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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成心許之

1

嫁給許斯宙那天,是我的十六歲生辰。新婚之夜,他喝的爛醉,進了婚房,一把抱住我,喊著“樂儀”。

許斯宙一直都是屬於我的,我們從小熟識,是青梅竹馬。

許斯宙的爹許老將軍與我爹安丞相是多年的死對頭,所以我們的第一次相見,也是互相看不順眼,瞪著瞪著便罵起來,罵著罵著便打起來。他小時候太過瘦弱,根本抵不過我,兩三招便敗下陣來。哭著去找他爹,他爹覺得丟人,也打了他一頓。他又哭著跑出來,正撞見被爹逼著來道歉的我,於是那天,是我給他上的藥。

從那以後,他便認我是大哥了,即使我極力否認並讓他認清楚我是個女的,他也還是滿口的大哥喊個不停。

竟然是個傻子。

於是我也沒再管他,此後更是盡到了當大哥的義務,每每護著他。

他在家裡是個不受寵的,後母時常欺負虐待,他爹也不聞不問,後母生的那個妹妹更是驕縱,慣得不成樣子。

有次我去將軍府找許斯宙,正好撞見許斯宙被他那個妹妹欺負,他蜷在角落,對那個惡毒妹妹的話置若罔聞,眼神空洞。

我心裡無名火起,衝上去,結結實實給了那小蹄子一巴掌,打得她栽倒在地,一邊臉瞬間腫了起來。她愣了半晌,尖叫著衝過來。我見手邊正好有一盆水,便順手抄起來,揚了她一身。

她愣了,許斯宙也愣了,我見前廳裡似乎有人來了,頓時就慫了,拉起許斯宙的手,跑出了府。

停下來歇息時,許斯宙嘆口氣,說我太過沖動,回家後等待他的一定是一頓打。我心裡咯噔一下,只顧著替他出氣,沒考慮後果。

將軍府是回不去了,我帶許斯宙去了我家。

我最是佩服我那老爹,見了死對頭的兒子,只是嘆了口氣,便吩咐人去給他準備了上好的廂房。這氣度,不愧是宰相。

連呆了幾日,許斯宙心裡不安,想著回去,捱打捱罵他受著,我送他出門,心裡想著若是回去被他爹打死,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竟含了淚。

許斯宙見我這樣,也生了幾分依依不捨之情,動情的握住了我的手。我雖嫌棄,礙於氣氛到了,到底沒有鬆開。

正難捨難分間,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我倆就這樣,手握著手,眼含著淚,迎來了我們的新朋友,祝淮秋。

他下了馬車,抬頭正要作揖,見了我倆這幅無法描述的慘狀,皺起了眉。

之後他回憶起初見這幕,總是說,我倆就像是都喝了毒藥,死前最後一刻在互訴衷腸,然後一同赴死。

所以他當時也說了那句:“你們,莫要想不開。”頓了一下又問“敢問這裡可是丞相府?”

無人回答。

我是因為被祝淮秋的美貌驚住,一時不敢言語,許斯宙,就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不吭聲了,畢竟當時的我,只顧兩眼直勾勾看著祝淮秋,哪裡分得出精力來注意他這個燈泡。

是的,許斯宙已經被我認定為,橫在我和祝淮秋之間的燈泡了。

2

祝淮秋是爹爹親自出來迎接的,原來是爹爹至交好友的兒子,那友人前幾天去了,只留下了祝淮秋,爹爹便接了來。

我自然十分高興,央求爹爹將他的屋子安排在我院落隔壁,我出了院子便能見到他的屋子。

許斯宙竟也不願走了,死氣白咧的賴在我家,每每我去找祝淮秋時他都在。不過這並不妨礙我欣賞祝淮秋。

祝淮秋真的好看極了,一雙桃花眼顧盼生姿,流波婉轉,看人總是羞怯三分,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真真是林黛玉一般的男子。

我原以為,就得是許斯宙這樣五大三粗、大喊大叫、上躥下跳的漢子才叫男人,可見了祝淮秋後,許斯宙常說我看他的眼神像看野人一般,真是貼切。

我漸漸冷落了許斯宙,常跟在祝淮秋身後。他是有魔力的,他會彈古箏,纖長的手指在琴絃上跳躍舞蹈,優美的旋律自他之間流出;他還會寫好看的字,捏筆的手腕也揚起好看的弧度,字寫也是小巧輕柔,無半點鋒芒,溫溫柔柔的,像畫。

