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新疆，古稱西域，因偏處西北一隅，先秦時期的《穆天子傳》等已經記載了時人對那片神秘土地的嚮往。隨著張騫鑿空，開闢絲綢之路以來，東西方文化、宗教、經濟、植物等交流互動，隨之眾多民族在此短暫停留或繁衍生息，衍生出了燦爛多樣的文化風俗。

一直到民國，新疆對於內地人來說都是一個神秘的存在。《新疆旅行記》是《大公報》記者李天織於1934年到新疆後所撰寫的介紹文章，論及盛世才主掌新疆大權之初的文化教育、多民族語言文字和黨政軍情況。藉此可以一窺當時政局之黑暗，思統治之不易。

本文由“瀚海淘沙”獨家整理，如果喜歡，點贊、評論或轉發，謝謝。

新疆的文化教育

新省居四塞之地。東北界蒙古，居民仍為原來之遊牧民族；東接甘肅青海，中有一千八百里之戈壁，無草木居民，為交通上天然之障礙；西北界俄屬中亞西亞；西南與英屬印度接壤。凡此諸地開化較遲，在民初時，情形殆與新省相同，故以地勢而論，新省接受省外文化之機會極少；加以楊、金時代之閉關政策，居民之往來、貨物之運轉均受極嚴格的限制，報章雜誌之不能輸入無論矣，即教學材料亦須經當局核准，方能講述，是以新省文化落後，乃必然之結果。

假設一二有志之士自內地赴新，報章書籍均不能見，居留10年8年之後，所接觸者多為頌德歌功之輩，其思想亦將受其感染，而陷於落伍之一途。此種天然與人為之二重障礙，迄今尚未能完全解除。

記者在迪化約8閱月，而所見之報紙，仍為赴新前所見者。據久居迪化者言，當歐亞機飛往迪化時，每星期尚能看到報紙一二次，顧因油費太昂，非一般平民所能購閱，故報紙之銷行殊不普遍，其郵局經西伯利亞寄遞者，需時亦甚久。近十個月來，則因東路完全不同，內地幾無報紙入新，□□□及各種課本與若干舊小說而已，新省教育現狀，直與清末時代之內地情形相若。今日內地各省每有無校可入之學童，惟新省學校則無不有學生難招之感，近年來因軍事影響，物價高昂，紙幣價格跌落，學生或以道路阻隔，或以校中津貼不能維持生活，大半廢學，故合師範中學及法政學院三校計之，僅有學生約180人。

各校對學生之待遇極優，除供衣食外，每月並給津貼酬金，是以在以往紙幣價平時，一學生之收入，當能以之供養父母、畜妻子。社會上對學生考入中等學校以後，即視為已在公家服務。記者在新曾晤教育廳長張馨，據談：

新省教育極為幼稚，□□楊增新主政新疆十七年，施行其獨裁愚民政策，對學校之創設雖未竭力提倡，但表面尚從事敷衍，各縣均設有初級小學。至金樹仁主政時，對教育事業即置之不問，故現在全省高等教育，仍只有一法政學院，中等教育有師範中學各一校。初等教育，雖稱全省50餘縣已普遍設立學校，然最好縣份只有三五校，其下焉者，則僅有一校。統計新疆全省學校之數量，恐與內地之一大縣相若，全省學生人數，則恐不及內地較大學校一校。

各校經費並未固定，現省立各校，由廳轉呈省府核發，縣立各校則由各縣政府籌劃。女子教育原僅有一迪化縣立女子學校，現改為省立。各校均不收學費，中等以上學校且由公家津貼補助，但招生仍極困難，全省畢業學生人數不能詳知，因本人系本年（1933）5月間接事，對教育整頓，實際尚未著手。

記者在迪曾參觀中等以上各校，其裝置無不因陋就簡，圖書儀器無由購置，當然付之闕如，教材課本有時亦無由採購，且常有因教員無人而將某種課程取消者。由此以觀，即使有好學之事，亦難上進，故其大學畢業學生之程度，殆與內地中學相等。

惟自東北軍入新後，教育界隨往者頗多，表面上大有昌明之象。如男女合校，初級已在實行，學生自治已能自組團體，本年4月間復有童子軍之組織，誠開新省教育史上之空前記錄。惟學生方面因以往壓迫束縛過甚，一切行動仍不免受傳統思想之支配，非從根本改革不可。

至於文化之介紹機關，現時僅有一圖書館及一博達書館。新疆圖書館為金樹仁時代所建，內藏書籍類多古本舊小說及新省人士之著作，雜誌報章均未購備。博達書館為新省鎮西人朱西亭氏所設，專以介紹文化為目的，徒以運費成本太重，紙幣價格無定，賠累甚巨，朱氏雖不欲以賠累之故而停業，故近又營綢緞布匹，稍資挹注（yì zhù，比喻取有餘以補不足）。此外尚有售俠義小說之攤店三四處，則與文化上殊無地位可言也。

新疆主要的語言文字

新省民族極為龐雜，約略計之幾乎達二十種，其語言文字，各族間除少數同化於漢人外，仍各保持其固有之語言文字。若此民族與彼民族相互間通用之語言文字，乃可認為新省之語言文字，關於此則只有漢語纏語文字兩種通行全省之勢。

漢人語言文字之所以能通行於新疆，純由於政治及商業的力量，文字仍多沿用文言文，語體文之入新不過數年，能隨便應用者尚不多見，文言文亦多為普通公事及書札慣用之文字，殊鮮文學色彩。語言則以甘肅天津兩種方言為主，而雜以其他各省之語句，造成一種混合的語言，語多疊聲（如大大的、尕尕的、黃黃的等形容詞，無不疊用），言緩而尾音極低，是為新省居民語言之特色。

