視作品是獨特的，包含有創作者個人的審美，他們對社會發展現狀的認知、現實情況的把握、分析……這都是對一個製片人來說的專業要求。每個專案跟每個專案都是不一樣的，每一次都要從零開始，沒有複製的可能。
呂彥妮：所以在你過往做過的所有影視專案裡，你很少做一個作品的續集和衍生？你不做乘勝追擊的事？
賈軼群：我從來不追，而且刻意地在避免這樣。一個IP真的具備延續下去的價值嗎？我們真的有這樣的能力嗎？我是存疑的。當然我們也做了一個《大唐明月》小說前六部的改編，年初的時候播了一個《風起霓裳》，以及剛剛殺青的《風起西州》。但我沒有把這兩個當作一件事來做，這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專案。
《風起西州》劇照
呂彥妮：怎麼講？
賈軼群：你可以理解為是同樣一撥主演和主創又拍了一個古裝劇，但是在製作上我覺得我們是升級的，表演水準上，包括劇本的能力上都是升級的，在我家古裝劇的品類上是升級的。
關於計算與藝術
呂彥妮：投資與出品、製作一部影視作品，在你這，到底是一道數學題，還是一道藝術的題？
賈軼群：我覺得它應該是一個平衡題。我每一天都在做決定，就是：我要為藝術去付出多少錢，才能夠達到最後理想呈現的效果？這是錢和藝術的平衡。
呂彥妮：這件事給你的快感在哪個層面上？
賈軼群：我的快感就是能表達自我吧。我們的專案基本上都是原創，這些故事和人物的思想、作品的表意，應該都是我特別想表達的，或者我觀察到的能觸動我的東西。表達自我這件事是很嗨的。比如《好先生》、《戀愛先生》、《我的真朋友》，包括今年我們剛完成的《沒有工作的一年》，都是從我們自己心裡生髮出來的。
《好先生》劇照
呂彥妮：曾經哪一次創作帶來的快感最強烈、綿延的時間最長？
賈軼群：《大唐小吃貨》——是我自己寫的劇本。當時正在拍攝《風起霓裳》，白天我解決各種事務性的工作，晚上10點多回來，就開始寫。起因就是想寫一個「甜寵」、喜劇。這人吧，一到晚上人就餓，我自己是西安人，我又聯想到劇組、身邊很多女孩，因為生活不規律、壓力大，所以吃很多解壓，我就想如果要是個胖女孩，穿越到唐代，可能是她們的豐盛時代……就由這個開始寫。都沒寫大綱，直接寫劇本，每天寫5000字，就是一集。我總共寫了27天，寫了21集劇本。
呂彥妮：你寫的時候會帶著「製片人」思路嗎？
賈軼群：會，我在寫的時候會刻意地不要場景那麼多和複雜，會天然考慮到拍攝的實現度。當時《風起霓裳》的拍攝週期是105天，我在40多天開始寫，寫到快70天就寫完了，拿給執行製片人看，讓他算了一個預算，正好當時B組殺青了，導演就說那要不然就用B組的場景、服裝、演員，跟大家商量一下，拍出來看看吧，我們就「飛」著拍，怎麼開心怎麼來。
呂彥妮：你體驗過了創作的過程，轉過頭來再做劇時，就更理解創作者了？
賈軼群：對，我自己當了一次編劇，等於反過來從後端往前端去經歷這個過程，我完成了一次驗證。後來送到平臺，也很忐忑，因為這樣的型別大家沒見過，但我覺得挺好玩兒的。我也沒考慮分賬，賠了就認了，或者說我就是抱著要賠的心態在做這件事。
《大唐小吃貨》劇照
呂彥妮：如果你賠了的話，你能得到什麼？
賈軼群：能得到一個驗證，我想證明這樣的題材和創作結果觀眾會不會喜歡。沒想到播了以後，一下就爆了。平臺也沒想到，他們的市場容量能有這麼大，大家真的願意來買單。
呂彥妮：在走過這樣一程之後，你後面再投資、出品、製作，心態會有什麼變化？
賈軼群：更加自信了吧，我在前期選劇本和對劇本提意見的時候，對觀眾的「脈搏」如何會有個判斷。現在我有一個自信，我們出品製作的成品，分數不會低於一個優異的「分數線」以下——它包括幾個維度：播放點選量、收視率、微博微信的熱度指數、轉發量，還有豆瓣評分等等。
關於性別與焦慮
呂彥妮：你選擇出品和製作一個劇目的原則是什麼？
賈軼群：我做不了別人已經做過的或者都在追崇的東西。如果一個題材沒有讓我看到不一樣的觀察世界的視角或者人物關係，我也不做。我現在給自己規定的一個非常寬的賽道是：現代都市情感，但不限於家庭，我更感興趣當代人的情感觀、事業觀、人生觀。
呂彥妮：但這些觀念在現在是極速變化的。
賈軼群：對，所以才會刺激到我。像今年我們做的《沒有工作的一年》，我覺得這個未來會引起很大的共鳴甚至爭議。它講的就是時下的「三無女青年」：無房、無存款、無老公。她們看起來獨立、樂觀、自由，但她們有她們的焦慮和壓力，也渴望親密關係，但是又怕麻煩，有自己的習慣，也在某種程度上享受自由，但她們的觀念又是動盪和變化的。
《沒有工作的一年》人物海報
呂彥妮：你覺得男性和女性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
賈軼群：男人一定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他們一定要互相尊重，要和平共融，互相扶持，才會完整。