府裡的丫鬟們常常躲在暗處偷偷望著他,臉紅成蘋果。我見了也不言語,只更加靠他近些,央他教我古箏。

許斯宙回府了的事,我還是聽管家說的。聽說他回去後受了好大一通訓斥,許老將軍要打發他去軍營。

我去了他家,許老將軍也在,見了我只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了。

許斯宙勸慰我不必放在心上,我搖頭,看著許斯宙瘦了一圈的臉,問他:“你真要去軍營?我爹說與西域馬上就要開戰了,你若去了軍營,就不免要上戰場的。”

許斯宙笑了,蒼白乾裂的嘴角扯開,竟滲出了血,他安慰我說沒事,野人不會輕易就死的。

“那你走的時候我去送你,你若真出了意外,我總得見你最後一面呀。”

“傻丫頭,我們不是已經道別過了嗎,還把祝淮秋嚇了一跳,忘了嗎?”

提到祝淮秋,不知為什麼,我們兩個都瞬間情緒低落下來。我們兩個,曾是最好的朋友,因為祝淮秋,竟漸漸生分了。

我心中有愧,對許斯宙說:“等你回來,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還像以前一樣。”

許斯宙低頭,低低的重複:“朋友……嗎?”

許斯宙還是走了,走時我去送他。他囑咐我好好的,別隨便亂跑,別亂幫人出頭,別衝動。

然後,他抱住我,在我耳邊說:“別忘了我。”

我抬頭看著他,一瞬間,我明白了他對我的感情,我不知如何回應,腦子裡亂的很,回神,許斯宙已經走出了老遠。

我轉回身,見祝淮秋一身白衣站在城牆上看著我,沒有往常的淺笑,只是面無表情的,木然的,望著我。

3.

從那之後祝淮秋像是變了一個人。之前的他就像一個不染凡塵的仙子,對每個人都是極度包容但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現在的他,會主動尋我,教我彈琴作詩書法繪畫,幾乎日日與我膩在一起。

漸漸地,我從許斯宙離開的不習慣和悲傷中走出來,開始極度依賴祝淮秋,祝淮秋說什麼都是對的,祝淮秋去哪我就去哪,即使我有多生氣,多暴躁,多傷心,見到了祝淮秋就都好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祝淮秋就是有這種魔力。

他依然含羞帶怯,依然像一個仙子,依然不染凡塵,但卻不再遙不可及,他就在我身邊,他說過,不會像許斯宙一樣離開我,不會拋開我,不會放棄我。

慢慢開始有人問我是不是喜歡祝淮秋,我也說不清楚,我覺得是喜歡的,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卻一直在抗拒,我說不出來。

再後來,西域戰爭起。

我知道許斯宙上了戰場,我心裡隱隱擔心,那個從小與我一同長大,笑起來有梨渦,對我說“等我回來”的男孩子,希望他一切安好。

那幾天我有些不開心,祝淮秋獎想盡辦法逗我笑,帶我去騎馬,去抓魚,去花田,去荷塘。

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默認了我與他之間的關係,每每有人問起,他總是報以淺笑,深情的望著我。

我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

我依然掛念許斯宙,但他一封信都沒有寄回來。祝淮秋總是勸我,友情就是這樣,一起長大,然後各奔東西。

我問他,那你會跟我各奔東西嗎?

他說:“我們各奔東西,然後終會相聚。”

4.

再次收到許斯宙的訊息,是我的父親告訴我的。

他說,西域之戰,我方敗了。許斯宙中了陷阱,被敵軍擄走,但卻安然安無恙的逃了回來,還帶回來一個女子,不日即將回京。

我便安心了,即使我們各奔東西,但你平安就好。

許斯宙回來了,騎著高頭大馬,我擠在人群裡,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正倒在許斯宙的馬前。

