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點評
不知唯零的年齡、長相、職業，只是著迷於唯零的詩。唯零是我的詩人朋友圈中少有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傢伙，寫詩態度極其認真，怪癖異常明顯，自成一家，在審美風尚日益趨同的今天殊為難得。唯零的詩歌中有一種 “酷”，和我理解的現代性直接相關，這就是獨立、個人化、力求創新以及挑戰的難度。簡簡單單，卻變化多端，以至於神秘莫測。這是一個蝸居一隅、精研語言配方並不惜將一己肉身投入進去的詩歌“鍊金術師”。
——韓東
作者簡介
唯零，70後，寫點詩。
創
作
談
《隨寫幾句》 唯零
上學時寫得幼稚，後來燒了紙稿，一去二十年，近幾年才又寫。不抱期待，寫到哪是哪。感受不多：
詩在感知世界。詩不僅是語言，詩是全部，是萬物，是個體與命運的聯結及抵抗。一條街和另一條街，小石子、碎樹葉，遙遠的事件……它們構成了世界，有序無序，一切皆過眼之雲，一切又裝在克萊因瓶裡，迴圈往復。看見它、想穿透它的本質、你拿起筆。抱著必敗之心。
詩是材料絞碎機。我甘願做切草工。個私化時代，給寫作者提供了可能：有個體經驗和個我面目。越來越覺，寫自己的，哪怕寫的差，寫歪了，也不要寫路數一樣、氣味相同的東西。拒絕流行的、快餐式的、易感動的，警惕小圈子單一話術。要破圈，向藝術家瞭解當代觀念，借方法，一點點就可以。點狀的、非線性的……
詩無大志。它於我是實驗，或失敗。懷疑自己是經常性的，暫停，讀巴塞爾姆，找小人物繼續失敗的內動力。有說漢語是二流甚至九流語言，我不在意。用二流或九流語言，寫三流或末流的詩，吾往之。
詩是什麼。它在那兒。會生出類信仰的東西，神往，又惶恐。我有幸在它的邊緣。
唯零的詩
空殼
煙是什麼？如果祛除煙氣
拿掉菸灰，隆隆過的一陣飛機聲
和追它的眼，它將剩下空殼。
如果殼也剝離
只有有，或沒有。
發生的過去了，所以沒有發生。
它出現在一件衣物裡
並取代衣物。
掛哪兒已不是痛點
卻為扯動了一根細蜘蛛線
而感一絲歉意。
七八零後
這很像一打礦泉水
有一隻被踩扁。
瓶子撿起。嘀咕兩句
繼續。
在不斷續寫的長句後頭
駱駝，沙漠，都緩緩行進著。
一隻鳥飛
一隻鳥飛
下方那間屋子
幾乎全由一個人搬動椅子
而不是託夢完成的
一把椅子被
一個人挪到另一個位置
身形空了
幾分鐘後將由尋來的
另一把椅子填充
讓鳥稍停的是
一個人剛走出屋子
地上又長出一把
和原先一樣的椅子
圖攝@喜樂之一
忽明忽暗的下午憶起 少時西遊記
下雪時夜也深被窩裡升起營帳
打著手電筒照見幾排文字
悟空悟空快點打呀悟空翻著筋斗雲見菩薩
忽明忽暗的下午憶起少時西遊記
側耳聽著帳外那些夜晚父親走動聲
看不見他也看不見我
既然雲中相見已定弼馬溫就弼馬溫吧
分形
我是個變數
我將混沌。
我是一隻笨鳥的分形維
我自覺於它的撲扇
我因一場悲欣而無往，而不至。
湍流之下
混沌之我。
掉頭
來的時候
插著手
掉頭。線
提醒我，說
該拿出手了
我就
拿出手
甩著
回屋的
時候
碰到一隻
陰冷的
大手
我的手還沒握
它
就縮回兜
這也是
一天
在一條線裡
過完
它的一生
有時是
繃的
有時弧
圖攝@喜樂之一
下水道
一個人在一個城市
一個人在另一個城市
某一天從地上冒出一顆黑腦袋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有什麼奇怪呢
它是從另一個城市的下水道
走過來的
在你快要忘掉北上廣深
或者忘不掉一個人有隻口袋往外翻的時候
一瓶可樂
它的唇被我取下，少女紅。
今晚喝瓶可樂
從九一年大水那條木筏子上
我就決定了。
她們遞我一瓶可樂
（還從沒喝過
大瓶
裝）。
它的指尖
嗯，冰鎮過的。
圖攝@喜樂之一
不要一個人靠在船舷邊
已經十一點，在 25 樓
拿罐冰啤，同二十多年前
廣州老船員喝一杯。
現在明白夜半推開一個人的酒
為何生了氣。
不要一個人靠在船舷邊
或者像一個酒徒走到視窗
下面是燈火
和溺水的月亮。
我看到的
看了一會河面
水波平行
一道波紋有許多橫線
但並不平行
大都交錯
它們拱著一片紅葉
看似紅葉子不動
水波動
紅葉子是動的
眼光告訴我
我也在動
看不到我動
我看到的就是這些
鐵紐扣
它有點好看，銀灰
比起周圍：擋板，腳手架，工地
人們走上鋼板路的咔咔聲
橋下那條水泥船
——小紐扣
或許一輩子扔這裡
深夜時分
不知為什麼只記起它
而不是：其他
圖攝@喜樂之一
和一頭長頸鹿，坐草坡上
草叢裡光一圈圈晃著。
和一頭長頸鹿，坐草坡上
一口金黃色大鍋上的
兩顆點心。那一刻，暖和。
冰糖葫蘆的草把子
從一個小黑點慢慢移過來。
“哼壞的買給我吃”
鹿的話音透著點甜
“壞的賣不掉一天就白忙了”
坐鹿邊上的傢伙這麼說。
鹿後來走散了。和這個星球上
無法聯絡的人一樣。
那時的風，沒什麼不同
它捎的信還是那封。鹿收到時
或許，點心還熱，鍋沒了。
聲音就是今夜的寂靜
白豆腐浸入井水的月光
月光灑滿奶奶
奶奶搖著扇子講白鬍子老頭
老頭趁夜將一個死嬰扔進官塘
官塘第二天漂起稻癟子
稻癟子餵豬
豬躺進了鍋臺
鍋臺下造起土灶
灶裡塞滿松針
松針是火
火沒燒死我們
我們都是陳年往事
往事怎會沒有一點聲音
聲音就是今夜的寂靜
靜到心裡了
了了
屋子裡的旅行
他待在屋子裡
只為完成一次旅行。
他像一隻猴子
從沙灘上
撿起一粒玻璃碴
細看著裡面的森林
自己是否跳蕩。
他早已來過這兒
他一直在這兒。
他是一塊時間切片
佈滿交錯空間。
現在不出門
只想聽聽
屋子外面他的腳步
後頭跟著沙沙，沙沙聲。
他還把重力安在
門的把手上
他帶來的呼吸
也在一夜之間調勻。
*刊發於《青春》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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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唯零
責編 | 陸萱
版 | 鈺玲
監製 | 遊於藝
特別鳴謝攝影作者
喜樂之一
~YOUTH~
“在看”的永遠18歲哦~