呂彥妮：我很好奇新片單裡公佈的《你好明天》，感覺有點像女版的《好先生》。
賈軼群：這是個純大女主的太陽式結構的戲，講的是現代都市女性的自我救贖和自我成長。「獨立女性」——現在很多人認為是一個非常時髦、非常正確的選擇，可是我和編劇李瀟可能會冷靜地看它。
呂彥妮：你的焦慮在哪裡？
賈軼群：我每天心裡面最大的焦慮來源不是別人對我的評價，而是我自己對自己的看待。我覺得我一直找不到做這一行終極的高度，每一個作品都是全新的，比如那年的《戀愛先生》得了個全年第一的成績，我的開心也是很暫時的，我馬上就回想，第二年我還能保持嗎？我能不能超越自我？但等這個超越完了以後，我還要新的超越，這個焦慮感是一直在的。
《戀愛先生》劇照
呂彥妮：創業十餘年來，你的體悟是什麼？
賈軼群：人是需要沉澱，才能突然厚積薄發的。你十幾年中不可能每一天都忙的，一直忙不迭是做不成大事的，做成大事，必須是你要思考、要給自己足夠的時間靜下來，什麼都不幹，等待、思考。時機沒到的時候，你再努力也是沒用的，越焦慮越錯。反而你慢慢的，看似沒有做，只要保持一個「還在做著」的狀態，老天爺一定會在你創業的過程中給你一到兩年爆發的機會。
關於理想與未來
呂彥妮：《沒有工作的一年》裡，有你非常喜歡的段落嗎？
賈軼群：這個故事是講同名同姓的兩個女孩同時間失業，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兩個人是怎麼樣從失戀、失業重新慢慢地互相治癒，最後走出人生低谷的，是一個非常治癒的戲。故事最後的定格，我們設計了一個傷心博物館，這個博物館是民宿裡的一個房間，所有經歷過傷心事的人可以把紀念的東西放到這裡面。女主角來到這個博物館的時候，自己也有傷心事，然後重新開始旅程。後來她自己又來經營這家博物館，又把自己被治癒的力量傳遞了下去。還有一個打動我的細節是最後定幀畫面裡的一個蛋糕，上面有一句話：「生活沒有標準答案」。
呂彥妮：這是一個過於理想的狀態了，你覺得影視作品可以承擔製造「理想國」的責任？
賈軼群：當然啦。我不想製造焦慮，增加觀眾的恐慌，我希望大家看完之後可以得到一些被滋養的力量，哪怕生活裡的問題不能馬上得到解決。
《沒有工作的一年》人物海報
呂彥妮：最近有什麼作品或者事物給了你希望和嚮往嗎？
賈軼群：我最近比較迷「元宇宙」。剛一聽到的時候，我覺得它是個很恐怖的東西，把一切虛擬化了，很不真實，我很排斥，但我又好奇，特別想知道這個世界會是怎樣的。我聽了扎克伯格的一句話，突然覺得非常有道理，他說，一個新生事物在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它是不道德的，或者錯誤的，可是誰又能保證在逐漸演化和完美的過程中，它不會被改變得更加完美呢？
呂彥妮：我依舊對「元宇宙」持有懷疑……
賈軼群：我理解，但你認為人類往虛擬世界發展的這個方向能阻止嗎？既然無法阻止的事情，為什麼不在做的過程中去規避它的風險呢？
呂彥妮：但更多人會在不瞭解的情況下選擇先回避。
賈軼群：對，大多數人都可以選擇不去了解，但我做不到。大勢來的時候我們不能阻止，我們就要在隨波逐流的過程中去積極參與，把這個「波」往正確的「波」上靠一靠。
呂彥妮：「元宇宙」跟你的關係是什麼？
賈軼群：元宇宙如果真的存在的話，那以後我們影像的表達方式和體驗方式肯定會發生重大鉅變。如果以後大家都不用眼睛去看影像了，那我們還拍電視劇幹什麼？
《風起霓裳》劇照
呂彥妮：所以你做了什麼實際的動作去參與和了解嗎？
賈軼群：我看很多這方面的諮詢，也去了解了一下「元宇宙」現在在中國的發展，有一家上市公司他們在搞中國第一個元宇宙社群，我也準備去參加一下。
呂彥妮：這是就是要在註冊了之後……
賈軼群：不不不，你不能註冊的，要有一定的積分——而這個積分不是錢能換來的，是要完成他很多工，才能進入社群，擁有身份，你有了身份，還要繼續做貢獻和任務，活躍度夠高，才能在裡面去換衣服，甚至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可以變成貓貓狗狗，是什麼東西都可以。我現在的願望就是要成為中國第一批元宇宙社群的人員，我要存在，做原住長期居民了。我要跟它一起成長。
編輯：徐弋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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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舒駿 | 余文樂 | 文詠珊 | 陳凱歌 | 陳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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