我並無太大反應,想著許斯宙一定會第一時間奔過來把我扶起,然後我就耍耍脾氣,問問他這一年都幹什麼了,為何不給我寫信。

然而把我扶起的,卻是祝淮秋,他穿過重重人群向我奔來,神情急切,像極了曾經的許斯宙。

我當下落了淚,也不知是因為祝淮秋,還是因為委屈,亦或是因為,許斯宙身後除了各軍將領外,還有一名女子。

那女子穿著跟我們完全不同,看來是個西域人。傳言果然不假,西域人都是美極了的,且那女子一臉的從容倨傲,像極了小時候的我。

祝淮秋牽起我的手說“我們走吧”,於是我低著頭灰溜溜的逃離,沒再回頭看一眼。

後來,聽說許斯宙將那女子安置在自己府中;再後來又聽說,許斯宙將那女子收了房,給她起了中原名字,叫做樂儀。

我去過一次他府上,答謝宴。他的許小將軍府,雖比蘇將軍府小一些,但卻可見他的用心,處處都是他喜歡的風格。

我見了他,也寒暄了幾句,他跟別人說話的間隙,我打量他。成熟了,也瘦了,眉眼間稚嫩不再,滿是自信果敢,卻也難掩疲態。

我待的累了,在他府中四處溜達,不知不覺,到了一處花園,花園裡有片湖,湖中的小亭子十分別致,我信步過去。果然,湖中能看到幾乎花園的全貌,以及湖水倒映的花園景觀,我看的失了神,有人來也沒看見。

是那位叫樂儀的女子。近看更是十分耐看,五官深邃,眼神明亮。

她是健談的,與我說起自己的家鄉,說起自己的身世,原來她是在戰爭中與家人失散,被許斯宙所救,無奈之下,帶她回了中原。

樂儀還說,許斯宙對她極好,體貼入微,細心呵護。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她也沒給我留說話的機會,我便一直聽著,睏意襲來,恍神間,似乎被推了一把,倒栽進了湖裡。

我不會水,在湖中奮力掙扎,卻越來越下沉,無力感襲來,我放棄了掙扎,任自己沉下去。

模糊中,我看到,有人跳進水裡,向我游來。

昏迷前,我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很多人的聲音。

“璃璃乖,斯宙那小子是父親最好的朋友的兒子,你要對他好。”

“朋友就是這樣,一起長大,然後各奔東西。”

“他們都說我很像你,他是因為這個才救我的,你說,是真的嗎?”

“別忘了我。”

5.

“璃璃,醒醒,你還好嗎?”

我迷迷糊糊醒來,眼前是祝淮秋焦急的臉,他見我醒了,明顯鬆了一口氣,然後抱住了我。

我看到,在他的身後,站著許斯宙,以及在他懷裡依偎著的梨花帶雨的樂儀。

我本想推開祝淮秋的手,變成了反抱住他。我閉上眼,不再看許斯宙,任由祝淮秋將我抱起。

許斯宙,我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吧。

祝淮秋向父親提及了我們的婚事,父親滿口應允,感慨說,也算對祝淮秋的父親有個交代。

可第二日,父親去上朝,好久沒有回來。他的隨從急匆匆來報,說父親在朝上說起我已到了適婚年齡,本欲打算將我與祝淮秋的是秉明,卻遭到了皇上的反對,皇上說已為我物色了人選,到時直接嫁去。

父親大怒,直言皇上是為了穩固朝堂,不惜犧牲愛臣之子,引得皇上勃然大怒,將父親扣在了宮裡。

我大為震驚,我知道父親疼愛我,沒想到他竟會為我得罪了皇上。

我吩咐人備馬車,趕往宮中。

我見到父親,看他似乎沒有大礙,放下心來。跪在皇上面前,道:“皇上莫要怪罪家父,家父不是有意頂撞您,實為愛女心切。只要您不追究家父的罪責,臣女願遵聖旨,為我朝效力。”

皇上哈哈大笑,似乎十分滿意我的回答,誇獎父親生了一個好女兒。

我說不出來自己什麼心情,本以為自己是丞相之女,錦衣玉食,地位尊貴,要什麼有什麼,隨心所欲。卻沒想到,也會如此身不由己。

宮門口,父親拉住我的手,竟落了淚:“璃璃,是父親沒用,竟要你犧牲自己的幸福來救我這條命,父親對不起你。”

我看著父親滄桑的面容,內心酸澀,淚眼朦朧中看到了馬車邊站著的祝淮秋。

“璃璃,是我沒用,無權無勢,不能護你周全,竟讓你……”

“別再說了,即使你有權有勢又能如何?覆了這天下,還是帶我出逃?算了吧淮秋,就這樣吧。這就是我的命,過了這麼多年安生日子,也該付出代價了。”

我再沒去見祝淮秋,他每每來找我我都推脫有事。

出嫁那天,我坐在花轎裡,顛簸間,我想起了許斯宙。

不知他如今怎樣,與那樂儀如何了,是否知道我如今的處境。

我想我是喜歡許斯宙的,從他小時候說長大要娶我,從他進入軍營前對我說的那句“等我回來”,從我知道要嫁人之後每每想起他。亦或是,從一開始,從我們相識,我就喜歡他了,目成心許。

但他有喜歡的人了啊,他喜歡樂儀,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他喬遷那天,我早早去了他府中,在門口聽到他與人談論,那人問他:“你就這麼喜歡樂儀?”

