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底，藏著一個三十多年的秘密，之所以沒有說出來，主要是擔心自己表達不準確，有損父親形象。這個秘密，鼓勵我走過了多次人生低谷；這個秘密，就是父親的酒。
父親喜歡喝酒。兒時記憶裡，父親對酒好像情有獨鍾，每個晚餐，辛苦勞作一天後，一家人圍在一起，父親總會獨自小酌兩杯，既是犒賞自己，也是品味生活，還有表明家庭經營得不錯的意思。父親對下酒菜沒有要求，一碗茄子或榨辣椒，甚至是幾塊醃蘿蔔就行。偶爾耕田時捉到幾條鱔魚，他還會邀請附近的朋友來家喝一杯。農村的酒瓶大多就地取材，我家的酒瓶，是輸液的葡萄糖玻璃瓶子，有橡皮塞的那種。上小學的時候，我和弟弟經常去村部經銷店裡為父親打酒，也悄悄舔過滲漏出來的酒，一股辛辣味道，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每天都要喝。
之前，我對父親喝酒沒有半點想法，但從我讀高中起，最不滿意的就是父親喝酒了，並不是說他喝酒之後有多失態，而是當時家庭條件很艱苦。我讀高中、弟弟讀初中，姐姐即將出嫁，還有人情往來，全靠幾畝薄田。那時候，一百斤稻穀就值十幾塊錢，收入相當有限。雖然我每個星期的生活費就五塊錢，但有時候家裡都拿不出來，還要找隔壁左右週轉，更談不上零花錢了。記得那時的糧食酒也就是一塊多錢一斤，沒錢的時候，也用稻穀直接去制酒作坊兌換。即使這樣，父親每日晚餐的三杯酒，那是必不可少的，天天如此，細帳算下來，酒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流逝，有一天，學校要我交3元資料費。看著父親一邊喝酒，一邊和母親安排著第二天的農事，興致還好，我便把學校的要求說了一下，只見父親將酒杯一擱，煩躁地說道：錢錢錢，我又不造錢，等油菜籽賣了再交。父親的話一言九鼎，我心中有再多不滿也不敢反對，但心中卻有十二分不滿意，很想說：沒有錢，你怎麼還天天喝酒呢？你少喝幾瓶，錢不就出來了嗎？
因為吃了鹹菜，晚上口渴去廚房找水喝，看到桌子上的半瓶酒，想到明天到學校沒錢交，一股對父親的恨意就湧了上來：我把你的酒喝掉，看你明天喝什麼。這麼一想，也不管醉不醉，就用牙齒咬著酒瓶的橡皮塞子一拉，然後抱起就喝，半瓶酒一口氣就喝完了。
咦！這酒的味道怎麼與上次舔的不一樣？這就是一瓶涼開水啊。我一時怔在了哪裡，為什麼會這樣？隨即，我明白了箇中奧秘，父親是個十分要面子的人，再窮，也要將生活過得有儀式感。為了節省每一分錢，不知什麼時候就開始以茶代酒了。瞬間，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心裡也感到非常愧疚，父親，我錯怪了您！
父親這種從容面對困難，樂觀積極對待生活，暗自承擔責任的精神，深深影響了我的人生，直到今天。如今斯人已去，我把這個秘密說出來，既是一種懷念，更是一種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