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肥肉的陰影
我不喜歡上幼兒園。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吃肥肉。
我從小就不吃肥肉，吃到嘴裡就會嘔。直到現在，如果餃子餡裡面的肥肉沒有剁細，吃到嘴裡頭也是會嘔的。
因為吃肥肉在童年裡留下的陰影是非常深刻的。那時候的幼兒園跟現在不一樣，不管端上來什麼菜是一定要吃進去的，小孩子是沒得選擇的。不吃肥肉那是不允許的，老師一定要逼著你吃進去的。
幼兒園也不是天天都有肉吃，有時也吃蛋、豆腐之類的，吃魚的時候比較少，可能因為有刺吧，怕小朋友卡到，記得吃過一次魚子做的菜。但只要是吃肉的那一天我都是非常緊張而又痛苦的。因為只要菜裡面有肉，那必定會有肥肉。記得我曾經悄悄地把肥肉給我同桌的程玉梅吃過，還不能讓老師發現，老師發現了也會處罰的。有的時候就把肥肉偷偷的裝在衣服的口袋裡，每次媽媽洗衣服的時候都要罵我，說衣服上面很多油。一般吃完午飯都要去寢室睡覺，抓過肉的手上沾了油，大多數都抺到被子上了。次數多了，被子總是比別人的髒，媽媽洗被子的時候我也是要捱罵的。開飯的時間，老師的眼睛就像特工，有時候連放口袋的機會都沒有。好多次剩到碗底的就是幾塊肥肉，最後在老師兇惡的眼神和訓斥的命令威逼下將肥肉塞進口中。肥肉我當然是吞不下去的，只能含在口中鼓著腮幫子屏住呼吸盡快的去寢室。記憶中我的床總是靠著牆的，上床後偷偷的將嘴裡的肥肉吐到手上，然後沿著床邊的縫隙丟到床底下，手上的油汙也只能擦在被子上了。我也試過想直接吐到地上，但床邊的縫隙實在太小嘴巴湊不過去。時間長了那些肥肉就會發黴長毛、會招螞蟻招蟲子，值日生掃地時又會將這些情況報告給老師，老師又會狠狠地訓斥處罰我。最恐怖的還要算那個肉末湯，那飄在湯麵上的，小小的顆粒狀的肥肉不方便用手拿。我只能像吃搓小的大粒中藥丸那樣，將一小粒肥肉放進口中，然後喝一大口湯吞下去。有時一粒小小的肥肉喝幾口湯都吞不下去，一碗湯喝完了，肥肉沒有吞完。……
記得應該是上中班的時候，有一次也是喝肉末湯。那時候幼兒園都是用搪瓷碗，有兩種花色：一種是純豆綠色的，另一種是深綠色的底白色迷彩花的(在那時這種花色的碗很普遍，上了年紀的人一說都會知道)。開飯前發碗的時候，發給我的是一個迷彩花的，我的同桌，一個小男孩是豆綠色的。小男孩要換我的花碗，我不肯，經過一番爭奪之後，小男孩搶過去了花碗，將豆綠色的碗推給了我。
湯喝完了，碗底剩下一些肥肉粒。湯湯水水的肥肉粒，我沒有辦法裝到口袋裡。那個時候吃完飯，小朋友要自己把空碗送到一個指定的竹籃子裡。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看著小朋友們陸續將碗送到籃子裡，我的心裡是又急又怕。最後，我把碗高高地舉過頭頂向籃子走去(真是掩耳盜鈴，以為自己舉高了，老師會看不見)。走到籃子旁邊蹲下去放碗的那一刻，我看到最上面的一個空碗是花的，我把我碗裡的肥肉未倒了進去，並將我的碗摞在了上面(天那！難道是受神的指引嗎？一個上中班的幾歲小孩，乾的好像特工的工作)。
我提心吊膽的回到座位上，眼睛盯著籃子，希望有人快點把它拿走。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老師收籃子的時候，大概撂起的碗倒了，碗裡的肉末被老師發現了。老師回過頭來，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露出憤怒的兇光，將每個人掃了一遍。當那道寒光從我眼前劃過時，我不寒而慄。‘’誰幹的？‘’老師提著籃子放到了大家的面前，指著碗裡的肉末向大家問道，那恐怖的聲音足可以將膽小的人嚇倒。‘’不是我‘’……一聲聲的‘’不是我‘’從每個人的嘴裡發出，我怯怯的、心虛的看著老師的臉沒有回答，也不敢回答。可能我是重點懷疑物件吧，老師來到了我的面前，豎起雙眼，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對我說：XXX，是不是你乾的？