我屏住呼吸,聽到他說:“是啊,從見到她第一面起就非她不可了。”

那人問:“那她明白你的心意嗎?”

“自然是明白的。”

後來他們說了什麼,我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真可笑,都要嫁人了,還在想著不可能的人,太傻了。

6.

我一路被人攙著,渾渾噩噩的,下了轎,拜了堂。直到坐在婚房中,我都沒有回過神。

夜深了,我哭的累極了,但眼淚就是止不住,我甚至想到了死。

我聽到那人推門進來,沒等他說話,我先開口:“我本不願嫁你,我心裡已有心儀的人,嫁給你實非我所願,但既然你我已是夫妻,我自會盡到妻子的責任,與你相敬如賓。但今晚……我還沒準備好,可否明晚再來?若你不同意……”

“若我不同意,怎樣?”

“若你不同意,我也不能如何,但……”

“但是什麼?你就如此不願嫁與我?”

我聽著聲音極為熟悉,再加上他這句話,我心裡有了猜測,想要掀開蓋頭,手卻被他握住。

“娘子,你的蓋頭,該是由我來掀。”

眼前蓋頭不在,露出那張我極為熟悉的臉。許斯宙就那麼看著我,眼裡倒映出我的臉。

他本是笑著的,見我滿臉的淚,愣了一瞬,神情變得十分痛惜,用手給我拭淚,道:“你就如此不願嗎?”

我搖搖頭,帶著哭腔,腦子短路一般:“你也是被皇上逼著娶了我嗎?樂儀會不會介意啊,她會為難你嗎?”

許斯宙一瞬間臉色陰沉下來,我又怕他不要我,忙說:“你放心,我不會阻礙你們的,我不會去找你,不會打擾你們的。”

他抱住我,輕聲喚我道:“樂儀。”同時,我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我明白了,他是被人灌醉了,將我當成了樂儀。我苦笑一聲,想要推開他,卻又不捨。

他的懷抱極其溫暖,身上雖有酒味,但更多的是一種草木香的味道,讓人極為安心,我回抱住他,頭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

對不住了啊樂儀,你男人借我抱一會,你放心,我就抱這一會。

我心裡是極度開心的,我剛剛意識到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就發現自己嫁的人就是他。

我突然想到,父親那麼疼愛我,會為了我頂撞皇上,又怎麼可能那麼開心的送我出嫁,除非,他知道我嫁的人是個靠譜的人。我又想到,我出嫁前一天,祝淮秋在門口對我說的那句:“璃璃,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我當時沒有細想,現在看來,當時他已經知道了我要嫁給許斯宙了。

也怪我當時過於排斥,想著嫁給誰都是一樣的,竟沒有問過我的夫君是誰。

我竟睡了過去,等我再醒來,睜眼,身邊躺著熟睡的許斯宙。

我側過身看他。許斯宙真好看,高鼻樑,長睫毛,嘴唇薄薄的,粉嘟嘟的,看上去很軟,讓人想……

嗯,親起來果然很軟很舒服。我咂咂嘴,滿足的躺下。許斯宙卻突然起身壓過來,逼近我:“我要早知道你如此迫不及待,何苦忍一晚上。”欺身下來,吻住了我,纏綿繾倦,極盡溫柔。慢慢的,手開始不老實起來,被我握住。

“許斯宙,你幹嘛?”

許斯宙貼近我,耳語道:“你說我幹嘛,你現在是我的娘子,我想要你。”

真是沒羞沒臊,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我提醒他:“你這樣,對得起樂儀嗎?”

許斯宙被打斷,黑了臉:“你怎麼老提她?”

這個渣男,跟我在一處,竟忘了真愛。我可是個正義的人,勸他:“你可別冷落了她,我能體會她的心情,畢竟都是有深愛的人。”

“那你深愛的人,是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許斯宙問這話,聲音都有些抖。

我推開他,坐起身,直接說愛他,那是不是過於不矜持了?於是道:“哎呀總之,你不要忘記你真正愛的人是誰。我只是被皇上逼著嫁給你的人而已,你也不必如此給面子。”

“我自然不會忘記自己真正愛的人是誰,也自然不會忘,你是被逼著嫁給我的。”

說完,許斯宙起身,穿了衣服,毫無留戀的走了。

唉,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就是會受些委屈。

7.