纏民之語言文字完全一致，且為拼音，與歐西各國無殊，文橫書，自右而左讀，每個字母都有4種寫法，其位置於字首字尾字中與獨立者，各不相同。動詞之變法極多，幾至無規律可循，故初學者至為困難。據謂纏與土耳其文系出一源，所不同者亦只讀音上有輕重而已，尤之乎美國語言之不同於英語也。哈薩克無文字，其語言則與纏民大同小異。至於回經則系阿拉伯文，不過回教徒則認回經為文言，纏文為俗語，一若漢文之有文言與其語體（即白話）之別也。

漢纏兩種文字之勢力，在應用上殆（大概）相等，各機關之佈告亦必於漢文之後輔以纏文，至於語言，纏語之應用較漢語為尤廣，各族間交換意見，多用纏語，若漢語則僅能適用於漢人與各民族之王來往，而於商業交易則仍多習用纏語。以往執政當局曾一度提倡漢文漢語，惟纏民以宗教關係，曾發生僱人代替讀書之笑話，終未收效。近今纏民及其他各族知識漸開，亦知習用漢文漢語，故迪化各纏民學校亦多聘用漢文教員，其學生且有準備赴內地求學者，此風既開，當局若能善為誘導，殊不難使漢文漢語變為新省之普通語言文字。

新疆黨政軍現狀

金樹仁

（國民）黨在新省可以說是名有實無，不過黨部的成立則遠在民國十七年（1928），當時樊耀南殺楊增新，金樹仁得漁人之利，主持省政，即設立省黨部。為服從中央之表示，各廳道長官及科長以上人員均為黨員，每逢星期一集合黨部舉行紀念週，恭聆金氏訓話。當時中央曾派黨委二次，均被金氏擋駕。

記者書至此時，或有人問，新省究（竟）有黨員若干，則告之曰：對此尚無統計，不過倘除去新由內地赴新之東北軍政各界，僅就新省人民而言，恐尚不足三人。所可幸者，現時纏民也常說“三民主義”，並且還希望明白總理遺囑，在新疆的人民看來，這真是一件極非常的事情。

新省政治在以往黑暗到無以復加，凡百庶政，悉有主席獨裁，其他人員概不得預聞。甚至在上者視貪汙為酬勞屬下之工具，社會上亦認作官發財為正當收入，官員相見，則以賺錢之多寡相誇示，至於民間疾苦，當然無暇過問，其實亦無需其過問，只要各官員大煙吸足，腰包裝滿，再不向人民剝削，則人民即視為萬幸。

抽菸的金樹仁

政變以後，因軍事遷延不決，省政尚未能依照常軌推進，雖稱貪汙案件已不常聞見，而一切設施則一仍舊貫。其行政系統，為省府之下，分設民政、財政、教育、建設四廳，廳以下有行政專員公署，系原有道署改組，再次即為縣，縣下無局，不過有的縣份設有勸學所，殆系民初設立，迄今未取消者。

因權力集中省府之故，所以各廳並轉達命令之責亦不能盡（因下級機關一切呈文多備二份，一份直接呈省府），不過為省府之一切登記機關，即以最關重要之民政廳而論，迄今尚附設於省府，其門額為“民政廳辦事處”。現在軍事行將結束，當局已著手於政治之改進，擬將各種事物劃分各廳辦理，徒以歷史關係，人才缺乏，實施未免遲緩，如各廳負責有人，當可逐漸糾正，而入正軌。

至若公務人員之待遇，因紙幣價格低落，不用說維持家庭生活，即個人吸菸之費亦無法維持。例如以往縣長月俸最高者為500兩，而一聽炮臺煙之價值即需此數，設使該縣長有吸紙菸之嗜好，則不衣不食，尚不足吸菸，以如此之待遇而提倡廉潔，愚人亦將不信其可能。所以省政府對本年4月5月間，即籌議公務人員加薪，所以公務人員無不由愁眉不展而喜笑顏開也。

新省當楊金主政時期，號稱以政治手段施政，對軍務之廢馳，則認為愈壞愈好，所以當時全省兵額約3萬人，而槍則有6萬支，蓋每人除火槍之外，另有一煙槍也。據一般傳說，當時省軍每到夏秋即逃去，為農人收穫禾稼，春冬仍反營吃糧，若遇大雪，仍為民間掃除，以臨時收入補助吸菸之資，軍民之感情急融洽，其統帥之官長又多為文人，對風紀、操練均不甚關切。馬仲英初次派其部下17人入新，即圍困哈密60餘日雲。依此觀察，楊、金二氏對於軍事之漠視，可謂已達極點。

迪化（今烏魯木齊）中國軍隊軍校的騎兵學員 1943

四一二政變之後，盛氏治兵，首先提倡禁菸，去年復加整頓，汰弱留強，將各軍改編，以團為單位，現計有步兵三十團，騎兵九團，炮兵三營，工兵二營，鋼甲車一營，飛機三大隊，再加以歸化軍實力較前已增加數倍，各軍所有槍械，均系新自蘇聯所購之最新式器械。在新省作戰，並無防禦工事，一如古昔之交戰，由一將領率兵一部往攻對方，見面開火，死傷多者即為敗退，是以軍械精銳者，當然勝利，此為盛馬勝敗之主因。

故現在軍隊雖稱較前進步，而站崗者仍多為坐崗、臥崗或睡崗，絕鮮在街上站立者，軍務人員之待遇，較去年已加倍。歸化軍因為有眷屬，情形特殊，較此規定為高。目今督署計劃，分全疆為哈鎮、吐鄯託、奇木孚、伊犁、塔城、阿山、喀什、和田等11個軍區，各設區警備司令以統轄軍隊，維持地方治安。

盛世才時新疆的政治、民族與社會概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