此時的我早已經被嚇傻了，我不敢想象承認以後的後果。我向籃子裡看了一眼，回答說：我不是花碗！我指著我的同桌說，我的花碗被他搶走了，我用的是綠碗。老師那不信任的眼光在我臉上掠過，轉身走到小男孩的面前。‘’XXX是你乾的嗎？‘’老師那高大的身軀站在我們面前就像大山一樣，一聲接一聲嚴厲的質問就像我們現在在電視裡看到的警察對犯人的審訊。我看著小男孩，他仰著臉驚恐的看著老師。一開始他還說不是他乾的，但老師一句接一句的、一聲比一聲高的排山倒海似的攻擊終於讓小男孩點頭承認是他乾的。在老師的威逼下，在小朋友們的注視下，在我驚恐不安的眼光中，小男孩用手將碗裡的肉未扒到嘴裡面。……幾十年以後，聽說他在惠州某機關任職。
有一次，實在躲不過老師的監督，在老師的威逼下，將幾塊肥肉嚥了下去，結果嘔吐的一塌糊塗，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下午我就發高燒了，被老師們送到醫院。因為第二天早晨還要打針，我是先去的醫院，打完針以後再去幼兒園的。回到幼兒園，已經過了早飯的時間，食堂的師傅將我帶到了一個儲物間。貨架上放著小半盆稀飯，旁邊還有饅頭鹹菜。叔叔給我拿了一個饅頭，盛了半碗稀飯又加了一點鹹菜，告訴我吃完了自己盛就走開了。因為身體有病，根本吃不下飯，我想起這都是被老師害的，把手裡的碗和饅頭統統扔進了裝稀飯的盆裡。……
一次偶然的發現可以逃跑出幼兒園。
幼兒園的廚房和廁所很近，去廁所的途中經過去廚房的路，在交叉走廊，回頭向廚房望去，可看見師傅在裡面切菜。如果看到師傅在切肉，我就會想著要逃跑。幼兒園的大木門平常只是關上不上鎖的，我趁著大家不注意的時候，開啟木門就逃跑了。一開始沒有地方可去，只能跑回家，媽媽上班鎖著門我進不去，我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老師發現我不見了當然會找，首先會打電話到媽媽的辦公室。我家離幼兒園很近，離媽媽的辦公室也很近，我很容易就會被他們找到，然後把我送回幼兒園。老師抓著我胸前的衣襟推來搡去，大聲喝斥。知道了跑回家會被抓回幼兒園，下一次逃跑我就不回家了。可是我又沒有地方可去。也不能到處亂轉，那樣會被發現的。有一次我就跑到一個阿姨家裡，直到放廣播了(當時單位下班時間都會放廣播)人家讓我回家我才走的。回到家裡才知道幼兒園的老師和我媽已經找了我很久了，大概幼兒園的老師責備了母親，母親還把我打了一頓。
相對於吃肥肉的痛苦，我母親和老師的打罵根本不算什麼。我會在一個大概的時間報告去上廁所，只要發現哪天吃肥肉就一定想辦法逃跑。幼兒園的大門原來是不上鎖的後來就鎖上了。木門下方距地面有一定的距離，我人小可以爬過去，很快大門下方就被釘上一些板子堵死了。我就爬門，從門的上方翻過去，然後門的上方就安裝了帶刺的鐵絲網了。……我成了幼兒園老師們眼中最頭痛的孩子。每次被抓回幼兒園，老師都是把我推來搡去的，連罵帶訓的，但這些都阻擋不了我逃跑的。要逃跑首先要離開教室，上廁所是唯一的理由，以後我每次上廁所，老師都要派人跟著我。連線廁所的外面是一間有洗手池的過廳，有一次，我又借上廁所的名義想逃跑，老師照例叫了兩個大班的女生跟著我，她們覺得在廁所裡等很臭就在門外洗手池那裡等。我知道今天是跑不掉了，正想著怎麼辦時，卻發現廁所的牆上有一個窗子，我也顧不得窗子有多髒了，爬上去跳窗逃跑了。
窗子裡邊因為有二級蹲廁的臺階，所以不覺得很高，至少那個時候我是可以爬上去的。可是窗外就不同了，窗臺距離地面還是很高的，我蹲在窗臺上沒得選擇，跳了下去。
……
幾十年後，我舊地重遊，看到了當年幼兒園的這扇窗戶，現在的我從上面也是不敢跳下來的。
以前我就是從右邊這個窗子跳出逃跑的，當年，這個窗子是沒有欄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