起床後,我去拜見許斯宙的父母。

我生怕許斯宙的爹給我難堪,畢竟他與我爹是有些誤會的。

沒想到,拜見了岳父岳母後,他竟留下我來說話。

大致是些要與許斯宙相敬如賓,彼此愛惜之類的,還提到了樂儀。說雖然許斯宙疼愛樂儀,但畢竟我才是正經的許夫人,不要與她一般計較。

我內心有點苦澀,想著我怎麼會和她一般計較呢,雖然我是名義上的許夫人,但恐怕,許斯宙心裡只認定了樂儀吧。

我想起我落水那日,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不敢說就是她,但除了我們兩個之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但我不能說,我若說出來,許斯宙怕也是不肯信我,覺得我與樂儀爭寵,栽贓了她。

再次感慨,嫁給了不愛自己的人,真是有苦難言,有冤難訴啊。

晚上聽說許斯宙很晚才回來,彼時我已經躺下了。我當然不會等他,我知道他不會來我這裡,昨夜是因為新婚之夜,他宿在別處不合規矩,也會讓我極為難堪。畢竟我們有從小到大的交情,他不會全然不考慮我的處境。

睡到迷迷糊糊間,我卻感覺被子裡多了個人,睜眼,是許斯宙。

“你怎麼來這裡了?今天不是新婚之夜了,你可以住在別處的,比如……”

我話沒說完,嘴就被他堵住,吻了半晌,我快喘不過氣了,他才放開我。

我有些微喘,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裡。

“你為什麼總要把我推給別人?”

我有些莫名其妙,道“女生很難哄的,你若是冷落了樂儀,她生了氣,你可就有麻煩了。”

“這麼說還是為我好了?”許斯宙緊緊抱著我,腿也不老實,搭在我的腿上,將我圈住。說話間鼻息噴在我耳邊,惹得我一陣酥麻,想躲卻動彈不了。

“自然是為你好了,我可是很誠摯的給你建議呢,誰讓咱們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呢,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青梅竹馬。”

“好一個青梅竹馬,好一個朋友。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躺在好朋友的懷裡,剛被好朋友吻過。”

我聽不下去了,許斯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賴了。我打斷他:“好好好,是我說錯了,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相公。行了吧。”

許斯宙似乎愣了一下,然後將我抱得更緊:“昨日你說沒有準備好,那今日呢,你可準備好了?”

我起初沒明白他話的意思,但他開始扯我的衣服,我便明白了。略一思忖,按住他亂動的手。

他似乎不高興了,發狠的將我箍住,道:“我看你不是為了我好,你是想要自己守身如玉吧。”

“開玩笑!我都嫁給你了,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紀,我說我守身如玉,誰信啊。我是怕你在樂儀那裡為難,你倒好,狗咬呂洞賓……唔。”

後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

8.

我醒的時候,許斯宙已經走了。卻聽婢女來報,樂儀已經在正廳等我好久了。

我不禁在心裡暗罵許斯宙,你倒是快活了,爛攤子全丟給我,我若是被你女人害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樂儀卻全然不像我想像的那般來興師問罪。她打量我半晌,嘀咕道:“也沒什麼變化嘛。”

“喂,我能聽見。”我提醒道。

她饒有興致的湊近我耳邊:“聽說女子圓房之後就不一樣了,你說是真的嗎?”

我沒忍住,一口茶水噴出來:“誰…誰告訴你我們昨天……那啥了?”

“斯宙哥哥說的呀。”

叫的還真親熱,還有,許斯宙怎麼什麼事都跟她說,連這事也……果然是直男啊直男,不是對女孩子什麼都說才是喜歡她的,唉,傻子。

但身為多年好友,我不忍心我的竹馬被美人誤會,忙解釋:“你別介意,昨天是我勾引他的。對,勾引。他還是對你一往情深的。”

“一往情深是什麼意思,中原文化真是讓人頭痛。”樂儀歪頭表示不解,真可愛啊,真可愛,我要是個男的我也喜歡她,許斯宙,你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而已。

我正要解釋,許斯宙走了進來。見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麼不多躺會,還有精力出來亂逛。”又若有所思道“看來是我的問題,昨天太過留情了。”

在亂說什麼啊……

於是,當天晚上,許斯宙讓我見識了什麼叫不遺餘力,也成功的讓我沒有精力起來亂逛了。當然,也不排除我說的那句“你怎麼看起來沒有經驗啊”刺激到了他。我深切懺悔,男人,不能說不行。

而且,樂儀這廝也有問題,竟然問我和許斯宙的愛情故事。不過也能理解,被嫉妒衝昏了頭腦的女人太可怕,從那之後我都一直躲著她,生怕她嫉妒心上來弄死我。當然了,我也勸過許斯宙去樂儀那裡,換來的是瘋狂的報復,搞得我全身痠痛,就再也沒敢提這事。

轉眼,到了皇后娘娘生辰這日,皇上擺了宴席,我和許斯宙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想想上次見到皇上,還是我答應了和許斯宙的婚事之時。若我早知道要嫁給許斯宙,哪還要用父親的姓名來冒險。

想到這,我不禁笑起來,許斯宙摟住我,在我耳邊說:“別告訴我你那麼高興是因為能見到想見的人。”

我回他:“自然是因為這個了。”我可是好久沒見到爹爹了。

他卻發狠在我耳邊道:“看我今晚上怎麼收拾你。”

無恥無恥無恥,我偏過頭不做理會,臉卻極燙。

爹爹來了,我衝他招手,許斯宙見我如此,不知為何彷彿如臨大敵,發現我喊的是爹爹之後,鬆了一口氣,握著我的手卻更緊了。

爹爹走近,許斯宙向他行禮,道了聲“岳父”,復又拉住我的手。爹爹見他這樣,眼神多了絲我看不懂的神色,又問我:“乖璃璃,怎麼臉這樣紅?”

許斯宙聞言也看向我的臉,然後轉回頭去,我知道他在笑,無恥。

我還見到了祝淮秋,依然恍若仙子一般,我想過去同他打招呼,詢問近況,卻被許斯宙緊緊拉住,動彈不得。祝淮秋也見了我這樣,眼裡有些焦急,看許斯宙的眼神多了凌厲之色,許斯宙摟住我的肩膀,也同樣回瞪過去,我彷彿能看到兩人之間火光四射。

沒必要啊真沒必要。我拉著許斯宙走了。

許斯宙那天果然沒輕饒我,狂風驟雨一般。

第二日,許斯宙去上朝,回來告訴我,邊疆又要開戰,他被封為神威將軍,作為總指揮,率軍平叛。

那晚他極溫柔,我卻一直在哭。他嘆氣,抱住我說:“等我回來。”

9.

這是我第二次送走許斯宙,心境卻大不相同。

回去後,我終日憂心忡忡,雖許斯宙的書信源源不斷的送回來,我還是食不下咽,寢不安枕,終於,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見到了樂儀。她臉上滿是喜悅,對我說:“嫂嫂,大夫說你懷孕了,真好,斯宙哥哥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腦袋是蒙的,摸著自己平平的肚子,這裡面,有了屬於我和許斯宙的小生命,我感到十分不真實。

但也不忘提醒樂儀:“你叫錯名字了,你我都是相公的人,你得叫我姐姐。”

樂儀皺眉:“啊?可是斯宙哥哥一直都讓我叫你嫂嫂啊。他是哥哥,哥哥的夫人,不就是嫂嫂嗎?”

我一頭霧水,不知怎麼解釋,和樂儀大眼瞪小眼。

旁邊的侍女卻坐不住了:“夫人,這話可不敢亂說,這是會毀了樂儀小姐的名聲的呀。”

嗯?樂儀不是許斯宙收的偏房嗎?

我說完,不光是樂儀和那侍女,整個屋子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最後我聽了他們的解釋才明白,當年許斯宙被擄走,是樂儀不顧自己安危救了她,又聽說她家人都不慎喪命,許斯宙徵得她的同意,帶她回了中原,當親生妹妹一般看待,兩人清清白白。

唉?那當年是誰說的樂儀成了許斯宙的偏房來著。侍女說坊間自然有流傳各式各樣的傳言,但許斯宙覺得清者自清,便也不去理會,沒想到竟傳進了我的耳朵裡。

我又想起許斯宙從西域回來後,我到過他家,偷聽過他對樂儀的告白啊,還有,新婚之夜許斯宙喊的也是樂儀的名字啊。

侍女說:“我就說不要起跟夫人一樣的名字嘛,看,鬧誤會了吧。”

一樣的名字?這怎麼就一樣了,一個是樂儀,一個是璃……哎等會。

“所以說,你的名字,是按照我的名字起的?”

樂儀點頭,我突然就懂了。原來啊,從頭到尾都是我誤會了。許斯宙當年說喜歡的人其實是我,新婚之夜叫的名字也是我,一切都是我。

樂儀又說:“可是嫂嫂,斯宙哥哥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選那個祝淮秋啊?你可知道,斯宙哥哥在西域,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了,他說回來就要娶你,可你為什麼,要跟那個祝淮秋在一起啊,你知道斯宙哥哥有多傷心嗎?”

原來,都是誤會。他以為我喜歡祝淮秋,我以為他喜歡樂儀,我們為了自己的面子都一步步錯了下去,所幸,命運把我們安排在了一起。

“不不不,”樂儀搖頭:“斯宙哥哥為了讓皇上答應賜婚給你們,答應了很多不公平的條件呢,比如就像現在,只要有戰,斯宙哥哥就必須無條件的領兵去打仗。”

竟然是如此,許斯宙,許斯宙,許斯宙。

我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許斯宙,只希望他能出現在我面前,能讓我緊緊抱住,再也不要跑。

許斯宙。

10.

樂儀常常陪我在院中散步,跟我說許斯宙在西域的事,說他三句話不離他的璃璃,聽的樂儀耳朵都要起繭子。

我聽了只是笑。

一日走到湖邊,樂儀說去湖中心的亭子上坐坐,我想起那年落水的事,搖搖頭說:“不了,我在那裡落水過,太危險了。”

我本是試探,樂儀卻大方承認說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我忙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說:“一直都對你很好奇,想著一定要幫斯宙哥哥娶到你,但你竟跟那祝淮秋整日混在一起,斯宙哥哥根本沒有機會。所以那天與你聊天,見斯宙哥哥尋來,我便使了一技,將你推了下去,我知道斯宙哥哥一定會救你。果然,他見你落水,毫不猶豫的就跳下去救你了,你半天不醒,還給你做了人工呼吸呢。”

“等等!”我打斷樂儀“可我記得,那日我是在祝淮秋的懷裡醒過來的呀。”

“就是說嘛,那個祝淮秋後來才趕到的,一把就推開斯宙哥哥,將你摟在懷裡了,看得我那個生氣啊,我要去理論,卻被斯宙哥哥一把拉了回來,箍住了。”

原來竟是這樣。

“他還說,說祝淮秋本就是你心儀的人,你醒來最想見到的一定是祝淮秋。沒想到,你醒了之後,還真就一把把那祝淮秋抱住了!你都不知道,斯宙哥哥那之後,因為下水救你著了涼,生病臥床好幾天呢,也不知道是真的生病,還是心病。”

許斯宙,許斯宙,為什麼從來都不與我說呢?為什麼我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你的深情呢?為什麼你走了我才知道這一切。

從那之後我一直安心養著,肚子漸漸地大了。

九個月過去,到了生產的時候,那幾天,全府上下的人都格外小心,時刻觀察我的動靜,府裡每日都有產婆候著,我雖覺得誇張,倒也是一份心意,便由著他們折騰去。

一日,隨著許斯宙出征的侍從突然回來,向岳父報告說許斯宙在戰場上失蹤了,仗打完了,清點屍體的時候,發現了一具和許斯宙極像的屍體,臉被劃的面目全非,無法辨認。

彼時的我正好在內屋修剪花枝,聽了個真切,掀簾子出去問那侍從。他見了我的肚子,驚得說不出話來,我一著急,竟動了胎氣。

九死一生,我挺過來了。是個兒子,眉眼像極了他。我抱著孩子,只是落淚。

所有人都勸我好好休息,莫要多想。可我怎麼能不多想呢,我的許斯宙,他說讓我等他回來,為什麼,所有人都回來了,獨獨他沒有回來呢?

許斯宙,上次分別,你說讓我別忘了你,我沒忘,這次你說讓我等你,我也等了,可你,為什麼沒有回來呢?

一個月過去,人們都說許斯宙死了,爹爹來勸我同他回去,他來照顧我們母子,我不同意;祝淮秋來找我,說讓我跟他走,他定會對這孩子視如己出,我搖頭拒絕。

許斯宙,我一直都在等你,你聽到了嗎?

11.

滿月宴那天,我照樣辦了滿月酒。賓客都在前廳,我在後院放了天燈,希望許斯宙能找到回來的路,不管是他的人,亦或是他的魂。

接著侍從急匆匆趕來,說宮裡派人來傳話,許斯宙似乎在江城。

我一時手抖,被燭火燙了。

原來皇上也沒有放棄尋找,聽說是有士兵在江城街上,無意中聽有人說,他前些天救了一個穿鎧甲的人,想是戰場上奮勇殺敵受傷的,腿斷了,那人也是心善,將他揹回了家,一直在養傷。

我登時便要坐不住,起身要去江城。人們都勸我安心在家養著,不必親自去,我搖頭。

他若見不到我,回來會生氣,不好哄。

這些年,一直是他在為我付出,我只是去接他回來而已。

人們見勸不住,只得依我。

江城是一個邊塞小鎮,距戰場不遠,他應當是在戰場上暈過去,被人救了的。

我一路心裡都不安生,就好像胸口壓著什麼東西,無法排解也無法消除,大概只有見了他才能好。

許斯宙,我的許斯宙,還記得嗎,你說讓我等你回來。既然你不回來,那我就去找你。

許斯宙,許斯宙……

一路顛簸,到了江城,我身子著實有點撐不住了。樂儀一個勁的埋怨自己,說當時不應該帶我出來的,我才生了瑾瑜,經不起折騰。

瑾瑜,是我們孩子的名字,許瑾瑜,希望他能有美好的品格。

樂儀讓我在客棧裡,一步也不許出門,她跟人出門去打聽訊息。

我又怎麼能閒得住,我下了一樓。樂儀不讓我出門,我坐在門口還不行?我找個凳子坐下,支著手,看著江城的街道,這裡地勢偏遠,且戰爭剛剛停止,百廢待興,街上人也少,難免淒涼。

正看著,街上一老者忽的摔倒了。我見四下無人,便過去將他扶起。他一個勁的感謝,抬頭看我一眼,忽的皺了眉。

“小姑娘,我似乎在哪裡見過你。”

我生孩子不過一月有餘,現在的世道流行這樣感謝人了?

我擺擺手,告訴他我從未來過江城,他不可能見過我。

老人也想了想,實在想不起在哪見過,便再三謝過我,離開了。

我依舊支著手坐在門口,漸漸地風有些涼了,我起身回屋,正好樂儀一行人垂頭喪氣的回來。

我知是沒找到,雖心裡也失落,但還是招呼了他們先行休息,明日再說。

第二日,我自覺休息好了,便要求跟他們一起去,樂儀不同意,還派了人看住我。

但已經第二日了,我怎麼可能坐得住。便在附近四處溜達起來,想著沒準就能碰上,最終還是被抓住,送回客棧。

客棧門口,我扭著身子不願回去,樂儀凶神惡煞的威脅要把我綁起來。

就聽見身後有個聲音由遠及近:“樂儀,你就是這樣照顧嫂嫂的?”

樂儀明顯愣住,看向我身後,表情五味雜陳。

我心裡跟鼓似的,轉過身,淚就下來了。

是許斯宙,他還活著!

還是我熟悉的表情,衝我笑著,眼神溫柔。

我以前是個傻子嗎?怎麼能發現不了他喜歡我呢,他明明已經寫在臉上,刻進眼睛裡了啊。

許斯宙笑著,眼裡也蓄了淚,衝我張開懷抱:“我想你想的緊,只想抱抱你,可我腿傷了,走不了,你過來抱抱我好嗎?”

我衝過去將他抱住,眼淚竟止不住。他摸著我的頭髮,喊我的名字:“璃璃,你有沒有想過我呀?”

我點頭:“想,每天都想,尤其是晚上。”

他鬆開我,表情古怪:“璃璃學壞了呀。”

我自然是逗他的,還想著,他要是見了孩子,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後來,樂儀把那幾個尋人的都罵了一頓,說要遣散了他們回家種田,還是許斯宙擺擺手放過了。

沒想到,最後還是許斯宙來找我。我走了九十九步,最後一步終究是由他來完成。

夜裡,我給許斯宙摁著腿,問了他的近況。

果然是猜測的那樣,戰場上他受了重傷,被心腹救走,心腹被人追殺,就將他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引走了追兵。他被一家人帶回去,細心醫治,傷好了大半。

原來,我昨日見的那個老伯,就是救許斯宙的恩人之父,說見我眼熟,是因為許斯宙經常畫我的畫像給他們看,我笑他到哪都改不了炫妻的毛病。

他抱住我說:“這哪是毛病,我若不跟他們說你,老伯怎麼會告訴我今天見了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呢?我當時猜是你,激動的呀。”他吻住我。

“你的腿還能好嗎?”他脫了自己的外衣。

“當然能啦,只是輕傷,不打緊的。”他扒我的衣服。

“那你現在能動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分類: 故事
時間: 2021-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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